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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迁台诗人对台湾当代诗歌建设的独特贡献

2020-05-20陶兰李永东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重要意义

陶兰 李永东

摘  要:在台湾当代诗坛上,由覃子豪、薛林、雪飞、商禽、汪启疆、陈义芝等人组成的巴蜀籍诗人群,是在特定历史场域中形成的一支诗歌劲旅。他们分属三代、有志一同、创造创新、薪火相传,为推进台湾当代诗歌的建设发展作出了巴蜀诗人的独特贡献。在台湾当代诗歌已走过70年的今天,研究总结他们的文学活动,有着多方面的重要意义。

关键词:巴蜀诗人;台湾诗歌;独特贡献;重要意义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碼:A    文章编号:1009-8135(2020)01-0062-08

一、巴蜀迁台诗人扫描

巴蜀迁台诗人是一个在特定历史场域中形成的流亡诗人群。1949年解放战争胜利,新中国成立,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民党政权南逃台湾,被其强行胁迫而去的大陆军民达200余万。前述巴蜀籍诗人亦在其中。自此,政治的利剑斩断了他们与故土的联系,国民党的“战时紧急戒严法”割断了他们与故乡的往来。他们被笼罩在无尽的乡愁、巨大的悲愤和深深的绝望之中,巴蜀迁台诗人在台湾的诗歌创作,也由此艰难起步。

巴蜀迁台诗人是一个分属三代的诗群,即覃子豪、薛林所在的第一世代,于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开始创作;雪飞和商禽所在的第二世代,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发表诗歌;汪启疆、陈义芝所在的第三世代,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登上台湾诗坛。

作为巴蜀迁台诗人长者的覃子豪,也是台湾当代诗歌的领袖和主要奠基者。他原名秦基,1912年生于四川广汉,抗战爆发后即参加抗日救亡和抗战文化活动。1947年到台湾,20世纪五十年代初便致力于台湾新诗运动,在创办诗社诗刊、培育诗坛新人、建设台湾诗学、创作海洋诗歌等方面为台湾当代诗歌建设作出重大贡献。他与钟鼎文、纪弦一起被称为台湾诗坛三老,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台湾诗人心中,“具有父亲和师长的双重形象”[1]162。为了台湾诗歌,他积劳成疾、身患癌症,于1963年去世。住院期间,痖弦、商禽、洛夫等所有学生都轮流守护。他逝世后,全岛诗人都举哀悼念。虽然他的亲属都在大陆,但他的葬礼在台湾诗人中迄今最为隆重。他是台湾诗坛的一代宗师,台湾诗坛也献给他以最高荣誉。

薛林本名龚建军,1923年出生于重庆万州,比覃子豪小11岁,却与覃子豪同为巴蜀迁台诗人中的第一世代。他14岁时就开始以“泛亚”和“蜀岚”等笔名发表作品,人称少年才子,1944年出版了第一部诗集《帆影》。与覃子豪同年赴台,1957年出版了赴台后的第一部诗集《圣夜》。他是台湾儿童诗的拓荒者,开创了台湾儿童诗的“布谷鸟”时代。为了培育大陆故乡青年诗人,推动家乡诗歌繁荣发展,他在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的配合支持下,献出自己的3 000美元退休金,于1995年在中国新诗研究所设立了“台湾薛林怀乡青年诗奖”。两年一届,迄今已评八届,共14人获奖。该奖项由著名诗学家吕进教授主持评审表彰,在重庆诗界有较大影响。但薛林想亲自回乡为家乡优秀青年诗人颁奖的愿望,却因多种原因未能实现,并随着他于2013年在台湾去世而成了永远的遗憾。

商禽本名罗燕,是台湾现代派中著名的超现实主义诗人。他1930年出生在四川珙县,15岁参加国民党军队并随军辗转在大西南,1950年随军去台湾。1968年退役后,他生活漂泊无定、四处打工为生,也卖过牛肉面,因此被称为“卖牛肉面的诗人”。他于1953年开始发表诗作,是台湾现代诗派的得力干将,台湾散文诗的先行者与奠基人。其诗作以量少质精而著称于世,被视为台湾现代派诗的范本。台湾诗歌批评家李英豪认为,商禽诗的价值“是在整个人类宇宙的平面上”[2]。其诗有英、法、德、日等多种译文,曾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并且入围,是一位具有较大世界影响的台湾诗人。

与商禽同列为第二世代巴蜀迁台诗人的雪飞本名孙健吾,1929年出生于重庆丰都,1948年随军赴台,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发表诗作。已出版《大时代交响曲》《历史进行曲》《山》《雪飞世纪诗选》《滑鼠之歌》等多部诗集。曾任《秋水》诗刊社、《艺文论坛》季刊社负责人,多次参加海峡两岸共同举办的诗歌活动,对推动海峡两岸尤其是巴蜀与台湾两地的诗歌交流作出了很大贡献。

在巴蜀迁台诗人中,汪启疆与陈义芝同为后来者和第三世代诗人。汪启疆1944年出生于四川泸州叙永,1949年随父母赴台。其大学所学与毕业后的职业生涯,皆与海军结缘并长达38年,军中职衔终至舰长和中将。2000年从军中退休,致力创作,笔耕不辍。作为诗人,他于1971年开始发表作品。从1979年开始,已有《梦中之河》《海洋姓氏》《人鱼海岸》《到大海去呀,孩子》等12部诗集问世,是继覃子豪之后的巴蜀迁台诗人中同时也是台湾当代诗人中最有影响的海洋诗人。

陈义芝祖籍重庆忠县,其父1949年漂泊台湾,陈义芝1953年出生于台湾花莲。从严格意义上讲,他并不在巴蜀迁台诗人之内,只是生长在台湾的巴蜀籍诗人。但由于他和5岁即随父母漂流台湾的汪启疆一样,其生命之根、家庭之根、情感之根、文化之根和血脉之缘都是深植于大陆故土的,因此将其列入巴蜀迁台诗人之内。20世纪70年代开始创作,已有《新婚别》《不尽长江滚滚来》《在温暖的土地上》等多部诗集、散文集和评论集问世。曾任《联合报副刊》等多种刊物或专栏主编,并执教于辅仁、世新、元智等多所大学。他的文学活动涉及多个领域,但诗歌影响最大,是20世纪70年代台湾新诗回归运动中的杰出代表。

综上可见,六位巴蜀迁台诗人对台湾当代诗歌建设的参与和贡献,就像体育大赛中的接力赛一样,他们每人虽然都只是跑完一段或几段,但前后相传、程程相接,加起来正是台湾当代诗歌迄今的发展全程。而且每个人都跑得倾尽心力和精彩纷呈,共同为台湾当代诗歌建设作出了巴蜀诗人的重大贡献。如今,覃子豪、薛林、商禽和雪飞已先后辞世。作为第三世代的汪启疆、陈义芝也已步入人生暮年,但让人感动的是他们还在努力,还在为台湾当代诗歌建设继续贡献力量。

二、巴蜀迁台诗人的独特贡献

(一)推动台湾当代诗歌的艰难启航

20世纪50年代初期的台湾诗坛,因为战争、流亡、威权政治和被日本殖民50年后民族文化包括语言文字的艰难回归等,显得十分萧条、迷乱和艰难,与大陆诗歌的激情奔涌、豪情气概和放声歌唱完全是另一种景象。在这种背景下,努力克服一切艰难困苦,尽快拉开台湾当代诗歌的历史大幕,推动中华诗歌的海上起航,便成为包括巴蜀迁台诗人在内的所有台湾诗人的时代责任和前行方向。正是在这一根本问题和重大战略上,以覃子豪为代表的巴蜀迁台诗人发挥了重要作用,作出很大贡献。

1.创办诗刊诗社,为台湾当代诗歌建设发展构建重要基地

覃子豪在这方面贡献最大,他先后创办的诗刊和诗社主要有:《自立晚报·新诗周刊》,与钟鼎文、纪弦共建(1951);蓝星诗社,与余光中等共建(1954);《蓝星诗周刊》(1954)、《蓝星诗选》(1957)、《蓝星诗页》(1958)、《蓝星诗季刊》(1961)等。以上刊物均由他先后担任主编,蓝星诗社由他担任社长。覃子豪的这些努力,不仅推动台湾当代诗歌中的“蓝星”诗歌运动,而且促进台湾当代诗歌的艰难启航。

2.培育青年诗人,为台湾当代诗歌建设发展积蓄力量

覃子豪十分重视利用所创建的诗社诗刊来培育诗坛新秀,而且十分重视利用建校办班来培养诗坛新人。他于1954年参与共建中华文艺函授学校并主持新诗讲座,亲任辅导员且为此累得吐血。在他呕心沥血的教诲之下,从讲习班成长起郑愁予、洛夫、痖弦、辛郁、商禽、雪飞等一批优秀青年诗人。覃子豪为台湾当代诗歌倾心育才之举,深深影响了台湾青年诗人的成长,为台湾当代诗坛培育大批新来者,并铸就了他在广大台湾青年诗人心中的不朽诗魂和宗师形象。

3.以诗歌理论适时为台湾当代诗歌引路导航

20世纪50年代初,由纪弦所领导的现代诗派,虽然推动台湾当代诗歌的复苏和勃兴,但也导致台湾诗歌日益严重的西化倾向。在这种背景下发生的蓝星与现代之争,实质上就是一场关于台湾诗歌前行方向与命运的论争。在这一论争中,覃子豪发表了《新诗向何处去?》等重要文章,对纪弦的新诗乃“横的移植”而非“纵的继承”和“重知性、反抒情”等“六大信条”提出尖锐批评,明确提出自己的“六项原则”,主要观点是诗歌应努力反映现实人生;应坚持抒情特征;要吸收中国古代诗歌和民歌优秀传统;应学习外来诗歌而不西化;应尊重读者,不让诗歌走向暗晦混乱;要建立有民族气质、个人气质和时代精神的新风格。覃子豪这些从论争中产生和提炼出来的诗歌主张,“不仅对纪弦的六大信条是一个有力的批判,而且对台湾新诗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理论基础,因而对台湾新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1]164

(二)民族史诗的成功创作

中华民族是一个不断创造伟大史诗且应被史诗书写的民族。用宏大的史诗创作来记录我们中华民族的悲壮历史和伟大斗争,也正是诗人应有的担当和责任。在这一方面,台湾当代诗人作出宝贵努力并取得突出成就,代表作品正是巴蜀迁台诗人雪飞创作的抗战史诗《大时代交响曲》和文化史诗《山》《历史进行曲》。

《大时代交响曲》是为纪念抗战爆发60周年而创作。这是一部长达四千多行的叙事长诗,全诗对14年抗日战争作了全程书写和全景描绘,成功发掘和张扬了中华民族伟大的抗战精神。在海峡两岸当代诗歌发展史上,堪称第一部宏大的抗战史诗。雪飞曾说:“自1937年的‘七七事变,至1945年‘8.15的日本投降,这中国人的八年浴血抗战,终获得最后胜利的历史。岂不就是一部大时代的乐章吗?于是我也忍不住自忖自问,俄罗斯的音乐家柴可夫斯基,在俄罗斯抗法战争胜利68年之后,能为俄罗斯民族的尊严、光荣与牺牲创作出《1812年序曲》那样动人心弦的音乐!我们,中国人,在抗日战争胜利52年之后的今天,为什么没有像柴可夫斯基《1812年序曲》那样的作品呢?我不是音乐家,对音乐,无能为力。但诗歌与音乐相通,为什么不用我的诗笔,来为我中华民族可歌可泣的抗战史,写一部大时代的乐章呢?”[3]就这样,雪飞不仅定下创作抗战史诗的心志,而且定下这部史诗应该以通俗明朗之姿面对广大读者的艺术风格。对中华民族伟大的抗日战争用长篇叙事诗的形式进行全程式和全景式书写,在《大时代交响曲》出现之前的中国新诗发展史上,确实还是一个空白。对此,台湾著名诗人林静助也说:“令人惊奇的是为什么两岸60年来(到1997年为止),竟然没有人写出一部‘史诗,而雪飞做到了。”[4]在努力為中华民族解放斗争书写史诗的同时,雪飞还努力书写中华民族的文化史诗,先后出版于1996年的《山》与2007年的《历史进行曲》便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品。前者以1 640行的篇幅书写中华民族的文化之山,对影响中国数千年的儒、道等各家文化,进行历时梳理和多维度评说,尤其是在人类文化的大格局中,对产生了世界影响的儒家文化及其精髓进行全面深入的比较思考,充分肯定它在中国文化和世界文化中的独特地位。《历史进行曲》虽仅105行,但同样具有鲜明的史诗品格。全诗在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宏阔视域中和宇宙万物、人类发展的宏大背景中,深入解析孔子文化的“仁性”密码以及与真善美的关系,同时也探讨孔子文化的“仁性”密码与现代西方自由、平等、博爱的通连之处,从而认定人类的历史就是儒家文化“仁性”不断发挥、释放、融汇、发展的“伟大的历史进行曲”。他在《历史进行曲》自序中指出:“人类历史,就是一首没有休止符的进行曲。”[5]6如何将孔子文化的“仁性”密码,“透过艺术手法,以创作更动人的爱与美的诗篇,来净化人心,追求世界和平,是今后诗人所不可不重视的主要课题之一”[5]8。雪飞以《大时代交响曲》为代表的抗战史诗和以《山》《历史进行曲》为代表的文化史诗,不仅是巴蜀迁台诗人在史诗创作上对台湾当代诗歌的卓越奉献,更在于深蕴其间的中华赤子之情和中华民族之爱。这种情怀的汹涌激荡,既给广大读者带来启发和震撼,也给台湾当代诗歌带来多方面的重大影响。

(三)爱心浓浓的儿童诗创作

放眼中国海峡两岸诗坛、儿童诗创作既脉流不断又亟待加强。正是在这一大众希望和孩子期盼中,巴蜀迁台诗人再次为台湾当代诗歌作出独特贡献。其间的代表诗人正是来自重庆万州的薛林。如果说雪飞是台湾当代诗坛宏大史诗创作的领军人和先行者,薛林就是台湾儿童诗的拓荒者和奠基人。

薛林的儿童诗创作活动主要分两个方面展开,一是个人的儿童诗创作,二是儿童诗阵地与平台建设。在儿童诗创作方面,他坚持以“诚实为经,爱心为纬”,运用儿童诗、小语集、小故事等多种形式,努力追求大自然与童心的融合,也努力用诗来弥补自己因战乱而提早结束童年的遗憾,深情书写对故乡、母亲和童年的无尽思念,努力维护孩子纯洁的心灵世界,引导他们走向真、善、美。1975年的长诗《爱的故事》是诗人为纪念抗战胜利30周年而写的,也是诗人自己最为珍爱的作品。这首长达1 900行的长诗,书写的是抗战期间一群死于战乱的孤儿的悲惨故事。诗人的女儿龚华称其是“悼念二十九颗星星”。在诗中,孩子的不幸、时代的苦难、民族的悲剧和诗人的悲情汇合在一起,以巨大的悲情力量冲击着读者的心。台湾著名诗人、《秋水》诗刊主编涂静怡以《童心·诗心·爱心》一文专评《爱的故事》,称它是一部有血有肉的史诗,为那个苦难的时代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痕迹。《爱的故事》不仅书写了孩子的、民族的历史苦难,而且对抵抗物欲横流、弘扬中华美德、保住少儿纯真发出痛切的呼喊,其目的就是要在滚滚红尘中保住少儿的纯真,让“悠远的文化/树立着纯真的风仪”,要大家“承接固有的美风/写出灿烂的历史”。

为了推进台湾儿童诗创作与传播活动的开展,薛林与林焕章、舒兰等于1980年共同发起成立台湾当代诗坛首家儿童诗社——布谷鸟儿童诗学社,创办了台湾当代文学第一家儿童诗专刊——《布谷鸟儿童诗学季刊》,并由此造就台湾儿童诗建设上的“布谷鸟时代”。在《布谷鸟儿童诗学季刊》停刊后,他又历经艰辛,于1992年创办《小白屋幼儿诗苑季刊》。他在该刊创刊号序言中写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刊物。旨在以爱心、诚实伸向原始,探索人类最神秘、纯真的一些心灵活动,并呼吁大家一起携手,为幼儿诗的写作、研究和拓展尽一份心。诗人女儿龚华在回忆父亲时十分崇敬又不无伤感地说,正是因为有了父亲的爱心和坚韧,才能坚定地带领《小白屋诗苑》走过四千多个日子。但是,谁又想得到受到大家钟爱的《小白屋诗苑》以及举办过多届的“小白屋诗奖”的大本营,是一所仅能勉强遮风避雨、由诗人自己搭建的白色小铁皮屋呢?

(四)海洋诗歌的新开拓

中国有辽阔的海域、伟大的民族、博大的文化、久远的诗史、优秀的诗人和灿烂的作品。因此,在长达数千年的中国诗歌发展史上,自先秦开始,海洋就成为中国诗歌书写咏叹的重要对象,海洋诗歌也一直绵绵不绝,且有不少名家名作。如老庄眼中的大海人生,曹操、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等大家的海洋诗歌所发出的沧浪之音,都是中国古代诗歌中海洋书写的力作与珍品。在漫长的岁月中,中国海洋诗歌总的发展趋势是,在江河文化、内陆文化与海洋文化的碰撞、交汇与融合之中,“中国的海洋文学逐渐融入了对人与海洋关系的思考,更加关注‘人的生命价值和意义”[6]

降及当代,海洋诗歌不仅得以继承,而且向小说、散文、戏剧和影视等多向拓展,并取得了较大成就。但是,中国文化毕竟是以大河文化和内陆文明为主,与从古至今的江河诗和山水诗这一浩荡大河相较,中国海峡两岸当代诗歌中的海洋诗创作都还未形成大江大河之势,在规模、数量、气势、海洋性和影响上都有待加强。于是,巴蜀迁台诗人在海洋诗歌领域对台湾当代诗歌的贡献就显得特别突出、重要,并具有多方面的现实意义。

在台湾当代诗歌中,海洋诗的创作首推巴蜀迁台诗人覃子豪。他出版于1953年的《海洋诗抄》不仅是其真正力作,而且是台湾海洋诗涌起的第一大波。这部诗集首开台湾当代海洋诗歌的先河,并开始改变那种延续千年的隔岸观海、借景抒情的书写模式。在总体性的象征描写之中,覃子豪努力将心魂面向大海敞开,将人与大海融合,极力书写自己的生活体验、生命体验、情感状态和理想追求,其间的音律既有雄伟自信,也有悲凉慨叹。如看他写于1950年的《追求》,就不是一般的、传统的、隔岸观海的写景抒情之作,而是一首表现诗人理想追求的作品。诗歌展开的整个场面是苍凉雄浑的。尽管已是暮色苍茫、落日西沉、黄沙俱起,但那雄伟的灵魂仍不舍追求,还有那同样不舍追求的心。覃子豪作为台湾当代诗歌的先行者和奠基人,他以《海洋诗抄》为代表的海洋诗歌,对引领台湾海洋诗歌创作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覃子豪之后,台湾诗坛尽管先后有郑愁予、痖弦等跟跑者与接班人,继续推进台湾海洋诗创作并取得较好收获,但都未能让台湾海洋诗形成较大气候和较大影响。于是,对台湾海洋诗歌的新发展,時代和读者也都在期盼。正是在这样一种期盼和呼唤中,巴蜀迁台诗人汪启疆带着他的海洋诗歌健步登上台湾诗坛。他于1979年出版自己的第一部诗集《梦中之河》,而后又陆续出版十余部诗集。和现当代文学中的前辈海洋文学大师郭沫若、冰心相似,汪启疆也是有着丰富海洋体验和深广海洋情怀的作家。他5岁随父母到四面环海的台湾,长大后当海军38年。有人说38年的海军生涯决定了他是永远的海军将军和永远的海洋诗人。以《海上的狩猎季节》《到大海去呀,孩子》《人鱼海岸》等为代表的海洋诗集,更证明他是一个“一辈子都在写海的诗人”。汪启疆的海洋诗创作不仅执着不懈、成果丰硕,而且对传统的海洋诗多有突破和超越,在精神气质上高扬海洋特性。有专家认为:“汪启疆诗歌不同于‘岸上之观,也不是一两次偶然的海洋行旅观光,是他浸淫海洋、船舰为生、军旅生涯长达近五十年(1962—2000)的生命体验书写。”[7]复旦大学陈思和教授也认为,在“台湾的海洋诗发展谱系中,汪启疆占有重要一席”[8]

自21世纪以来,关于汪启疆及海洋诗歌创作研究逐渐走向拓展与深入。2016年,由台湾东吴大学主办的“汪启疆与中外海洋文学研讨会”,是一场有海内外学者参加的学术盛会。会议从汪启疆研究到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研究、中国现代海洋文学研究、中外海洋文学比较研究等多个议题展开,对汪启疆本人和海峡两岸的海洋文学创作与研究,都是很大的拓展与推进。巴蜀迁台诗人在海洋诗歌领域,对台湾当代诗歌的独特贡献也得以持续和加强。

(五)推动台湾乡愁诗的新变化

乡愁诗歌是台湾当代诗歌中规模最大、历时最长、影响最广的诗歌潮流,也是台湾当代文学区域个性和时代特征的突出显现。这种诗歌现象的形成,与1949年前后200多万大陆军民背井离乡、漂泊台湾、返乡无望的悲剧现实直接相关,同时也与中华文化从历史纵深处流贯下来的乡土文化与乡愁文学紧密相连。台湾乡愁诗高潮在20世纪50年代后期形成,凡渡海赴台的大陆诗人,无论是何流派,无不参与其中。由此出现余光中及其《乡愁》、于右任及其《国殇》等不少名家名作。巴蜀迁台诗人在这一诗歌领域中和而不同的创作追求和丰硕的创作成果,形成他们对台湾当代诗歌又一重要贡献。

由大陆迁台诗人掀起的台湾乡愁诗创作大潮,可分为三个主要阶段:其一是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至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这是海峡两岸关系的冰冻期,也是台湾乡愁诗的发生期和高潮期。此时的乡愁诗主要在泣诉流亡者的悲痛、忧伤与绝望之情。其二是20世纪80年代,在海峡两岸的共同努力下,台湾执行近40年的战时紧急戒严终于解除,背井离乡40年的流浪者终于可以回故乡寻亲。于是,悲喜交加、不复绝望,便成为本时期诗作的突出情绪,亦可称为台湾乡愁诗的探亲诗时期。其三是21世纪初期。由于海峡两岸同胞已基本实现往来自由,海峡两岸的交流也日渐扩大,因此,本时期的乡愁诗歌已是愁情渐减、渐趋平和,代之而起的多是亲人相见的激动亲热和对两岸统一的深切期盼。

由于覃子豪去世较早,汪启疆和陈义芝于20世纪70年代方始写作,商禽、雪飞与薛林又正值从军时期,因此,巴蜀迁台诗人的乡愁诗书写更多集中在20世纪80年代以降的后两个时期。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以降的探亲诗热潮中,商禽的活动与情绪突出而典型。1989年春天,漂泊40余年的商禽终于回到故乡,15岁离乡尚属少年,六旬归来已两鬓飞雪。迫不及待的商禽,居然借着月光去寻找他儿时的石板路、小河、山洞和古寺。这位台湾散文诗第一人含泪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之上,心中呼喊着慈祥的母亲,真是百感交集、悲喜交加。商禽永远难忘家山烟树和故乡亲人。此后,春节一到,他都要用电话给乡亲拜年、祝福平安。

雪飞、薛林、陈义芝都是长江三峡之子,他们坚持用饱含深情的笔触书写三峡风情,如雪飞写于1955年的《箫声》和《中秋夜思——献给祖父》。孤独的漂泊、思乡的月夜,箫声哀婉凄凉、如泣如诉。于是,他想起家乡和亲人,也想起“四面楚歌”的典故,在这流贯千年的悲情之音中,他倍感凄凉和孤独。《中秋夜思——献给祖父》写的是在他乡明月之下,诗人想起自己离家前的最后一个中秋夜与祖父共进晚餐的情景。但今夜,自己漂泊他乡,身边已没有祖父,没有三峡明月,没有故乡月饼,更没有了佳节回故乡,而只有“茫然与怀念”和“无声的寂静”。随着时代变迁,雪飞在新世纪的怀乡诗写作,便很少过去的那种悲苦凄凉,转而增添了激动欢畅。写于2007年的《嘉陵江之夜》便是如此情景:“白浪滔滔的嘉陵江/在夜里,两岸灯光/不停的闪动 如满天繁星/嘉陵江之夜,真美。”他的《西湖朦胧美》《漓江春梦》《黄山残雪梦》《珠江小夜曲》等诗篇,也都是《嘉陵江之夜》的同类诗作。

陈义芝是台湾乡愁诗的重要诗人。余光中认为陈义芝的诗歌有两大支柱,即乡愁与古典。他1953年出生在台湾。这种生于台湾、长于台湾而又根在大陆、祖籍巴蜀的人生经历,使他心中的乡土形成了两种文化元素的融会。其一是自己的父祖之乡,其二是自己的生养之地。两者都与他血脉相连,都让他魂牵梦绕和深深感念。这种情怀既有鲜明的陈义芝个性,也与同时代的蒋勋、席慕蓉等诗人相同相近。大陆台湾皆吾家,海峡两岸是我乡,应该是他们这一代人共有的感情。1988年,陈义芝随父亲首回故乡探亲。这次回乡,不仅圆了他30余年念念不忘的故乡之梦,而且收获了《出川前纪》《川行即事》等多篇佳作。在《川行即事》之一的《西飞重庆》中,他从高空观故乡这一特殊角度书写自己的急迫、激动之情。故乡山川牵引着他的血管、他的心,那一座座村落如一张张亲切的脸,都使他倍感熟悉。《麻辣小面》是《川行即事》第五首:“天刚亮就在炉子上烫面/土陶碗实实在在的土/而花椒确实正宗的麻/胡椒,正宗的辣/卖五角钱一碗,我唏哩呼噜趁热吞下/像长江一般久长的麻辣面哟/吞历史的龙蛇、文化的水怪/将我的心扯紧/不教痛,但教堵在胸口/说不出一句话。”这是一幅游子归乡图,也是一幅巴蜀风情画。诗人寄无限深情和万千感慨于故乡的麻辣小面之中,深深感谢故乡大地对自己及父母的养育之恩。陈义芝从小就受到思乡情绪的持续浸润。他的父母,尤其是母亲所讲的大陆故事、齐鲁传说和巴蜀传奇,都培育了他的原乡情结和最早的文学记忆。台湾当地的乡野风物,以及随着大陆各地迁徙者而一起到来的多种地域文化在台湾的交汇也都在陈义芝的心中烙下深刻的印象。有专家认为,“陈义芝对乡情的描写尤其动人”[9]“陈义芝从乡土台湾到乡土大陆的诗歌创作,始终将现实乡土与古典传统相融合,这样的创作历程体现了陈义芝对文化中国的认同之路”[9]

三、巴蜀迁台诗人文学活动的重要意义

在台湾当代诗歌建设大潮中,覃子豪、薛林、商禽、雪飞、汪启疆和陈义芝等巴蜀迁台诗人的先后参与和积极努力,创造了丰硕成果,取得了卓越成就,产生了重大影响,形成了多方面的重要意义。一是共同为中国当代诗歌创造、奉献了《海洋诗抄》《大时代交响曲》《长颈鹿》《爱的故事》《川行即事》《海上的狩猎季节》等许多优秀作品,极大地丰富了中国当代诗歌宝库,为海峡两岸人民尤其是后辈子孙留下丰富、宝贵的精神食粮。二是形成了对台湾当代诗歌的奠基开派之功。从推动台湾当代诗歌的艰难启航到蓝星诗派的形成,抗战史诗与文化史诗的创作、儿童诗的开荒、海洋诗歌的开拓、乡愁诗的新发展等诗派诗潮的形成与发展,都活跃着巴蜀迁台诗人的身影,并发挥着奠基开派、中流砥柱、引领风骚、后启来者的重要作用。三是为中国当代诗歌提供具有鲜明时代特征和地域特征的文学新因素。如台湾乡愁诗歌、海洋诗歌等,都显现了台湾当代诗歌的区域个性和时代特征,谱写了中国当代诗歌独特的海上篇章,也增添了中国当代诗歌的时代个性。四是向海内外传播了巴蜀文化。巴蜀迁台诗人根在大陆、根在巴蜀、情系故乡,具有深深的故乡情怀和巴蜀情结。在他们所创作的诗歌中,有着鲜明的巴蜀题材、浓浓的巴蜀情结,独特的巴蜀风情和动人的巴蜀书写。由此在他们的诗歌中,共同构筑了一道迷人的巴蜀文化风情线,增强了台湾诗歌的地域文化内涵、文化价值和审美价值,并向海内外传播了巴蜀文化。五是加深了台湾当代诗歌的中华情结。巴蜀迁台诗人是一群爱国诗人,他们的诗歌具有深深的民族情结、祖国意识和故乡情怀。这种深深的家国情懷,不仅影响他们自己的诗歌创作,而且推进台湾当代诗歌的中华品格和前行方向。六是推进了海峡两岸的合作与交流。除覃子豪于1963年早逝之外,其他巴蜀迁台诗人在台湾海峡破冰以后的两岸诗歌交流中都十分活跃。他们以诗交流、以诗对话,以诗为海峡两岸架设长桥和搭建平台,极大地推进了巴蜀与台湾两地诗歌与两地文化交流,也有力推进了海峡两岸和合与多方面往来。多届渝台中秋诗会的召开,多次文学互访与交流活动的开展和《两岸诗歌共月圆》等著作的编辑出版,都是海峡两岸文化与文学走向融合的历史见证、动人记录和广泛传播。

參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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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郑宗荣)

The Unique Contribution of Bashu Taiwanese Poets to Taiwans Contemporary Poetry Construction

TAO Lan1  LI Yongdong2

(1.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Arts,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Chongqing 404000, China; 2. College of literature,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4715, China)

Abstract: When it comes to the contemporary poetic circle of Taiwan, there is a group of poets descended from Bashu (Sichuan and Chongqing), including Qin Zihao, Xue Lin, Xue Fei, Shang Qin, Wang Qijiang and Chen Yizhi, etc. They represent a major force of poets formed in special historical domains, and though they are from three different generations, their commitment to innovation has been unified and passing on to the future, representing unique contributions by Bashu poets to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ontemporary poetry in Taiwan. After 70 years of development in the contemporary poetry in Taiwan, the study on their literary activities generates a wide range of significance.

Keywords: Bashu Taiwanese poets; Taiwan poetry; unique contribution; a wide range of signific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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