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撒哈拉“三国演义”
2020-05-19慕小明
慕小明
三毛笔下的破落阿雍小镇,如今已发展成为现代化城市阿尤恩
西撒哈拉(Western Sahara,以下简称“西撒”)首府阿尤恩,被三毛称作阿雍小镇,位于摩洛哥国界南边不远。三毛在这个沿海小城,与西班牙丈夫荷西过起了二人世界,并写出了《撒哈拉的故事》。没多久,这里就不属于西班牙殖民地了。
作为非洲大陆的最后一块殖民地,西撒哈拉上演了围绕独立与否的“三国演义”。这片多难的土地何时能迎来持久和平,犹未可知。
摩洛哥扩张得逞
15世纪,来自阿拉伯半岛南端也门的游牧部落,迁徙到西撒地区,逐渐与当地的柏柏尔人融合,形成了当今西撒的主要民族“撒哈拉威”。1884年,西班牙围绕这一地带,建立了北起塔法亚(摩洛哥南部边境城市,《小王子》小说的诞生地),南至达克拉(西撒西南部沿海城市)的殖民统治。
1958年,西撒正式成为西班牙的行省,被称为“西属撒哈拉”(Spanish Sahara)。当时,西撒的邻国摩洛哥和毛里塔尼亚以“历史依据”为由,都对西撒有领土主张。
随着世界民族解放运动的蓬勃发展,1973年5月,主要由撒哈拉威人组成的西撒民族独立组织—西撒哈拉人民解放阵线(以下简称“西撒人阵”)成立,主张通过武装斗争驱逐西班牙殖民者,实现民族解放。
矛盾很快被转移—1974年,西班牙同意西撒自治,摩洛哥和毛里塔尼亚对西撒提出领土要求,阿尔及利亚则坚持西撒应当独立。1975年,国际法院裁定,摩、毛历史上虽与西撒存在“法律上”或“部族上”的联系,但无足够证据证明领土的确切归属,驳回摩、毛两国对西撒的领土要求。
由于冲突双方在选民资格甄别上分歧严重,全民公投长期无法推进。
1975年11月,摩洛哥政府发起大型群众游行活动“绿色进军”
裁决出炉后,摩洛哥国王哈桑二世号召35万非武装民众进入西撒地区宣示主权,制造了史上著名的“绿色进军”。当时的西班牙独裁者佛朗哥重病在床,无意卷入战争,承诺在次年初从西撒全部撤军。
1976年2月26日,西班牙宣布撤离西撒,结束殖民统治。次日,摩洛哥与毛里塔尼亚签署分治西撒的协定,将北部17万平方公里领土划归摩洛哥,其余划归毛里塔尼亚。两国军队随后进入西撒境内“分区占领”。此举遭到西撒人阵的坚决反对和阿尔及利亚的强烈谴责。
同日,西撒人阵在阿尔及利亚的支持下,宣布成立“阿拉伯撒哈拉民主共和国”,西撒战争爆发。
毛里塔尼亚因战事不利,1978年退出战争并放弃领土要求,其占领区为摩洛哥军队所占据。西撒战争逐渐演变为摩洛哥和西撒人阵之间的长期武装冲突。
摩洛哥因为实际占据西撒大部分领土,显得强势。1984年,非洲统一组织决定接纳“阿拉伯撒哈拉民主共和国”为正式成员国,摩洛哥愤而退出该组织。1988年,摩洛哥和西撒人阵接受了联合国的提议,即在举行全民公投的基础上确定西撒的未来地位:独立或并入摩洛哥。
1991年6月,双方签署停火协议,“联合国西撒哈拉全民投票特派团”(以下简称“联撒团”)随之成立并进驻西撒,总部设在阿尤恩。至此,冲突双方正式达成停火,摩洛哥与西撒人阵以“沙墻”(Berm)为界形成了军事对峙。
摩洛哥控制了沙墙以西包括阿尤恩、达克拉、斯马拉等主要城市和全部海岸线在内的领土,占西撒总面积的约3/4;西撒人阵控制的沙墙以东领土,则地处撒哈拉沙漠腹地,自然条件极其恶劣。
长达16年的战争,造成了严重的难民潮,至今仍有约15万西撒难民滞留在阿尔及利亚的廷杜夫难民营。
联合国艰难维和
联合国在20世纪60年代就开始关注西撒问题,呼吁西班牙尽快实现西撒的非殖民化。联撒团进驻西撒后,由于冲突双方在选民资格甄别上分歧严重,全民公投长期无法推进,造成西撒哈拉问题至今悬而未决。
西撒政治进程陷入僵局,症结在于冲突双方的根本性分歧。
一是全民公投的目的。摩洛哥坚持全民公投必须以西撒的“自治”为基本前提,西撒人阵则认为西撒人民的根本出路在于“独立”。
二是全民公投投票人资格认定。摩洛哥政府多年来鼓励本国国民移民西撒,而西撒难民的遣返则进程缓慢,造成西撒地区本土人口结构发生逆转。联撒团在投票人甄别认定上困难重重,全民公投迟迟难以举行。
联撒团成立的初衷,是组织决定西撒未来政治地位的全民公投和主持相关政治谈判。由于全民公投被长期搁置,联撒团的工作主要集中于监督停火,政治方面仅限于就政治安全形势,与冲突双方保持情况通报和政治对话。
由于联撒团在西撒政治进程中的角色边缘化,冲突双方对联合国和联撒团极度失望与不满。西撒人阵认为,联撒团的存在有利于摩洛哥加强对摩占区的控制,客观上妨碍了西撒问题的全面和公正解决,威胁将就是否对摩洛哥重启战争进行正式表决。
成长于难民营中的西撒青年一代,对国际社会的失望情绪滋长,政治态度明显趋向激进。近年来,西撒人阵在配合联撒团履行核查活动时,敌视和抵触情绪日益上升。在西撒民众于“沙墙”附近的军事缓冲区示威抗议中,常常会出现针对军事观察员的语言和人身攻击,甚至威胁到联撒团正常维和行动的开展和人员财产安全。由于缺乏相应的授权和手段,联撒团在处理此类问题时往往无所适从。
摩洛哥与西撒人阵以“沙墙”为界形成了军事对峙
当年摩洛哥为了遏制西撒人阵“打了就跑”的游击战术,曾沿着“沙墙”两侧实施了大面积、高密度的布雷。多年的战争还在西撒境内留下了大量的地雷、炮弹、集束炸弹等未爆物。虽然停火后摩洛哥军队和联合国“地雷行动组织”有计划地推进扫雷工作,但由于地雷和未爆物的数量极其庞大,加之受到沙尘暴影响和雨水冲刷发生位移,难以全面准确定位。
虽然摩洛哥“无条件”重返非盟,但各方围绕西撒问题的角力依然难分高下。
在西撒人阵控制区,由于没有留下布雷资料,扫雷工作更是难上加难。目前在联合国日益削减维和经费的情况下,联撒团还无法在短期内彻底清除地雷和未爆物。
西撒特殊的地理位置,更为地区恐怖主义和激进势力的滋长和国际恐怖主义的渗透提供了温床,已成为国际恐怖主义策划袭击的重要据点和陆上输送通道。2012年联合国介入马里后,马里的极端分子陆续向该地区流窜,联合国人员成为袭击的高价值目标。廷杜夫难民营曾有4名联合国民事人员被极端分子绑架。
联撒团的9个军事观察员队,均处于撒哈拉沙漠腹地,没有装备任何自卫武器,一旦遭受恐怖袭击,后果不堪设想。
非盟左右为难
目前,摩洛哥控制了西撒大部分领土,已经“事实占领”并建省。
根据1997年摩洛哥议会通过的地区法,摩洛哥在西撒建立了各级行政管理机构和地方议会,现有行政人员及驻军约15万。多年来,摩洛哥在西撒斥巨资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当年三毛笔下的破落阿雍小镇,如今已发展成为拥有十多万人口的现代化城市阿尤恩。
非盟自2002年取代非统组织后,一直欢迎摩洛哥“回归”。由于摩洛哥坚持以取消“阿拉伯撒哈拉民主共和国”非盟成员国席位为前提,遭到阿尔及利亚、安哥拉、南非、津巴布韦等非洲大国的反对,两派长期僵持。
摩洛哥国王穆罕默德六世
2017年1月,第28届非盟峰会投票表决,正式接纳摩洛哥入盟。虽然摩洛哥“无条件”重返非盟,但各方围绕西撒问题的角力依然难分高下。
就目前情况来看,摩洛哥不会轻易在选民资格问题上让步,不愿放弃在西撒問题中的有利地位,更不会给予西撒独立。摩洛哥国王穆罕默德六世公开表示:“我们不会放弃每一寸我们深爱的撒哈拉,哪怕是一粒沙尘。”2016年,摩洛哥获得非洲28国支持并联名请愿,要求非盟“开除”“阿拉伯撒哈拉民主共和国”。摩洛哥副外长纳赛尔称,非盟成员的身份并不会改变摩洛哥的立场,摩洛哥不仅自己永远不会承认所谓的“阿拉伯撒哈拉民主共和国”,还会加码争取其他国家的支持。
虽然联合国、阿盟等国际组织尚未承认“阿拉伯撒哈拉民主共和国”,但西撒人阵“通过公正的全民公投实现独立”的诉求,在非盟仍得到了16国的支持,以阿尔及利亚、津巴布韦、南非等国为代表。津巴布韦前总统穆加贝就曾批评支持摩洛哥入盟的非洲国家领导人“缺乏原则”,“毫无意识形态底线”。
联合国介入西撒问题解决已有半个世纪,曾通过数十份决议。2016年3月,即将卸任的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到访阿尔及利亚廷杜夫的难民营时,使用“占领”一词形容摩洛哥在西撒的存在,引发摩洛哥激烈反应。摩洛哥要求联合国撤出在西撒的工作人员,并关闭联撒团的一处军事联络办公室。
潘基文对阿尔及利亚廷杜夫和摩洛哥的访问,本是重启搁浅近10年的西撒问题和谈进程而展开的穿梭协调外交,却因外交“失言”导致联合国推进西撒问题政治解决的努力遭受挫折。这是他本人和各方始料未及的。
西撒政治进程的久拖不决,加重了国际社会解决西撒问题的挫败感。自然资源匮乏、生态环境严苛、经济极端落后的西撒,随着在全球地缘政治中的地位急剧下降,似乎将逐步被世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