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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外二篇)

2020-05-19闻琴

参花·青春文学 2020年5期
关键词:老陆假钱阿龙

闻琴

下午两点。

王春梅照常办公。

秘书迟疑地敲门:“镇长,有人要见您,他就在楼下的保安室。”

王春梅皱皱眉,发现办公桌底下一件黄色马甲掉了出来,便弯腰塞进抽屉,双休日还要穿的。她思索片刻:“让他进来。”

“可您马上要开一个农业会议。”秘书提醒时间上会有冲突。

“会议先临时取消。”

“可是……”

“照我的吩咐。再说,每周五的群众接待日不能形同虚设呀。”

秘书就出去了。王春梅悄悄拿出一面小镜子,整理了一下衣裳,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不多时,老陆就上楼了。退休后,他开了一家养老院。院里的一个孤老太去银行取钱,进超市买东西,人家说有假钞。孤老太哇哇大哭。好几趟了。老陆身为养老院法人,不能不管。找谁?银行嘛,扯了几次皮,监控调不出来。干脆,去一趟镇政府。

老陆仗着有理,捏着手心的假钞,也不看人,理直气壮地往办公桌上一拍。

“看啊,都是假钱,都是假钱!”

王春梅正弯腰倒茶,一听,大概知道什么事了,将身子直起来。她点点头微笑:“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坐下好好说。”

老陆就看清了她的一张脸。惊住了。

他顿时膝盖发软,讷讷道:“你,你不是咱们养老院的志愿者……春妞丫头嘛?”

老陆的养老院双休有志愿者服务,春妞也是其中一员。她不说真名,说叫她的小名春妞就好了,亲切。老陆没想到的是,春妞年纪轻轻,不过三十几岁,原来是本镇的父母官啊。

“是啊。”王春梅一边说,一边将一杯热茶递到老陆手里。

老陆不敢喝茶,摇着手:“王镇长,得罪了,得罪了,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啊!”他哪里还敢坐。

“没事,你是来反映情况的。”

“我……我不知道您的身份。和您的工作比,我这就是鸟事啊。”

“不,是大事。”

天边散尽一抹红

晚来亦无事,闲坐拉二胡。

老陆就是这样。简单的《茉莉花》,复杂一点的《江河水》,脖子回旋一绕,极有腔调。围观听曲的,都是外行。

天边散尽一抹红。老陆欲收弦,一本正经道:不拉了,回去做饭了。要不你们请客?他纯粹是兴致使然。高兴了,就拉;不高兴了,你请他,他窝在房间也不出来。此外,他生活邋遢,须发懒剪。独居的人,总有几分怪癖。

可他年轻时候,也是难得的俊俏男子。上海知青,洋气。下放农村,他还抱了点天真幻想。除了被褥衣物,还捎带了一把二胡。但现实很快击碎了他。农村的苦自不必说。他和一个同沪女知青本是相好,但她屈从了权势。老陆扔掉扁担,想跳长江。

命运就是充满诡异。他跳江时,一个砍蒲苇的村姑看见了,死死抱住他。老陆竟挣脱不得。偏有一个放羊的碎嘴女人经过,说他耍流氓。跳到江里洗不清啊。那个年代,清白大过天。他不想去大丰摘棉花,只好屈从娶了她。村姑和他外貌不登对,矮、黑。后来,老陆兄弟多,返沪失败,只能落户靖江。人生失意,老陆脾气就很怪。

妻子小心翼翼,事事顺从。再说这桩婚姻本就有诓骗的嫌疑,她也愧疚于心,惯养的老陆脾气就更坏了。从村里搬到镇上,妻子终日忙。忙了三十年,忙出一身病。数月后,悠悠下了世。妻子安了葬,老陆还没明白过来。饭菜没人煮,衣服没人洗。女儿和他感情淡漠,况已他乡远嫁。

老陆始知悲凉。

打扫房屋,他瞥见了墙角里蒙尘的二胡。生前,妻子最爱听他拉曲,试探央求,他立馬脸黑黑。现在,他却长叹一声,拂去灰,戚然地捡拾起来。翠珍好啊,做饭好,尤其会做四喜丸子。矮是小巧,黑是俏啊。田间地头,戴上草帽,穿梭得也像一只花蝴蝶。怎么那么好,那么好呢?

一曲终了。不知谁,细细喊上一声:回家吃饭了啊。这声音惊着了他。恍惚,以为是伊人,弦一下掉在了地上。

虎头鞋

天越冷,刘阿婆就越发醒早了。

起来作甚呢?做鞋。捣糨糊、裁样、纳底、缝面、绣花……套上针箍,她一丝不苟。

儿媳不管她。

用她的话说,九十的人了,还能活几年,随她折腾吧。

不出三天,一双簇新簇新的虎头鞋就做好了。太阳底下,蓝格莹莹,红格艳艳,辟邪的虎王头黄澄澄,还系着两只铜铃铛。鲜亮活计。

人靠衣裳马靠鞍,狗拴铃铛跑得欢。

小囡囡也是啊。

刘阿婆是无锡人,一辈子乡音不改。

天冷了,不一定会下雪,但可能会结冰。她便规矩守在路旁,一有人经过,就展示她的虎头鞋。“好看吗?”顺带又问:“江里结冰了吗?”

“好看哎。”

“这个不知道。”

这一肯一否的,刘阿婆更显踌躇,她竭力抬高弯曲的脊背,想盯着哪一处看,可又看不到哪一处。城南以南,不是工业园,就是安置区。南之尽头,就是浑浊的长江水了。

这样一发呆,往往,就到中午了。

中午,她也喝点米酒,暖胃。喝完了,却又哭。也不过就是几声呜咽。待有人惊疑,她却又恢复了安静。

虎头鞋一冬数双,都被她存在柜子里,宝贝一样地藏着。

其实大半时间,她只是睡觉。睡醒了,才会拄拐四处询问:“看到我家阿龙了吧?我家阿龙,八仙桌高,黑黑壮壮,他爹爹划船去白蛇港砍芦柴窠,他也跟着去白蛇港。天都黑了,我家阿龙还不家来?”

没人回她。

她更是喃喃:“阿龙,娘给你做了油饼呢……”

儿媳妇就劝人不必理睬:八十岁上起,她就这样了。一天到晚,别的不记得,就记得阿龙,阿龙。我听也听烦了。

阿龙是谁?刘阿婆婚后生的头胎儿子。五岁时,一个大冬天里,过江淹死了。几十年过去了,刘阿婆虽然伤心,但生儿育女却也不落。不想脑子糊涂了后,又单只记得六十年前,记得她夭折的儿子阿龙。

刘阿婆是元旦前往生的。

丧事处理后,儿媳将柜子里的虎头鞋都取了出来,送给附近左右有孩童的人家。

天一放晴,满路满院的铃铛作响。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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