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场永不告别的雨
2020-05-19酒果
酒果
作者有话说:人的感情一直都是很复杂的东西,我们很难去界定它究竟归属于哪一种,但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但那些关心是切切实实存在过的。
最后,早春三月,大家记得去踏青啊!
她突然没了推开他的力气,在这个时刻,就让她向余生偷些时光吧。
【一】
距离姜川在班群里询问谁愿意和他一起做“遗愿清单”这个摄影比赛主题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依旧没有人回复。
这个比赛对于蓉城艺高摄影班的人来说,确实是有些超纲了。姜川想做,也是单纯想碰碰运气,以及它特殊的主题。
彼时刚下飞机的方从桉盯着手机聊天界面良久,而后点开了和姜川的私聊界面。
当方从桉坐在姜川对面侃侃而谈她对于这个主题的想法时,姜川仍旧是一脸发蒙。方从桉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当她发消息给他说有兴趣时,他思索半天,始终没有一点儿关于她的印象。
“方从桉啊?她的确是我们班的,不过基本不来上课的,她家里有钱,已经确定要去国外读大学了……”
当方从桉扬起精致的脸看向他时,他的脑中不自觉地想起来不久之前室友说的话。的确,这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和他们不是一个路子的。
见他久久不回答,方从桉眉头微皱。姜川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胡乱点头表示没意见。
方从桉倒是没有过多介意,起身匆匆离开。即使她内心觉得睡觉很浪费时间,但最低程度的休息她是万万不敢省下的,去医院对她来说没一点儿好处,那是另外一种浪费时间的表现。胡乱卸下精致的妆容,她立刻扑倒在床上,梳妆镜里一闪而过的是她惨白的脸色。
“Bucket list”遗愿清单,是最近很流行的一个东西,大致意思是如果下一刻就要死亡,此刻一定要去做的事情。方从桉朋友圈也有很多人在做这个,大部分人都去世界上很有名的景点,虽然姜川这次也有提出说要去些景点拍摄,但她想另辟蹊径。
那些去景点的人都知道自己的生命不会终结,方从桉想了解的,是那些真正在面临死亡的人。
姜川扛着摄影装备,在不远处等着和院长交涉的方从桉。和院长交涉的方从桉一脸娇憨,完全不见平时的冷漠模样。
“走吧,我叔叔说已经安排好了。”方从桉从他手里接过一些设备,以减轻他的负担,被姜川侧着身躲开。
“我觉得你胖点儿好看。”姜川盯着她因为过瘦而凹下去的脸颊,若有所思道:“女孩子还是要肉一些好看啊。”
方从桉听见他的话,先是一愣,而后看向他的脸,确认上面除了困惑之后再无其他情绪之后,轻笑出声。他还真是“直男”啊。
笑起来的方从桉像土拨鼠一样,身上高冷气质全无,姜川也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即方从桉像是想起什么般立马收敛的笑容,径自往前走。扛着大包小包的姜川赶紧跟上去觍着脸赔礼道歉。虽然方从桉看起来似乎是生气了,但姜川一直吊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在這之前,他和方从桉的相处模式实在太怪,完全不像是在合作拍摄的伙伴,氛围实在是太尬了。为了打破这种尴尬,他也只好“冒死”套近乎了,好在方从桉性格不错,才让他的想法顺利实现。
“你笑起来像土拨鼠一样可爱,不要总是板着脸啊。”姜川小跑跟上踩着高跟鞋依旧走得飞快的方从桉,喘着气喊道。
方从桉脚步顿住,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土拨鼠”这个形容。走回来拿走他手上的部分设备,而后走得更快了。少了负重的姜川速度一下子就提了上去,他扬起嘴角,快步追上方从桉的背影,嘴上不停,和方从桉开着适度的玩笑。
看着脸上表情变化丰富的方从桉,他的心情也莫名的变得愉悦起来。走到医院的重症部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身侧的人情绪瞬间低落起来。耳边偶尔传来压抑的哭声也让他没了调笑的心思,他从包里掏出摄影机,调试好后,跟着方从桉进了一间病房。
“渲渲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啊?”出乎意料的,方从桉轻车熟路的和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打了招呼,而后从包掏出一个玩具递给他。
姜川看着她把玩具拆开,而后耐心地给渲渲开始讲解玩法,姜川适时架好三脚架开机。
【二】
对小朋友进行访谈类型拍摄还是很费劲的,再加上这话题还是如此的敏感。两人慢腾腾地拍了一天,总算问到了想要的答案。
“还想要什么样的玩具呢?下个月姐姐再来时带给你。”临走前,方从桉拍拍渲渲的头,温柔地问。一直笑着的渲渲听到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微微摇头表示没有,他眼里是姜川看不懂的严肃。
方从桉也不勉强,轻轻拍了他的头之后,起身离开。
“你不要再来了!”就在两人带上门之际,渲渲忽然冲着方从桉大喊,隐隐带了几分哭腔,两人纷纷愣住。
姜川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小孩子都是敏感的,他察觉到他们此行的目的突然伤心发怒也是正常的事。方从桉低着头看不清情绪,姜川刚才想走回去解释,就被方从桉一把抓住,她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道:“没事的,我们走吧。”
姜川还想说些什么,方从桉已经瞬间把门带上,用力扯着他离开了重症部。
出了医院大楼,方从桉依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姜川见状也不好再多问,只得压下满心的疑虑目送她坐着出租车离开。
按照方从桉的方案,采访对象有三个人,分别代表不同的年龄阶层,小孩,青年,老年。老年采访对象是一个老爷子,接受拍摄的时候,刚打完太极,整个人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正在生病治疗。
出乎姜川的意料,老人在被问及遗愿清单内容的时候,摇头表示没有任何遗愿。
“我个人理解遗愿就是想做却来不及做到的,我这一生,没有遗憾和后悔。”老爷子说完把头伸向窗外,眼里闪过不知名的落寞。姜川不知道这个“没有遗憾和后悔”的真假,也没有去问,两人默默收拾好设备,轻轻带上病房的门。
重症部在医院住院部的最高层,两人默契的没有选择坐电梯,一级级地慢慢走下楼,经过各色病房,好不容易下到三楼新生儿科病房的时候,听见婴儿嘹亮的哭声的时候,两人精神俱是一振,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不少,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眼眸里读出了些许重生的意味。
“医院真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出了医院大门,姜川大口呼吸,偏过头对着方从桉说。
方从桉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轻轻点头表示认同。生与死的交汇轮替,神奇之至。
“你的遗愿清单是什么?”姜川突然问,看见她眼底的迷惑后,快速的解释说:“下一个不是要采访青年吗?咱们其实也算是青年中的一分子。”
“我和那个老人一样,对过往没什么不满足的,也没什么后悔的。”方从桉淡淡答道。
“我不信一个人对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不后悔的。”姜川停下,定定地看着方从桉的眼睛。
他的眼里有满满的质疑,整个人透着活力,方从桉不禁看得有些痴,隔了一会儿她才垂眼,悠悠说道:“所有的后悔都建立在现有的经验基础之上,可我们要是回到从前,那就不能带去现在的经验,而我们当初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充分说服了自己,所以,就算重来一次,选择是不会变的。”
姜川即使不太认同她的想法,但看她一脸严肃的样子,也就没有再反驳,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眼尖的姜川看见不远处的糖葫芦摊,连忙推着她跑过去,摘下一串递给她。
方从桉疑惑地看着他满是笑意的脸,然后又看着他手中递过来的糖葫芦,黄澄澄的麦芽糖包裹着饱满红艳的山楂,垂涎欲滴。眼前人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笑意。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过那串糖葫芦,撕开外面的塑封,轻轻舔了一小口。
久违的甜意席卷整个味蕾,她眯起眼睛,感受着口腔里的香甜。大口吃糖葫芦的方从桉比平时多了几分娇憨可爱,姜川嘴边的笑意也加深了些。
刚才剑奴嚣张的气氛消失得一干二净,秋日的风带着和煦,吹在人的脸颊上,说不出的舒坦。
不远处的巴士徐徐驶入车站,方从桉跳上车,笑着和他挥手告别。
经过这么些时间的相处,姜川发现同学口中所谓“大小姐”方从桉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会坐巴士回家,会给路边的流浪猫狗喂东西吃,会因为拍不出满意的照片而自我生气,会担心照片不符合主流审美而遭到媒体抨击……
他等的巴士车迟迟不来,把设备放在地上后,他也剥开手里的糖葫芦。
只一小口,他差点忍不住吐出来。太过于甜了,甜得他都有些齁了。恰巧脚边有只白色的流浪猫蹭过来,他蹲下,把手里的糖葫芦放在小猫嘴边。小猫嗅嗅那块糖葫芦,然后慢慢舔着吃。
姜川盯着小猫看了一会儿,而后轻笑。方从桉的性格,可不就是一只爱吃甜食又易怒的小猫。
下次见面一定要给她买学校后街第一家的糖葫芦,可比这个好吃多了。姜川摸摸小猫的头,暗暗地想着。
【三】
然而到了约定拍摄最后一组那天,姜川却只收到方从桉发来的已经剪辑好的完整视频和她的一则因为有事而不能来的致歉消息。青年部分虽然只有音频,但配合适当的剪辑,倒也没有任何突兀的地方。
姜川看完成品之后完全颠覆了他心底对于方从桉的认知,画面的处理和各种后期的运用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他之前一直认为她是个甩手掌柜大小姐,现在看来,完全不是。
她有很棒的摄影技术,也会很多他不会后期制作。在网上快速搜到了她曾经办展的那些作品,一一浏览完之后,姜川心里只剩下满满的钦佩和赞赏。她有独树一帜的风格,更会各种复杂的摄影技巧。到了这样的程度,完全没必要来学校再学习了。至于之前室友说她办展靠家里,现在看来却是有待商榷了。
然而之后的整个假期,姜川都没有再见到她,就连微信联系,也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因为到了比赛交作品的时候,方从桉主动联系,说希望加上自己的名字。姜川自然没有任何意见,这本就是他们两个人合作完成,就算她不提,他也会加上她的名字。
之后的一次是快要开学的时候,因为之前的摄影比赛获奖,姜川说要把奖金分给她,却遭到方从桉的拒绝。
姜川從她回复自己的间隔时间感受到了她的忙碌,眼前又闪过她苍白而消瘦的脸颊,他想了想,还是在给她发了条注意身体的消息。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她很快就回复了,是一张食物的图片。姜川将照片放大,发现有菜有肉后,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两人闲聊了一段时间之后,方从桉重新消失。
她告诉姜川,最近一直在医院,很忙,基本没时间看手机。一直笼罩在姜川头上的乌云霎时间散开,他嘴角笑意更甚。
还好,她只是忙而已,不是故意不理人。
开学前一周,方从桉坐在饭桌上,看着那些寡淡无味的菜色,嘴里直发苦,她忽然就想起姜川买给她的那串糖葫芦来,那样甜甜的滋味,真让人怀念。她闭上眼舔了舔嘴唇,仿佛那甜味还有似的。
从厨房端着菜出来的方母看见她的举动,重重的叹息,冲她说道:“不是我不让你吃那些,你一个月前贪吃糖葫芦的事让你受了多少罪你忘了吗?。”
方从桉动作僵住,而后接过药,老实的就着水囫囵咽下,有一颗卡在嗓子里被水化开,苦味霎时散开,她赶紧又喝了口水,才冲淡那些苦味。
她忽然想起姜川曾经问过她的遗愿清单是什么,她当时并没有给出答案,其实答案她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在贯彻,她只想留下活过的证据。
自记事起,她想要任何东西都可以得到,哥哥也总是异常宠着她,基本没有任何争抢事件的发生,她一开始还觉得无比的幸福,即使在医院很难熬的治疗也笑着熬过去,直到后来有一次无意中听到大人们的话。
“这孩子也活不长,想要什么就给她吧……”
所有的人都默认她活不长,她所有的优待都是因为这个无法治愈的病。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再也不想要那些优待了,可她不敢拒绝,她得了这样的病,家里人已经很伤心了,方从桉不想再使性子增加他们的愧疚感……
手机的震动将方从桉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是之前办展的经纪人联系问她下一场的举办时间地点,她想了很久,终是拒绝了。这次进医院,她也明白的身体已经经受不起任何形式的过度劳累了,她从前总想着抓紧一切时间,然而现在终归到了停下的时候。
这个世界上还是留下了她存在的证据了的,所以她也没必要再那么拼。“遗愿清单”主题摄影比赛的获奖证书姜川曾拍了给她发了过来,被她做成了手机桌面。证书内页上,她的名字端端正正地跟在姜川后面,方从桉看着心里有说不完的满足感。
开学前一夜,方从桉忙到深夜课表上密密麻麻的排课让她有些发昏,她小心地将自己感兴趣的课程勾画出来,而后在一堆书里找到对应的课本。
以她目前的水平,其实已经完全不用再上课了,可是不上课她就得待在家或者医院,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四】
当方从桉拎着胶卷相机走进人山人海的教室时,眼底是满满的诧异,这堂课的热门程度是她预料之外的,她踮起脚尖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企图找到一个空着的座位。
姜川在她进来后不久就已经注意到她的存在,走近确定是方从桉之后,他拉着她到身旁的座位坐下。
“你也来上胶卷课吗?”这是姜川第一次在教室里见她,急促的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惊喜。
方从桉点点头,随后说:“我一直都想试试胶片,它有数码没有的底蕴。”
随着老师进入,两人不再多聊。可能是许久不曾这样久坐了,方从桉的注意力只维持了一小时后便开始走神,她歪过头,视线落在姜川的笔记上。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笔正快速记录着什么,眉眼中尽是专注和认真。方从桉之前和他一起拍摄的时候,因为分工明确,所以从来没有过多的注意到他,平时也总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这样认真专注的姜川,她倒是第一次见。
她小时候因为老是要住院,几乎没怎么去过学校,看着别人放假都有朋友约出去玩,她心里也很是艳羡。为此,她特意坚持连续上了半个月的学,然而,朋友没交到,倒是感受到了比在医院更难忍得孤独。
周围都是欢声笑语,她用尽全身力气,也融不进去。
下课铃响,所有人三三两两并肩走出教室。
“我晚上回去把笔记发给你,你要记得自己写一份,这个老师每次都要检查笔记的。”姜川下了课,看着她空空的两手,说, “结束之后我请你吃饭吧。”姜川偏过头扬起手中的手机,说道:“上次比赛的奖金。”
方从桉明白过来,可她根本就不能吃外面的东西,张口正要拒绝,却被姜川的动作打断。他抬手,从她的头上取下一小片金黄的银杏。
“诺,给你。”姜川笑得灿烂,将银杏叶塞到她手中。一阵凉风吹过,方从桉忍不住哆嗦。
姜川见后神色顿时有些紧张,连忙问她是不是着凉了,而后他又不放心用手贴近了她的额头,而后碰到她冰凉的手,确定只是手发冷之后紧皱的眉头才消散。
“你等着,我去买个东西。”姜川说完不等她回答,人已经匆匆冲进了超市。
他穿着灰色的大衣,跑起来下摆微微掀起,方从桉看着他买了什么东西,然后又匆匆地跑出来。
是一块加了热的三明治。
“这也是热的,你将就着捂着。”
从前不舒服的时候,家里人也焦急过,但姜川不一样,他的关心是朋友的份,两种不一样。方从桉在心底默默总结。
方从桉最终还是没和姜川吃上饭,他被辅导员临时叫走,见他一脸惋惜地想约下次,她赶忙说自己吃不了外面的饭菜。姜川被叫得急,也没办法多问她具体的情况,匆匆离开。
现在正值放学吃晚饭的高峰期,人山人海中,方从桉的眼神一直跟着姜川的身影,看着他逆着人流,灵巧地避开周围的人,而后消失不见。
自两人认识以来,姜川好像永远都是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至于自己……她捏了捏自己黄白的小臂,心里莫名涌上一股难过,她怎么就生了病呢?
“方从桉!”
她恍然抬头,面前是去而复返的姜川,他跑得很急,脸颊绯红。不等她问,姜川已经自顾开口说明:“路上正好碰到認识的人也要去行政楼,就让他帮忙转交资料了。”方从桉点头,姜川继续说道:“走吧,我们去吃饭。”
方从桉甩开他的手臂,心里突然就涌上一股不知名的火气,闷声道:“病了,不能吃。”不等他回答,方从桉便纵身钻进人潮,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这场莫名其妙的生气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后来方从桉回家之后也非常懊悔,她不知道怎么就生了气,还对着他发泄。她准备了好几种道歉说辞,想着胶卷课上亲口说给他,然而,那天的胶卷课姜川没有来。
她想了想,还是主动给他发了微信消息:胶卷课作业布置下来了,改天有空一起去拍吧。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她收到他的回复。他先是回了简单的好,而后便发来了碰面的时间和地点。见此,方从桉咧着嘴笑开,积聚在心底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光,觉得头顶微弱的冬日太阳都温暖明媚了几分。
【五】
周六当方从桉背着胶卷相机找到和姜川约定的地方时,内心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姜川会选择在游乐园拍作业。
“这儿全是人,不好拍的。”方从桉将头从相机前挪开,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失望。
“作业先放在一边,咱们先玩了再说。”姜川夺过她手里的相机,随手挂在自己肩上,“等着,我去买票。”
方从桉懵懂的在长椅上坐下,看着周围正在运转的游乐设施和上面尖叫的人们,她羡慕的同时又有一些生气,这些刺激活动,她一个都不能玩。姜川迟迟不回,头顶微弱的太阳没有半分温暖,反而晒得她脸疼,她烦躁地起身踱步,心里开始生起了闷气。
“给你。”姜川先是把刚买渔夫帽戴在她头上,而后将手里的保温杯递给她。“我出门忘记给你带热水了,所以给你现买了一个,就是等老板给我烧热水的时间久了些,你不要生气。”可能是注意到她脸色有异,不等她开口,他已经自顾将事情解释完毕。
宽大的渔夫帽挡住了头顶火辣的太阳,她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个保温杯,闷声说了句“谢谢”。姜川对她很好,她也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方从桉没有意识到,她的怒气中带着一丝委屈和不甘心。
“走吧,我们先试海盗船!”姜川拉起她,大步流星地走向入口。
“等等……我不能……”
“不是先心病吧?”不等方从桉说完,姜川便回头打断她。方从桉不明就里,但还是老实地摇头。
“那就没问题!”姜川再一次笑了,他拉着她坐上海盗船,仔细地检查了安全扣后,才抬起头,眼神中尽是鼓励。
小时候不是一直期待着玩这些嘛?现在试试吧!方从桉心底默默有一个声音说道。
海盗船很刺激,但比想象中的要能接受一些。等到设备慢悠悠的停下时,方从桉睁眼仍是姜川温柔的眉眼,她长舒一口气,心中的紧张消失不见,有些尴尬的松开他一直紧握的手,方从桉赶紧解了安全扣,跑到旁边喝了一大口水。
两人把游乐园所有的设备都玩了个七七八八后,方从桉脸上不见任何疲态,一脸意犹未尽。反观姜川,倒是累得够呛。
“先吃午饭。”姜川拉着她到长椅上坐下,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份便当。“我特意去买的医用调料,可以吃的。”他掀开盖子后,把饭盒递给她。
里面整齐地放着各色蔬菜和海鲜,看着颜色倒是食欲满满。
“我是急慢性肾功能衰竭。”方从桉咬一口嘴里的蔬菜,突然含糊不清地说:“已经在做血透了。”
姜川拿筷子的手滞在半空,而后状若无事地笑着回她:“那我下次给你多放些调料,那样更好吃。”她的意思他明白,做了血透只有三五年的时间他也知道,可是看着她强行装作没什么大碍的样子,他就再也笑不出来。
之前的遗愿清单拍摄他也查了很多资料和小故事,医院也跑了很多趟,也亲眼见过生离死别……但,陌生人到底和身边人不一样……
游乐园即将闭园的时候,两人拎着复古的胶卷相机,开始完成作业。没了太阳的天色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姜川反反复复地拍了很多,始终觉得不满意。他有意无意的,将相机对准了正在认真拍摄的方从桉。
然而不多時,还是被他发现了不对劲,他匆匆跑过去,夺过她手里的相机,露出她因为疼痛而变得煞白的脸色。
“还给我,马上就好。”方从桉抿着嘴,颤着声音对他艰难地说道。
“我们马上去医院!”
方从桉跳着躲开他:“我最喜欢你把我当普通人看待,所以,给我好吗?”她说完焦急地看了一眼远处,耳边有风吹过,视角变得更清晰了些,那些恰到好处的构图即将消失不见,“它快要消失了!求你!”
“你还有机会的。”姜川脸上全是纠结和不忍,已经痛到脸都变形方从桉勉强的摇头。两人对峙了一会儿,他到底还是不忍心,把相机还给了她。
等姜川抱着她到了她叔叔所在的医院时,她已经痛得半昏迷了。抢救室里,他透过窗,只看到忙碌的医生和她身上连接的各种管子。血液从她的身体里流出,经过透析后,重新回到她的身体,看见这一幕的姜川精神几近崩溃。
当死亡落实到身边人身上时,它的存在才有实感。从前姜川认为死亡就是死亡,但现在换个说法,死亡就是你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也不会再和她有机会再交谈。这种可能只是粗浅地想想,便已经让人有了窒息的念头。
【六】
“姐姐她又失约了,我说希望她不再来的。”
姜川低头,看见脚边的渲渲,他比初见更瘦了些。他牵着渲渲,坐在椅子上等候。
那天的抢救持续了多久,姜川已经记得不太清楚,直到渲渲被护士接走,她还是没有被推出来,他独自坐在寂静的走廊里,耳边回响着渲渲说的话。
“姐姐会时常提起你,她说你拍照可棒了,一定能拿奖。”
“她还说你以后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优秀。”
“她说她很羡慕你……”
“你会一直陪着姐姐吗?”渲渲临走前恳切地问他,眼眸中尽是迫切和希望。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郑重地说:“我会一直陪着她的。”
方从桉被推出来的时候,姜川立马凑上去,她还在昏迷,周遭萦绕着淡淡的血气。他眼睛酸胀,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方从桉住院期间,姜川几乎泡在了医院。他时常给她讲些笑话逗她开心,只字不提她的病。他偷偷看了她的治疗过程,知道了她没来拍摄青年部分是因为他的糖葫芦,也知道那则影片中的青年部分的声音正是出自方从桉本人……
她处处表达着对生的渴望,却也明白终归是绝望。
由于是老毛病,再加上方从桉本人及其抗拒医院,所以她住了没几天就出院了。恰逢胶卷课让交期末作业,她便想着跟着大课一起去学校暗房洗照片。姜川怕她不适应,自然不让她和众人一起,费尽心思搞到了钥匙,傍晚两人偷溜进暗房。
不过两三天不见,他便觉得方从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我下次得做些能随时吃的临时带在身上,你太瘦了。”
暗房里方从桉看不见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但她脑中自动勾勒出他的表情出来,嘴角扬起。不管知不知道她的病情,姜川永远都不会过分的保护她。
冲洗胶卷相片不是个容易的事儿,再加之她缺了不少课,姜川只得手把手地教她。经历几次失败之后,新照片终于有了淡淡的影像,她一脸惊喜的回过头将照片举个姜川看。姜川被她的笑容感染,随即轻轻拍拍她的头。
“你的照片洗好了吗?我想看。”逐渐娴熟的步骤让她有了和他说话的精力,然而不等姜川回答,她便失手打翻了胶卷药水瓶。
姜川几乎是本能般抓起她的手进行冲洗。暗房昏暗的灯光下,方从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挨着他。
“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方从桉忽而开口说道,“可能也是最后一个。”她也算“不虚此行”,该有的都有,家人疼爱,朋友关怀,不比别人少了什么。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姜川的手顿住,而后又恢复了常态,拿一块干毛巾给她擦干。“你以后会有的比现在更多,无论什么。”
姜川的话落在安静的暗房里,掷地有声。方从桉看着他坚定的眉眼,内心几乎都要相信他所言。
“我要去国外治病了。”方从桉语气轻快,可发颤的声线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真正的情绪。姜川低着头,不发一言。“你要记得过来找我玩,我等着你。”
这算是变相的约定吗?姜川骤然抬头,瞪大了眼睛,而后飞速地点头。
“我有时候真希望自己是个妖精,靠吸人精气就能活着。”洗完照片后,两人坐在一边等着它最终成像。健康对普通人来说唾手可得,可对于方从桉,却是触不可及的奢望。
暗房里,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眼眸中忽闪忽闪的泪光,他心里怜惜和无力交织,最终轻轻拥她入怀,轻声说道:“那我的精气都给你。”他整个人被头顶暗红色的安全灯所笼罩着,眼中也密布着星星点点的泪光,“都给你。”
她突然就没了推开他的力气,在这个偏僻的暗房,就让她忘掉所有病痛,向余生偷些时光……
编辑/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