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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是尽真尽善尽美的一种灵魂语言
——近现代作曲家、音乐美学家青主

2020-05-20文|

岭南音乐 2020年2期
关键词:音乐

文|

青主(1893—1959年),广东惠州人,幼名增彝,后改名为廖尚果,我国近现代作曲家,第一位音乐美学家,于20世纪初留学德国并获得柏林大学法学博士学位,后因被国民党冠以“著名共党”之名被全国通缉而亡命乐坛,取笔名青主。虽非音乐专业出身,却在音乐界建树颇丰:作有歌曲32首,其中包括《我住长江头》《大江东去》《红满枝》《我劝你》等,出版音乐论著《音乐通论》《乐话》,撰有传记性质的文学作品《歌德》,翻译了海涅的《抒情插曲》及《豪富童话》,还有刊于各个音乐刊物的文章数十篇。他的一生波澜壮阔,横跨于军界、政界、文艺界,最终却因音乐方面取得的成就而垂名青史,他的歌曲至今仍传唱不衰,而他的美学思想更是对近现代中国乐坛产生巨大影响,为民族音乐的发展立下了不朽的功绩。

青主的文艺观

“在各种艺术之中,音乐是最容易沦为手作机械的一种艺术。音乐变成了手作机械,便好比我国旧日的八股,除伤害脑筋之外,什么文学上或文化上的贡献都没有。”①“你们要把音乐的独立生命夺回来,自然要把“乐是礼的附庸之说打破,即要把‘音乐是道的一种工具’之说打破,必要把这一类的学说打破,必要把这一类的学说打破,然后音乐的独立生命才有着落。”②

“没有灵魂的音乐,哪里可以说是音乐艺术呢?我们之所谓音乐的艺术,乃是用来抵抗自然界的,能够令人相信它是尽真、尽善、尽美的一种灵魂的语言,除了数理上的元素之外,还有它那种精神上的元素,入如果只有数理上的元素,便是没有灵魂的音乐。”③

“不论是创作的音乐艺人,抑或是唱奏的音乐艺人,都应该把自己当做是艺术的一种工具,绝不应该存有一个我的观念在心里面。”③

“我只以为音乐是最适合用来唤醒人们的灵魂,到了人们重新得到了灵魂的认识之后,然后才可以解除机械的一切压迫,重新得到一种人的生活。”④

创作之路

青主出生于广东惠州秀水湖前的廖氏老宅,幼时取名增彝,彝为古代青铜礼器的通称,寄托了青主父亲望子成器的愿望。因为康熙年间曾出了一名进士,廖氏虽然不是大姓但在惠州却是闻名的书香世家。父亲为让他有所成,四五岁时便督促他学念古文,背《左传》《战国策》和《诗经》,也学历史和算数,一旦有所松懈便严厉地斥责甚至毒打,因此后来的青主对这种严厉的教育深恶痛绝,并在教育自己的儿子时采取自由放任的态度;但从他的一生看来,这段幼年苦读时光终究还是造就了他,为他的知识结构刻下了传统文化的烙印,培养了他对古诗词的爱好,使他日后接受西方文化的熏陶时亦不丧失民族文化的根基。

自幼便擅长思辨的青主很快就露出过人的天资,九岁时他就写下一般读书人家的孩子难以企及的《管仲论》。几年后这个聪慧的孩子成为了惠州中学最年幼的学生,与十五六岁的孩子同班上课。十七岁的青主进入“老黄埔”学习,并改名廖尚果,取尚有成果之意。或许是过于严厉的幼时教育所致,这时青主显得自由散漫,醉心于诗词创作却怠慢学校的考核,对成绩不屑一顾,以至于当时的教师邓铿见到他便问:“廖尚果,你又作‘念奴娇’了?”⑦从这时起,写诗便成为他终生的必须品,就似阳光与空气。在“老黄埔”的这段时间对他意义非凡,他从此确立了要为破碎的祖国河山扭转乾坤的大志,并得以与政界、军界有了交集。对考试行行迟迟,对革命他是步步当先,辛亥革命期间的某个星期六,青主和他的同学偷偷去到汕头,领到枪支后身先士卒的攻入潮州府,枪毙了当时的知府,立下了战功。因此在辛亥革命成功后,青主便作为革命青年得以受政府资助到德国留学。

满腔热血的青主远渡重洋,一心到德国学习军事,以实现他“扭转乾坤”的寄愿。怎料到,当时学习军事必须要有公使馆开的介绍信,这对于政府资助的留学生本非难事,但碰巧中国驻柏林主持公使馆的人属袁世凯一派,他们对国民党派来的人有排斥之心,因此竟不愿开介绍信。无奈之下,青主只好改变初衷,报读法律。但读法律非青主所愿,兼之严谨的法律与他热衷自由的本性格格不合,所以来到德国的青主没有一心的扎进专业学习,尽管他还是凭借聪慧的天资取得了法律学的博士学位。真正使他产生强烈共鸣的是德意志杰出的文学、诗歌、戏剧、音乐,他广泛地阅读了如歌德、席勒、海涅等人的诗歌及当时出版的各种哲学论著及文艺评论,还频繁地出入音乐厅、歌剧院。特别是对歌德及海涅等人的诗,他是爱不释手,这促使他回大陆后翻译出版海涅的《抒情插曲》,并以歌德的名言“没有比独自一人在天堂更大的痛苦”终生训导自己与家人。在德国留学同样使青主痴迷于音乐,以至于“一日不可无此君”,甚至在逃难途中也不忘带上小提琴。为了学习音乐,他不惜花钱在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征求小提琴私人老师的广告,并耗费大量的时间用于练习。看到广告应征而来的人正是他后来的德国妻子华丽丝,华丽丝虽然不是出身于音乐世家,但因为当时的普鲁士皇家乐队指挥泰恩曼与她的家庭是世交,而且受柏林浓郁的音乐氛围影响,也能演奏并教授小提琴。青主与华丽丝一拍即合,并最终成婚,还生下了驰名中外的小提琴家廖玉玑。与华丽丝结识后,他对德语与音乐都有了更深的理解,为了纠正德语发音还专门向一位话剧演员学习,这使他的德语甚至比一般的德国人讲得还流利、文雅。可以说,留德十年期间真正造就了青主的并非他的专业,而是他与德意志文化最亲密的接触,这些经历不仅仅作为记忆保存在了青主的脑海中,同时它们也化为了生命的养分滋育了他的音乐思想;他那本有名的《乐话》深深的体现着这一点,《乐话》分十二章以日记形式写成,文中随处可见旁征博引,而引文多源自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如舒曼、舒伯特、瓦格纳等。再者,青主留学时正值以赫尔曼·巴尔为代表的表现主义美学⑧在德国盛行,因此贯穿全书的核心命题“音乐是上界的语言”“音乐是灵魂说向灵魂的一种语言”也与表现主义美学有着深刻的联系,他在书中也写道:“用来证明音乐是上界的语言的那一番话说话,大部分是从那部Hermann Bahr著作的《表现派的艺术》思索得来的”⑨,可见这段留德生活对他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在德国惬意舒适的生活没有磨灭青主青年时已立下的大志,国内紧张的形势使他萌生了归国的念头。1922年,他说服了华丽丝让他先行回国,又巧合认识了一位广州的老板愿意提供路费,在种种机缘下他终于回到了阔别十年的故土。回到故里后,他的父亲执意要他与指腹为婚的惠州妇女阿逑完婚,青主纵有千个不愿也只能顺从。成婚的初期的生活格格不入的,但渐渐的青主却被阿逑的温淑善良感动,以致慢慢产生了感情。遗憾的是,1925年阿逑因难产去世,这件事给予青主巨大打击,在这万分的痛苦下青主才写下《乐话》一书以追忆阿逑抚慰灵魂。归国后的青主虽然有心报国,但却没有遇到好的机会,即便在广州孙中山大元帅府的司法部长担任大理院推事一职,却很快因为政治斗争而主动离去。直至1925年才在挚友邓演达的推荐下就任黄埔新建的陆军军官学校校长办公室任少校秘书,后又担任法官学校校务委员会副主席(即当时实际的校长)。这时的青主已及而立之年,他追求平等、自由的性格、忧国忧民誓要扭转乾坤的想法已经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并渗透在他的言行当中。面对蒋介石他不卑不亢、在公开的演讲当中他毫不顾忌地鼓吹第三国际的路线,还明确提出:“不打倒帝国主义,不建立苏维埃,绝不罢休!”⑩,有人劝他谨慎言行,他却说:“隐瞒自己的政见是可耻的。”这种种言论使不是共产党人的他被评价为:“比共产党还共产党。”没有料到,这激烈的言行为他埋下了祸根,最后被迫“亡命乐坛”。

1927年4月12日,阴森的白色恐怖骤然笼罩中国大陆,蒋介石发起了“清党”行动。一夜之间,本是兄弟的国共两党反目成仇,大量的共产党人遭灭顶之灾,甚至连卧病在床的党员也不能幸免。在早已拟好的斩首名单中,廖尚果三字赫然在目,但实在命不该绝,当时的广州负责人“李济深”乃是青主就读“老黄埔”时的同学,两人一直保持着一定的友谊,因此李济深“刀下留人”使青主逃过一劫。虽然得以保存性命,但眼看偌大的中国大陆哪里还有他的安身之处?无奈之下,青主只好远遁澳门。在澳门的青主终日闷闷不乐,只好以诗酒作寄托苦等归期。归期的来临比想象中要快,同年12月10日,共产党人在广州起义,获得了初步胜利并成立广州公社,于是青主决定返回广州。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国民党的势力很快又卷土重来,青主的处境比“清党”时更严峻,因为过激的言论使他被冠以“著名共党”全国通缉。这次再没有任何人能够掩护青主,眼见逮捕他的人已从前门冲入,机智的青主却能悄悄地从后门溜走。青主逃脱后便音讯全无,甚至谣传他已被逮捕,命不久矣。最后,得青主的三弟廖辅叔不辞劳苦,来回往返港澳两地才得以在香港的一间出租房找到了这位“著名人物”。香港终究不是久居之地,又因上海当时有英国与法国的租界,在租界内国民党的搜查总不及在其他地区方便,于是青主最后决定前往上海。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决定影响了青主一生,正如身躯柔弱的蝴蝶却可能会引起席卷天地的风暴一样,前往上海的决定使他接触到中国乐坛,并最终为中国乐坛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多年以后,活跃在军政界的廖尚果早已烟消云散,而活跃在音乐界的青主却至今犹存。

1928年5月青主一家抵达上海,刚到上海时,青主的生活过得非常惨淡,由于不敢“抛头露脸”,没有生活来源,只好靠当时在上海的留德同学每月每人五十元资助勉强度日,这群留德同学中便有时任上海国立音乐学院教务主任的萧友梅先生。后来萧友梅先生还聘他作音乐学院⑪刊物《乐艺》的主编,至此,青主开始了他“亡命乐坛”的生涯。被全国通缉的青主不能以本人的名义发表文章或出版专著,因此便取笔名青主。青主之意主要有二:一是他在德办事时以干净利落、清楚明了而备受称赞,因此取“清楚”的谐音;二是他本人十分崇拜明末清初的思想家傅山,傅山字青主,因此便取青主二字。除此外,青主似乎有时候又称“黎青”或“黎青主”,实际是因为他在主编《乐艺》时曾署名黎青,后来在商务印书馆出版《乐话》时主编认为单青主二字没有姓氏不好,便取黎字为姓称其“黎青主”。亡命乐坛这段时间青主相当勤奋,日以继夜地伏案写作,甚至在大热天时他还泡在浴缸中,伏在横于胸前的木板上疾书。因此在短短几年内,青主便出版了歌曲集《清歌集》,艺术歌曲《大江东去》《我住长江头》,但青主毕竟不是音乐专业出身,作曲技法上(尤其在钢琴伴奏织体写作上)仍有不少地方需要他的妻子华丽丝提点。此外他还出版了《乐话》《音乐通论》《诗琴响了》等著作,发表了数十篇音乐文章(其中还包括介绍勋伯格与巴托克的),翻译了《豪福童话》,撰写了传记性质的文学作品《歌德》。青主这时候出版的音乐著作影响颇大,在音乐会节目单上都可以看见一些《乐话》的语录。有趣的是,青主在乐坛期间还曾开了一间书店名为“X”,这间书店完全不考虑市场的需求,只从艺术质量出发选择书籍、乐谱,出版的艺术歌曲尽是舒伯特、舒曼等浪漫名家的作品,可惜当时会唱这些歌曲的人凤毛麟角,懂欣赏的也只占小数,因此书店很快就因无人问津而倒闭了。这件小事不正充分地说明青主不为名利所折的艺术追求么?青主的专著一经出版就引起了热烈的讨论带来了巨大的影响,不幸的是由于误解,青主自20世纪30年代起直至改革开放前都没有被真正的重视,直到上世纪90年代才逐渐改善。

1931年,在萧友梅的帮助下,国民党政府撤销了对青主的通缉,青主得以“重见天日”。或许是性格中的好动使然,或许是与华丽丝的离异有关,通缉令被取消后青主就离开了乐坛,并从此未再创作音乐。离开乐坛后青主进入中德合办的欧亚航空公司工作,更名廖观云,还认识了他日后的中国妻子王蕴华,并与她育有一子,即音乐家廖乃雄。他办事认真、公正,德语流利、文雅,在公司内享有很高的声誉,且待遇优厚又使他无忧生活,因此直至抗战爆发前夕他都在这家公司工作。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日本人的蛮横残暴激发了他的爱国热情,促使他离开公司重返政坛。可憾,雄心依在的他虽然当上了“中将顾问”,但却只是个闲差事,与抗战没有直接关联,一番的抱负终究没有实现的机会。历史的车轮缓缓的向前滚动,抗战结束后青主选择站上讲坛,在同济大学教授德语。教书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青主离世,在这段日子中他除授课和与家人相聚外,大部分时间都用于沉思及读书写诗,这位劳碌了半辈子的诗人、音乐家终于回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安享晚年。1959年5月5日清晨,青主于上海与世长辞。

纵观青主一生,他曾多次投身政界、军界,甚至商界,却又能不为之所限,皆因他淡薄名利的性情。自青年时期起,他便一贯抱着“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态度生活,甚至在晚年时他还认为能和妻子与儿子在一起喝上粗茶、吃上淡饭便是在享“皇帝之福”。他对钱财的轻视还体现在一件小事上:抗战胜利后青主同其家人回到广州,在归程途中青主遇着一位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徐家德,这位年轻人向他说:“如今抗战才结束,物价很便宜,有些生意可做,如果有本钱去购买货物到某地贩卖,可以赚许多钱。”于是,青主便将所有钱交给徐家德做生意,据说几个月就可以把钱赚回来,接下来的生活就不用担忧了。可是几个月后,徐家德回来了,却对青主说:“连本钱都赔光了!”他只好叹一口气,再不追究。⑫他的一生都是这样,钞票从不过他的手,从不在乎如何开支、如何花费,总认为钞票最脏,经万人之手,即便失去了也不觉可惜。他一生也不懂得趋炎附势,最喜欢与身份地位相平的人交朋友,最怕就是见达官贵人,还常将“平生最怕受恩多”挂在嘴边。他自青年时代便崇尚老庄哲学,在德国撰稿、开讲座时宣讲的都与此有关,诗作中也蕴含着对老庄思想的发挥如:相思未必了无益,恰到南华物可齐”,正因如此,他才能免于受外界名利所扰,独乐于他的内界。这种生活态度也反映在他的音乐思想当中,他强调:“不论是创作的音乐艺人,抑或是唱奏的音乐艺人,都应该把自己当作是艺术的一种工具,绝不应该存有一个我的观念在心里面”;这所谓“我的观念”就是艺人的虚荣心,倘若只将艺术当成是获取名利的工具,那么“你自己便把你自己宣布了死刑”⑬。话虽如此,但在现实生活中青主却始终难以完全实践庄子强调的“形莫若就,心莫若和”,也不能真正做到“与物委蛇”,因为生活在动乱年代的他老想实现自己的抱负,为这破碎的祖国河山扭转乾坤,为国家为人民干一番大事业,因此即便不重名利,他一生还是多次投身于政界、军界,一直徘徊于“独善其身”与“兼济天下”的矛盾旋涡中不能自拔。

学术主持

青主“亡命乐坛”后发表了数十篇的音乐文章,其中包括《什么是音乐》《音乐的好尚》《给国内一般音乐朋友一封公开的信》《论中国的音乐》等,但最集中体现他美学思想的还是《音乐通论》与《乐话》这两本专著。这两本专著对音乐的本质、形式、内容以及音乐表演、音乐创作、音乐教育等问题皆有涉及。“音乐是上界的语言”是贯穿全书的论断,其中以“上界”一词最为“扎眼”,因为它似乎可与“天堂”一词挂钩,以致青主长期为此被诟病并被斥为“神秘主义”。通读《乐话》一书,不难发现这个词的涵义非常丰富,远非一种神秘的宗教幻想;据蔡仲德先生解读:“青主突出地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认为这种主观能动性既表现于认识世界的活动,更表现于改造世界的活动,通过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人创造了他所独有的精神世界,此即所谓上界。”⑭可知,这上界指的是人的精神界,说音乐是上界的语言不过是说“音乐是精神界的语言”。这就不难理解青主在后面的论述中将灵界(灵魂)与上界等同,并说音乐是描写灵魂的,是灵魂的语言、是灵魂对灵魂说话。值得注意的是,在青主看来,并非所有的音乐都可以成为“灵魂的语言”,在讨论音乐的基本元素时⑮,他表明:即便音乐的基本元素组合恰当、均匀,但若没有精神元素就不是灵魂的语言。可见,青主强调的是音乐必须具有精神内涵而不能只有华丽的技巧,在青主看来,只懂得炫耀展示技巧的演奏者或创作者只是死气沉沉的“乐匠”,只有能赋予作品情感内涵的创作者或能将作品中的灵魂化为己有的演奏者,才能被称为“艺人”。他的这些美学思想与当时的社会状况有着密切的联系:他论道“近代的人们,在机械的重重压迫之下,早已丧失了他们的灵魂,不论世界上哪一处地方,凡机械的威力所及之处,都已经把本来的人类,变成了一种机械了”。⑯面对这一境况,青主提出“音乐是灵魂对灵魂说话”正是为了唤醒一般人的“灵根”,消除异化使人重新感受到美的存在。可以说,青主的这些音乐思想不仅对当时,甚至对今天也是依然行之有效的。

除此之外,青主还有另一惹人注目的判断即:“你要知道什么是音乐,你还是要向西方乞灵。”⑰这个论断使青主一度被视为全盘西化的代表人物。要知道这句话的准确涵义,还得从前说起。在《音乐通论》的第一章青主就明确的提出了中国古代的音乐只是“礼的附庸”或“道的工具”,向来只为政治制度服务与只由文人包办,这重重的束缚使中国的音乐迟迟不能成为一门独立的艺术,不能真正的发展。加之,青主又评中国音乐为“只是向自然界的音声乞灵的音乐”,而并非从人的灵魂界自然发出的,因此在青主看来只有向西方乞灵,中国音乐才能改善。但这“乞灵”的意思到底为何呢?如果只从字面上看似乎确实要求我们放弃中国的旧乐,全盘接受西方音乐,但冯长春先生的研究表明:“这一概念在很多情况下更多具有借喻的意味,并不一定带有迷信色彩,也没有所谓丢弃人格的跪拜之举,其基本内涵大致可理解为求助之意。”⑱因此,将青主简单的贬为全盘西化的代表人物确实有误解之嫌,他所谓的“向西方乞灵”不过意味着要使中国旧乐注重精神内涵,摆脱外在的束缚获得自主独立的地位罢了。但另一方面,客观说来,青主的这些音乐思想并非完全正确的,他的很多思想中确实充斥着欧洲中心论的基调,以致他不能正确的认识传统音乐,在论述时不免带有历史局限性:他谓中国的音乐“只是向自然界的音声乞灵”显然是不符合中国音乐的基本特征的,中国的传统音乐正是素来强调意蕴,所以才有“得意而忘形”一说。同时,青主认为中国的旧乐皆因文人包办而不能成为独立的艺术也是成问题的:首先,中国的音乐决不只是“文人包办”,否则这形形色色、种类各异的民间音乐又从何而来呢?其次,伍维曦先生的研究表明:中国的音乐正是因为不能由文人包办而不能达到“经典化”,以致不能成为独立的艺术。⑲这些不正确的认识一方面来自于青主对传统音乐的了解不深,另一方面,在那战火纷飞、祖国四分五裂、科学技术大不如人的形势下,“欧洲中心论”的风头强劲,在此影响下思想带有历史局限性是无可厚非的。就如明言先生所评价的:“五四时期的新音乐批评家就是这样地踟躇、徘徊、彷徨、寻觅、思索。他们为后人承担了太多精神的痛苦。所以即使是出现一些闪失,我们后人也应多去了解、理解、积极的弥补。”⑳但瑕不掩瑜,青主的很多思想在当时是相当新颖的,这些思想开拓了音乐界的眼界,为近代中国音乐的发展带来新的可能性,并且最终以不同方式影响了近代以来音乐的创作、表演及理论,为我国音乐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匠心赏析

青主创作的歌曲可以分成三类:第一类是自度曲,即词与曲均由青主一手创作的音乐作品;第二类是一些结构短小精悍的歌曲小品,如《征夫词》《击壤歌》《醉妆词》《回乡偶书》《赤日炎炎似火烧》等,这些歌曲主要收录在青主1929年出版的《清歌集》中;第三类则是一些以古代诗词歌赋为词的艺术歌曲,其中包括《大江东去》及《我住长江头》,这类歌曲一般艺术性较高。《大江东去》是青主远赴德国时创作的,那时的青主血气方刚,虽远在他乡但仍深深地思念着祖国,为抒发爱国情绪便以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为词写下了壮阔豪迈的《大江东去》。

《大江东去》是青主最为人熟悉的艺术歌曲之一,该曲处处散发着德奥艺术歌曲的气息,但在骨子里却又带着浓厚的民族风格:其宏观结构呈现为西方典型的带尾声的单二部曲式,但微观上,乐句的关系又暗合“起承转合”这一深具传统特色的乐句组织方式;谱曲时注重中国语言的音乐性,使用西洋大小调时又显得心应手。除此之外,该曲还根据歌词含义的变化准确地用音乐营造出不同的氛围加以配合:如开头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气势磅礴情感复杂,既状物又抒情,青主便使用调性不明确的和声进行加之音节式的词曲组合方法,使音响雄浑但又略带忧郁;到第二部分(即“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时,则用歌唱性的旋律使词中包含的情感更好地抒发,这些例子在曲子中比比皆是。正是这种特点,使这首曲子在百花争艳的近代中国乐坛能独领风骚并流传至今,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国人。无怪乎萧友梅先生在《我对X书店乐艺出品的评价》一文中写道:“待我把《大江东去》奏过一遍之后,我不禁拍案叫绝。我于是始知青主君是一位有创作天才的音乐家,看他不怕挨骂,用种种崭新的和弦,描写苏东坡追想中所见的种种景象,他的魄力可跟LISZT比拟。”㉑相比与《大江东去》,《清歌集》出版的一些艺术歌曲则较少得到关注,原因在于这些歌曲一般是小型结构不适合用于音乐会演唱,所以未能广泛流传,但这些歌曲却都是青主的精心之作:结构短小但精致凝练,和声简炼却充分展现词的艺术意境,音调起伏自然且符合诗词声韵的变化特点,还特意运用五声调式使音响带有民族色彩;而且这批歌曲为使大众容易演唱、理解还专门附上各种音乐术语及演唱处理方法的介绍,可见这时的青主已经致力于传播新的音乐语言及艺术歌曲的大众化。总而言之,作为20世纪初期我国探索艺术歌曲创作的先驱人物,青主成功地创作了一批优秀的艺术歌曲,并且自觉地在作品中融入具有民族特色的音乐元素,预示了民族音乐的发展道路,为中国乐坛留下了宝贵的音乐财产。

作品目录

1.歌曲

《我住长江头》《大江东去》《长命女》《回乡偶书》《征夫词》《醉妆词》《武陵春》《忆江南》《越谣歌》《世人都说神仙好》《赤日炎炎似火烧》《击壤歌》《红满枝》《我劝你》《望海潮》

2.专著

《音乐通论》《乐话》

3.期刊文章

《论音乐的音乐》《论音乐的功能》《音乐的使命和立场》《音乐的派别》《论诗艺和乐艺的独立生命》《音乐的忍受》《怎样才算是美的音乐作品?》《论音乐的批评》《论音乐的审听》《什么是音乐》《音乐的好尚》《论音乐的原素》《论民歌》《谈谈音响的颜色》《反动的音乐?》《Richard Wager和Hugowolf的会见》《谈谈Berlioz的生平》《谈谈Brahms的生平》《Richard wager和FelixMotltl》《世界著名的乐队指挥》《Beethoven》《几生修到的瓦格纳尔》《我所知道的Robert Schumann》《谈谈Handel的生平》《论印象派的音乐》《由东方民族和自然民族的音乐说到印象派和表现派的音乐》《谈谈俄罗斯的音乐》《歌剧和乐剧》《谈谈意大利的歌剧》《论小提琴的音和它的改善》《作曲和填曲》《论音节的消长》《给赵元任先生一封公开的信》《介绍Arnold Schonberg对于八度音和五度音的意见》《由音阶、音序、音类、音调、调号、音性说到音类的亲和》《小学唱歌问题》《论民歌》《亦乐话,亦诗话》《什么是民族社会主义的音乐》《我亦来谈谈所谓国乐问题》《近代音乐之途径与目标》《给国内一般音乐朋友一封公开的信》

注释:

①青主:《乐话,音乐通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2月,84页。

②青主:《乐话,音乐通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2月,89页。

③青主:《乐话,音乐通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2月,102页。

③青主:《乐话,音乐通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2月,102页。

⑤青主:《乐话,音乐通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2月,125页。

⑥青主:《乐话,音乐通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2月,140页。

⑦廖乃雄:《诗人作曲家的一生——亿青主》,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8年10月,第9页。

⑧表现主义美学是近现代产生的美学思潮,最先诞生于绘画界,以梵高、高更为代表人物。后又得到文艺批评家的支持。重要的相关著作有:康定斯基的《艺术中的精神》、赫尔曼·巴尔的《表现主义》等。

⑨青主:《乐话,音乐通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2月,12页。

⑩廖乃雄:《诗人作曲家的一生——亿青主》,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8年10月,第42页。

⑪1929年秋季开学后,更名为上海音乐专科学校,即国立音专。

廖乃雄:《诗人作曲家的一生——亿青主》,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8年10月,第108页。

⑫青主:《乐话,音乐通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2月,126页。

⑬蔡仲德:《青主音乐美学思想述评》,《中国音乐学》,1995年第三期。

⑭在青主看来,音乐的基本元素包括声调(即节奏)、节拍、和音(即和声)、曲调(即旋律)。

⑮青主:《乐话,音乐通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2月,36页。

⑯青主:《乐话,音乐通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2月,90页。

⑰青主:《乐话,音乐通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2月,22页。

⑱详见伍维曦:《在文人传统与音乐西学的夹缝之间:青主音乐观的思想史意义》,《音乐艺术》,2015年第四期。

⑲明言:《作为新音乐批评家的青主》,《中国音乐学》,2002年第三期。

⑳转引自张红霞:《论青主艺术歌曲的美学特征》,河南师范大学,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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