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巨野话的语音借贷及其蕴含性顺序*

孔国兴

南开大学文学院 天津 300071

提要 山东巨野话受北京话和济南话影响发生了声调的相似借贷和对应借贷，以及声韵母的音值借贷，由此形成了巨野话文白读的不同层次。通过对多读字的考察，文章揭示了巨野话“声母音值借贷>韵母音值借贷>声调对应借贷”这一语音借贷顺序及其蕴含关系，该顺序在其他方言也有体现。文章梳理了有关语音借贷的几个概念，否定了规则借贷发生的可能。

1 引言

语言或方言的语音演变分为自变和他变两种类型，自变型语音演变基于系统内部的原因，他变型语音演变则基于系统外部的原因，语言和/或方言间语音借贷导致的语音演变即属他变型语音演变。语言借贷的单位多数情况下都是词(陈保亚 1996：81-82),其间发生的语音变化基于词汇的层面；方言间的语音借贷或体现了“以词汇因素为接触内容的语音变化”，或体现了“以语音因素为接触内容的语音变化”，异方言的语音因素通常以音类为单位进入(王福堂2005[1999]：27-47)。

本文探讨山东巨野话的语音借贷及其蕴含性顺序，兼谈相关问题。巨野县地处鲁西南，属山东省菏泽市，如下页图1所示。据《中国语言地图集》(1987：B3)，笔者的母语巨野话属中原官话郑曹片，贺巍(2005)则将其划归中原官话兖菏片。

巨野处在济南、郑州之间，西边开封音历史地位重要，不过郑开片、兖菏片在阴平调、声韵拼合、“子”/u尾等方面差异显著(贺巍 2005)，故而我们不认为巨野话语音借贷受开封话和郑州话影响。济南型方言在山东分布较广，次浊入归去规律在山东方言中成为强势规律(吴永焕 2001：103)，居于中原官话、冀鲁官话过渡地带的巨野话声韵调音类与济南话颇多相近，次浊入文读层归去同近邻郓城话(吴永焕 2001：103-104)一样正是受济南话影响，而兖菏片阴平213曲折调这一“山东口音区别于河南口音的主要特点”(贺巍2005)又与济南型方言一致，可见巨野话在两大官话接触过程中更多接受了济南话的影响。济南话直接受北京话影响，由此可知，巨野话一度通过济南话间接借贷北京话，也直接借贷北京话，(1)有的巨野话借词未见于《济南方言词典》(钱曾怡编纂1997)。如今随着交流的便利更是直接借贷北京话，本文所述便基于这种复杂的语音借贷关系。

图1 巨野话所处区域(底图据贺巍(1985)，山西境内情况不涉)

2 声调的相似借贷和对应借贷

巨野话古今调类分合规律与北京话相差不大，都是平分阴阳、全浊上归去、去声不变、全浊入归阳平，不同之处是清入、次浊入的归向，北京话清入字今四声都有，次浊入归去声，而巨野话清入、次浊入都归阴平；济南话次浊入归去声是其与巨野话不同而又与北京话相同之处，详见表1(参考钱曾怡主编2001：87-94)。处于权威地位的北京话和济南话对巨野话产生重要影响，在声调方面表现为相似借贷和对应借贷，相似借贷一般反映在巨野话本无的借词中，对应借贷则反映在双方共有但调类分合规律不同的字词。鉴于北京话对巨野话的影响较为典型，下面的讨论将围绕北京话和巨野话展开。

表1 巨野话古今调类分合情况及其与北京话、济南话的对比

古调类平上去入 清 浊清次浊全浊清次浊全浊清次浊全浊清次浊全浊 例 字刀天南男爬盘姐讲马冷坐象破店内让字办刮急北客力绿杂宅 北京话阴平55阳平35上声214 去声51 阴阳上去去声阳平济南话阴平213阳平42上声55 去声21 阴 平去声阳平巨野话阴平213阳平42上声55 去声312 阴 平阳平

2.1 相似借贷

声调的相似借贷指借词与原词按调值相似性原则形成各调类的匹配(陈保亚1996：162-164；曾晓渝2003)。关于调值的相似性，有一个有趣的例子：一位罹患老年痴呆症的亲属有一次吃饭时突然大笑着说，这个人说“我爱你公猪”，他爱公猪，你说傻不傻！我们看电视上正上演某人向公主表白的剧情，才明白她将北京话的“主”[tʂu214]听成了巨野话的“猪”[tʂu213]，因为二者语音极其相似，214调和213调在调型上的差别几可忽略。这一事例说明，相似借贷基于听感，没有语音学知识的借用者在不清楚所听为何调类字的情况下，往往会因语音相似而将其调值判定为己方语音系统的某一调值并归入其调类，亦即“将某一声调的调值读成另一种调值，从而跟相似调值的调类合并”(辛世彪2004：160)。这也表明，声调借贷过程中一般不会发生瞿建慧(2010)所述之借入调值的音值借贷——借入音系的调值及调类并未增加，而是以己方相似调值代替借字原来的调值。这是出于经济的考虑，也体现了语言系统的自适性。

巨野话借入北京话词语时发生的声调相似借贷主要有三组：第一组是将原北京话阴平55调字归入巨野话上声55调，其调型一致，均为高平调，故而发生相似借贷，见表2。(2)文中巨野话用例据笔者的语言经历省察而来，使用者为笔者、家人、亲友、中小学的老师和同学等巨野当地人，不同的人受北京话影响的程度不同，不同的文化程度、年龄、身份、职业和使用场合，使得人们将较书面的北京话词语转换为方音来说的情况各不相同，因此无法统计使用频率。比如孜然是外来事物，巨野话读“孜”为与北京音[ts55]相似的[ts55]，将其归入上声55调，而非与北京话对应的阴平213调(精母清平字“孜”依巨野话变调规律应归阴平)。由于声调是相对音高，不同音系的相对音高没有可比性，即便表面调值相同也只宜视为相似借贷而非等值借贷。

表2巨野话55调相似借贷北京话55调情况

第二组是将原北京话上声214调字归入巨野话阴平213调，因为其调型均为降升调，见表3。比如啫喱为外来事物，巨野人读“啫”为与北京音[tʂ214]相似的[tʂ213]，将其归入阴平213调，而非与北京话对应的上声55调；以母次浊上字“俑”依巨野话变调规律应归上声，但借入巨野话后也被归入与北京话上声214调调型相似的阴平213调。

表3巨野话213调相似借贷北京话214调情况

啫～喱喇～嘛俑兵马～已～经统～一簸颠～ 北京话tʂɣ214lA214y214i214thu214po214 巨野话tʂɣ213lA213y213i213thu213po213

第三组相似借贷是将原北京话去声51调字归入巨野话阳平42调，因为其调型均为降调，见表4。比如“恋爱”是借词，巨野人读“恋”为与北京音[liɛn51]相似的[liɛn42]，将其归入阳平42调，而非与北京话对应的去声312调(来母次浊去字“恋”依巨野话变调规律应归去声)。此类相似借贷在人名用字中也有体现，比如“艳”“丽”分别被巨野人说成阳平的[iɛn42][li42]，而非去声的[iɛn312][li312]。

表4巨野话42调相似借贷北京话51调情况

恋～爱赤～道斥～资覆～盖鄂湖北隶～属耗损～屹～立魄～力盎～然北京话liɛn51tʂhʅ51tʂhʅ51fu51ɣ51li51xu51i51pho5151巨野话liɛn42tʂhʅ42tʂhʅ42fu42ɣ42li42xu42i42pho4242

由以上讨论来看，调值的相似性确切地说应是调型的相似性。

2.2 对应借贷

对应是就不同音系而言的，北京话与巨野话调类(及调值)存在着下页表5所示之对应，“语音的类聚对应与值的相同不是一回事”(王洪君2014：18)，比如“高”北京话读作[ku55]，巨野话则读作[ku213]，虽然调值不同，但都是阴平调，巨野人听到北京音[ku55]就知道其调类对应巨野话“高”的调类；阳平、上声、去声也是如此。一个在巨野工作的湖北人听巨野人说阴平字“摔”[fei213]，转换为北京话时自行读为阴平[fei55](他误以“摔”为“飞”)，说明他也已明了两音系调类对应情况。声调对应是调类对应，调值通过调类建立的对应是间接的。

声调的“对应借贷”指借词与原词按调类对应(陈保亚1996：162-164；曾晓渝2003)。借字词在借出音系属何调类，在借入音系就属何调类，无须遵循借入音系的调类分合规律，这似乎意味着借入音系借入了该字原本遵循的借出音系的调类分合规律，所以对应借贷又被称为“规则借贷”(瞿建慧2010)。须指出，对应借贷并未借入调值，文读被赋予了借入音系对应调类的调值。比如明母次浊入字“脉”在巨野话归阴平，读作[mei213]，是为白读；该字在北京话归去声，声调借入巨野话后对应北京话仍归去声，遵循的是北京话的调类分合规律，不过其调值不再是51，而是与北京话去声对应的巨野话去声的调值312，如此形成巨野话的文读[mai312]。对应借贷使得两音系某些字调类的不对应反映到借入音系文白读调类的不对应中来，也使这些字在借入音系文读层面与借出音系调类对应起来。

表5巨野话与北京话调类及其调值的对应情况

对应调类北京话巨野话例字北京音巨野音阴平55213高ku55ku213阳平3542南nan35nan42上声21455马mA214mA55去声51312破pho51pho312

不同音系的调类之间存在对应关系，但并非必然发生对应借贷。巨野话和北京话古平、上、去、全浊入及部分清入字调类分合规律相同，相应的今之四声调类分别对应，若此类字巨野话和北京话都有，不会发生声调的对应借贷，因为其调类本就对应，如表5；若此类字词北京话有而巨野话无，在借词并将其转换为方音时则可能发生声调的对应借贷，(3)虽然此类字调类分合规律与巨野话相同，但因其非巨野话固有，且被重赋巨野话对应调类的调值，应认为在借字的同时发生了声调的对应借贷。并赋予其巨野话对应调类的调值，形成巨野话没有对应白读的一类文读，见表6。以北京话阳平字“颓～废”[thuei35]为例，它借入巨野话仍归阳平，被赋予巨野话阳平调值，读作[thuei42]。作为定母全浊平字，借词用字“颓”归入巨野话阳平也是合规律的。此类语音借贷反映了以词汇因素为接触内容的语音变化，是方言接触过程中词语借贷的一种语音表现。

表6巨野话古平、上、去、全浊入及部分清入字声调对应借贷北京话情况

古调类平上去入 清 浊清次浊全浊清次浊全浊清次浊全浊清部分全浊 今调类阴平阳 平上 声去 声阴平阳平 例字葩奇～霓～虹颓～废阻～止裸～体拒～绝泌～尿袂联～苋马齿～皙白～跋～涉 北京话phA55ni35thuei35tsu214luo214tɕy51mi51mei51ɕiɛn51ɕi55pA35 巨野话文读phA213ni42thuei42tsu55luo55tɕy312mi312mei312ɕiɛn312ɕi213pA42 巨野话白读———————————

表7巨野话清、次浊入字声调对应借贷北京话情况

古入声全 清次 清次 浊 例字各～人得～到恶～心彻～底触接～踏动词乐～意孽作～岳五～北京话kɣ51tɣ35ɣ214tʂhɣ51tʂhu51thA51lɣ51niɛ51yɛ51巨野话文读kɣ312tɣ42ɣ55tʂhɣ312tʂhu312thA312lɣ312niɛ312yɛ312巨野话白读kɣ213tei213Ɣɣ213tʂhɣ213tʂu213thA213luo213niɛ213yɛ213

北京话古清入字今四声都有，次浊入归去声，而巨野话古清入、次浊入都归阴平，两音系次浊入字以及未归入今阴平的清入字调类分合规律不同，今之调类不对应，如此就有了发生声调的对应借贷之可能，形成与巨野话白读对应的文读，见上表7。表中各字巨野话白读均为符合自身规律的阴平调，“各彻触踏乐孽岳”变读去声、“得”变读阳平、“恶”变读上声都是对应借贷北京话声调的结果。

随着巨野人文化水平的提高，对应借贷已成为声调借贷的主流趋势，与此同时，相似借贷也在向对应借贷转变。比如“咖啡”读上声[khA55fei55]是对北京话阴平字的相似借贷，后又发生对应借贷改读阴平[khA213fei213]；“恋～爱”读阳平[liɛn42]体现了相似借贷，现在一般读作去声[liɛn312]，是再次发生对应借贷的结果。不过有些常用字如阴平字“渴”[kh213]很难发生对应借贷变读上声55调，上声字“国”[kuo55]也没有发生对应借贷变读阳平42调。

3 声韵母的音值借贷

语言接触中存在着词汇的替换借贷(陈保亚1996：85-86)，即以借词替换原词。方言接触的语音层面也存在“替换借贷”，在声韵母方面，北京话向巨野话实施了单向的音值借贷，以相异的北京音声韵母替换巨野音声韵母，可分为声母音值借贷、韵母音值借贷、声韵音值借贷等类型。

声母音值借贷即以北京音声母替换巨野音声母(韵母相同)，见表8。比如受北京音[tshai214]的影响，巨野话“踩”的白读[tʂhai55]的声母tʂh被替换为tsh，形成文读[tshai55]。

表8巨野话的声母音值借贷

例字精晴醒堆扔踩叔撞伸输 北京话tɕi55tɕhi35ɕi214tuei55ʐə55tshai214ʂu55tʂu51ʂən55ʂu55巨野话文读tɕi213tɕhi42ɕi55tuei213ʐə213tshai55ʂu55tʂu312ʂən213ʂu213巨野话白读tsi213tshi42si55tsuei213lə213tʂhai55fu55tʂhu312tʂhən213ʐ/tʂhu213

韵母音值借贷即以北京音韵母替换巨野音韵母(声母相同)，见表9。比如“笔”巨野话白读为[pei213]，以北京音[pi214]的韵母i替换白读韵母ei形成文读[pi213]。

表9巨野话的韵母音值借贷

例字飞脚笔勒隔白拍摘拆塞 北京话fei55tɕiu214pi214lei55kɣ35pai35phai55tʂai55tʂhai55sai55巨野话文读fei213tɕiɑu213pi213lei213kɣ213pai42phai213tʂai213tʂhai213sai213巨野话白读fi213tɕyo213pei213li213kei213pei42phei213tʂei213tʂhei213sei213

声韵音值借贷则是以北京音的声韵母替换巨野音的声韵母，见表10。比如“摔”巨野话白读为[fei213]，以北京音声韵母替换其声韵母形成文读[ʂuai213]；辅音自成音节的“儿”[42]变读[r42]或也可归入此类。

表10巨野话的声韵音值借贷

例字泽册色摔水雪说全宣嫩 北京话tsɣ35tshɣ51sɣ51ʂuai55ʂuei214ɕyɛ214ʂuo55tɕhyɛn35ɕyɛn55nən51 巨野话文读tsɣ213tshɣ213sɣ213ʂuai213ʂuei55ɕyɛ213ʂuo213tɕhyɛn42ɕyɛn213nən312 巨野话白读tʂei213tʂhei213ʂei213fei213fei55suo213fo213tshuan42suan213luən312

声韵调的完全借贷即由声白韵白调白变读声文韵文调文，(4)为便于称说，凡与北京音相同的声韵母、对应的声调本文分别称之为“声文、韵文、调文”，巨野音独有的声韵母和非对应声调则分别称之为“声白、韵白、调白”。体现在下文四读字中。

须指出，虽然音值借贷是单向的，但巨野话却也并非全盘接受北京音的声韵母，有的在借入时经过了本音系的折合，比如在借入“彼”时参照“笔”[pi213文 pei213白]建立了其文白层次[pi55文 pei55白]。

方言接触导致的声韵母音值借贷正使得巨野话音系发生改变，主要表现在鼻化韵变为鼻尾韵、韵母iai并入iɛ(如“街”[tiɛ213文 tiai213白])、声母消失(如“俺”[an55文an55白])等，巨野话音系将因此而简化。

巨野人借贷语音的情况存在差异，一般年轻的或文化程度较高的人更易发生借贷，在声调方面一般表现为对应借贷；而年长的或文化程度较低的人发生语音借贷的程度要低，在声调方面或表现为相似借贷。这也说明巨野话一字的多读分布在不同的年龄、文化层次以至不同的身份、职业，当然受北京话影响的程度也因人而异。与黄冈方言中的“学生方音”(汪化云和李辉望2002)类似，巨野话的语音借贷是因读书、听广播、看电视等接触到北京话而发生的方言音变。

4 文白异读层次与语音借贷顺序

4.1 文白异读的层次

巨野话大部分字只有白读层；借词字音一般只有文读层，例见表6；而声韵调音类的借贷则形成了文白两读，比如：

表11语音借贷导致的巨野话的文白两读

异读成因例字声调借贷各[kɣ312文 kɣ213白]彻[tʂhɣ312文 tʂhɣ213白]哲[tʂɣ42文 tʂɣ213白]声母借贷精[tɕi213文 tsi213白]踩[tshai55文 tʂhai55白]伸[ən213文 tʂhən213白]韵母借贷脚[tɕiɑu213文 tɕyo213白]笔[pi213文 pei213白]棵[khɣ213文 khuo213白]声韵母借贷摔[ʂuai213文 fei213白]说[ʂuo213文 fo213白]宣[ɕyɛn213文 suan213白]

不过巨野话的文白异读并非如表11所列那么简单，而是具有“多重性”，即文白异读可以有多个(5)王福堂(2005[1999]：42)认为造成多个文白异读或因几个异音类在不同时期从不同地区进入形成了多个层次；或因异音类和原音类不按文白层次而组合，从而造成多个字音。巨野话当前的一字多读出现在不同年龄、文化层次。，并不限于两读(王福堂2005[1999]：42)。比如以下字有三读：

墨默 [mei213mo213mo312] 得德 [tei213t213t42]

格 [kei213k213k42] 刻 [khei213kh213kh312]

则 [tsei213ts213ts42] 测侧 [tshei213tsh213tsh312]

乐 [luo213l213l312] 册 [tʂhei213tshei213tsh213]

巨野话尚有四读的字，这在汉语方言中比较少见。例如：

色[ʂei213sei213s213s312] 宿[y213sy213su213su312]

责[tʂei213tsei213ts213ts42] 泽[tʂei213tsei213ts213ts42]

策[tʂhei213tshei213tsh213tsh312] 厕[tʂhei213tshei213tsh213tsh312]

这些字均为古精照组入声字。“色”白读[ʂei213]，借贷北京音声母s形成声文韵白调白的[sei213]，[sei213]借贷北京音韵母形成声文韵文调白的[s213](两者均属借入音类和原有音类组合的音节)，[s213]对应借贷北京音声调改读去声，被赋予对应的巨野话去声调值，是为声文韵文调文的[s312]，若非此序有的读音不会形成。“宿责泽策”等也是如此。不难发现，四读字原读与北京音声韵调均不同，必为声白韵白调白，“厕”虽为借词中字，也有折合形成的声白韵白调白音节；此外，由调白到调文体现的一定是对应借贷。

4.2 语音借贷的音类顺序

字音声白韵白调白和声文韵文调文之间有“声文韵白调白、声白韵文调白、声白韵白调文、声文韵文调白、声文韵白调文、声白韵文调文”六种可能的中间状态，然而巨野话四读字如“色”[ʂei213sei213s213s312]等由声白韵白调白演变为声文韵文调文的路径实际只有“声白韵白调白→声文韵白调白→声文韵文调白→声文韵文调文”一条，如图2所示(SYD分别指声韵调音类，W表示文读音类，B表示白读音类，带箭头虚线表示诱因，箭头实线表示演变)：

图2 巨野话四读字文白异读的层次和语音演变路径

巨野话三读字反映的一般音变路径有：

①声文韵白调白→声文韵文调白→声文韵文调文，如“麦”[mei213mai213mai312]；

③声白韵白调白→声文韵白调白→声文韵文调白，如“册”[tʂhei213tshei213tsh213]。

路径③处在未完成声调借贷的状态。我们尚未发现巨野话“声白韵文调白→声文韵文调白→声文韵文调文”“声白韵白调白→声文韵文调白→声文韵文调文”等类型的三读字音变实例。

两读字反映的语音演变类型多样，参见表11，另有“声白韵白调文→声文韵文调文”(如“摔”[fei213ʂuai213])、“声文韵白调白→声文韵文调文”(如“各”[k213k312])以及多读字演变的各种中间状态或抛开中间状态的突变。种种存同借异，不必一一列举。

基于以上讨论，我们发现：在巨野话四读字由声白韵白调白到声文韵文调文的语音演变过程中，先是发生了声母音值借贷，然后发生了韵母音值借贷，最后发生的是声调对应借贷(如“色”[ʂei213sei213s213s312])，若非此序有的读音不会形成。三读字路径①先是发生韵母音值借贷，然后发生声调对应借贷(如“麦”[mei213mai213mai312])；路径②先是发生声母音值借贷，然后发生韵母音值借贷(如“俗”[y42sy42su42])；路径③先是发生声母音值借贷，然后发生韵母音值借贷，尚未发生声调对应借贷(如“册”[tʂhei213tshei213tsh213])。两读字反映的声韵调借贷无所谓先后。可见,巨野话的语音借贷存在着一个音类的先后顺序：声母音值借贷优先，韵母音值借贷次之，声调对应借贷再次之。可表示如下：

声母音值借贷>韵母音值借贷>声调对应借贷

这一语音借贷的音类顺序体现了一种蕴含关系，即：借贷声调的必借贷声韵母或声韵母与借出音系相同，借贷韵母的必借贷声母或声母与借出音系相同，但反过来不一定成立。

5 余论

5.1 关于规则借贷

瞿建慧(2010)认为湘语大多数点假摄开口二等见系字借入官话方言和普通话腭化的方式是韵母滋生介音i、声母腭化，即“规则借贷”。这很值得怀疑：官话方言韵母滋生介音i、声母腭化是一个历史过程，湘语错过了那个时期，就无法与官话方言一起经历整个过程，更无从借贷这一规则，只能借贷过程末端的结果，即发生音值借贷；若未发生音值借贷，湘语大多数点声母腭化体现的则是系统内的自变。声韵母的音变规律具有普遍性，不同音系发生音变的时间有早晚，相互之间却无须借贷普遍的音变规律。规则借贷应先于规则作用下某一音类的音变而发生，瞿文所谓借贷的规则却是从音变实例中总结出来的(“当白读音的主要元音的音值与权威方言音值相似时，一般采用‘规则借贷’方式”)，亦即音变体现了某种规则，这就颠倒了先借贷规则后音变的顺序。由于实例不能涵盖整个音类，表明规则并未发生作用，不起作用的规则借贷不可能发生。

声调的对应借贷也并非规则借贷。巨野话只是借贷了北京话古调类分合的结果，主要是将一些借贷形成的清、次浊入字文读归入与北京话对应的调类，并未借用北京话的规则将巨野话全部清、次浊入字重新归类。规则借贷应先于声调变化发生，若借贷了北京话“次浊入归阳平”的规则，巨野话次浊入字会在规则作用下发生系统的变化，建立完全一一对应的阳平调文读层，但实际情况却是这些字仅以个体形式分别发生了声调变化，并且不是一类字全部变调，可见北京话的规则并没有在声调借贷中发生作用；反言之，由于白读层的存在，巨野话也不能反映出“次浊入归阳平”的规则。所有调类不对应字发生对应借贷且相应白读层消失的情况会使得两音系调类分合规律趋同，但这种表面的趋同也是难以实现的。北京话清入字的调类分合无规律可言，但巨野话清入字声调的对应借贷却做到了调类的完全对应，如此看来，反倒是对应借贷更有规律性。

5.2 关于声韵调音类的借贷顺序

巨野话语音借贷所依循的“声母音值借贷>韵母音值借贷>声调对应借贷”的顺序表明，声韵调各音类的借贷是分别发生的，明了这一点，可以说明或解释以下问题：

1)声调借贷并非必然会发生。谭晓平(2011)查阅了30多种方言文白异读研究材料，发现这些方言文白形式的差异主要表现在声母或韵母上，文白调类则相当一致。可见其文读主要是借贷声韵母的结果，白读调类本就与借出音系对应，因而无需对应借贷声调。济南话阴平字“拍拆”韵母ei通过借贷变成ɛ后声调不变(曹志耘1998)，也是因其调类与北京话对应而无需借贷。

2)声调的变化或借贷也并非“伴随着该音节的声韵母的变化而发生”(曹志耘1998)。借贷声韵母后有仍读原调的情况：有的字音尚未达到声文韵文调文，仍处在音变的路途当中，只借贷了声韵母，但尚未借贷声调，比如济南话“责”[tʂei213]被中青年借贷声韵母读作[ts213]，并不像少儿对应借贷声调读作[ts42]。而有的字调不一定会变，比如济南话阴平213调字“百窄”借贷韵母后声调不变非为与普通话上声214调值保持一致，更非“借入普通话的调值”的音值借贷(瞿建慧2010)，而只是固守了济南话的调类分合规律；巨野话阴平字“脚”文读[tiu213]与白读[tyo213]声调相同，并未对应借贷北京音声调改读上声[tiu55]，也体现了这一点。声调借贷不是声韵母借贷的伴随现象，同时变调只是一种巧合。

3)若借出和借入音系中字的声韵调不同，确然“没有不改声韵母而只改声调的例子”(曹志耘1998)。济南话三读字反映出的先声韵后调(如“责”[tʂei213ts213ts42])或先韵后调(如“德”[tei213t213t42])的借贷符合巨野话反映出的语音借贷顺序及其蕴含关系。

5.3 其他方言的验证

从目前检索到的材料看，除济南话外，以下方言的语音借贷也遵循巨野话语音借贷反映出的音类顺序及其蕴含关系：

闻喜：皂[tshao213tsao213tsao53](先声后调，王洪君2015[1992]：13)

明[liɛ213miɛ213mi213](先声后韵，王洪君2015[1992]：14)

(先声后韵，郭建荣2013：24)

淄川：责[tʂei55tsei55ts55](先声后韵，孙克敏告知)

克[khei213kh213kh31](先韵后调，孙克敏告知)

漳平：地[ti11tei11tei53]、事[si11su11su53](先韵后调，张振兴1990)

骚[tsho24so24sau24]、动[tha53ta53to53]、功[kha24ka24ko24]、

方言接触过程中发生语音借贷的动因一是借词，一是方言语音向权威方言靠拢。在这两个动因的交互作用下，巨野话声韵调各音类的借贷表现出了丰富的类型。至于“声母音值借贷>韵母音值借贷>声调对应借贷”这一语音借贷顺序及其蕴含关系具有多大普适性，尚待更多汉语方言的检验。(7)定稿之后读到金耀华(2019)一文，该文与本文有相通之处，亦可供参考。方言语音借贷缘何表现为这种顺序，也尚需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