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旧光影冬眠
2020-05-19嵇荷
嵇荷
作者有话说:
听《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时,这个故事就已经开始在我的脑海中构思了,没想到一气呵成陪伴我写完这篇故事的,却成了陈奕迅的《单车》。本来一个烧心的虐文都要收尾了,可仿佛受到男主的指引一般,突然明白了无论结局好坏,我们都该坦然接受命运的所有馈赠,然后打起气开启新的开篇。我非常喜欢这篇故事,想说的很多,如果你们有想问的,就来读者群找我好了。群号码:458918719。
一、
接到采訪彭浩宁的通知时,我是愣住的。
或许很少人知道我作为一个主持界的新人,主持的这个访谈节目最大的看点是即兴聊天的现场直播。但一定所有人都知道,作为摇滚界最大的咖——彭浩宁,是一位与著名导演面对面坐着几个钟头坐都可以一字不吐,并且在见面结束后拉黑了对方微信的狠人。
总之,被要求和这样一个才华横溢却桀骜的才子面对面尬聊两个钟头,对于我而言,的确是事业上一大挑战。
为了保住我的饭碗并且不被大神当场难堪,我私下里绝对是下足了成本、做足了功课。
以至于,从节目开场,我便有点小骄傲地率先留下悬念对大神说道:“彭浩宁老师,节目的最后我为您准备了一份大礼!”
彭浩宁喝着我在桌上备好的凤梨茶,语气平淡且随意:“我才二十六岁,您一声老师,把我喊得像六十二。”
“……”我咂舌于他突如其来的多言,现场的观众却笑得乐不可支。
尴尬之余,我连忙接话:“一直听说您不善言辞、沉默寡言,今天绝对算是给我面子。我实在感动。”
不知是我这句话哪里不对劲,反正当我说完这句话,彭浩宁便恢复了孤冷性子不再接茬,只淡淡抿着唇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然后,我便觉得周围的气氛开始逐渐凝固起来。
“听说老师不擅交际,很少参与公开场合的活动。”
“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聊什么。若非神交已久,尬聊实在牵强。”
“喀,但我们这个节目就是聊天节目呀,你为什么会选择来呢?”我硬着头皮强聊。
偏他答得却相当随意,一句“可你们节目给钱太多了”,现场的观众们就笑得乐不可支。
我接着再问了几个冠冕堂皇的问题,他反而变得越来越惜字如金起来。眼瞧着局面越来越索然无味,我不由得抖机灵地开玩笑道:“据传闻说,没有谁能在老师的好友列表里睡一个好觉,真的是这样的吗?”
“何出此言?”彭浩宁反问。
“因为和老师互相加过微信的人都在微博上调侃过啊,睡了一觉再发消息就已经被删了好友。所以,如果我恳求加老师微信,会不会等节目结束您就把我拉黑呢?”
“嗯……会。”
他答得干脆,却也是我预料中的答案,但到底也是面对着各路观众,我多多少少也有些难堪,索性忘了敬语,直接追问道:“那你这样一说,我倒好奇了,你好友列表里该不会只有父母吧?”
“不,父母存了电话,不在好友列表。”
“……”我被怼得死死的,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水。
“所以,你好友列表里,有好友吗?”我贼心不死,决定绝地反击。
“有啊。”
“谁啊?”
“那能告诉你啊?”
“那你这样说,我可就大胆猜想了啊!”
“……”
他开始沉默,我却乘胜追击,顾不得节目的环节时间,单刀直入道:“是于虞吗?”
凭我敏锐的观察,彭浩宁的眼底显然流转出一丝波动。可也是一刹,他便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现在的主持人,都这么八卦了吗?”
“于虞女士一定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女士吧!”我自然知道答案,胆子也更大了起来,却没想到,因为这一句提问,彭浩宁竟像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起来。
“她何止是个了不得的女生啊。”
说这句话时的彭浩宁,与平日里冷漠的表情截然相反,反而他的瞳孔里散发出某种闪烁的光,又亮又刺眼。
二、
我帮他在杯中添满了茶水,准备迎接这个惊天大瓜。
他却和刚刚不同,竟一口都没再喝了,不过,故事却开始了。
那已经是九年前发生的事情了。
彭浩宁刚刚升入大学那年,从家乡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去繁城念书。为了省钱,他买的是站票,夜半时分他困得摇摇晃晃,直到旁边的好心人看不下去让了座位给他小憩。他自然是乐不得的,鞠着躬道谢半天才坐了下来,打个盹的时间都没用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被嘈杂的喧哗声惊醒,彭浩宁睁开朦朦胧胧的双眼,便看见一条穿着皮裤的腿踩在自己座位上,顺着皮裤瞄过去,竟是头上扎着双马尾,脸蛋白皙气质稚嫩的小女生。
此刻,女生正用擒拿的姿势按着刚刚给他让座位的人,一副欺人架势。
彭浩宁有些怵她,但到底也还是帮了腔:“你这个女生怎么回事啊?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欺负人,你快把这叔叔松开……”
彭浩宁这句话说完,女生便像是看白痴似的看向他。
“你脑子没睡清醒吗?他偷你钱你不知道?”
这一句倒当真是点醒了他,彭浩宁连忙翻开自己的书包,大几千的现金果然不知所终。再看着那个主动给自己让座的“好心人”时,眼里的震惊与诧异显得实在滑稽。
而女生见当事人已经彻底清醒,又是狠狠捏着小偷的肩,语气凶狠。
“还不把钱掏出来?准备让我送你去警察局?!”
对方怯怯地掏出一沓钱,递到彭浩宁手上时又连连求饶道:“小兄弟,小兄弟你原谅我吧,我真是一时糊涂了!这事可不敢报警啊!”
彭浩宁本就心软,又是头一次出门在外,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瞧着这位女侠客,道:“他也把钱还我了,这件事就算了吧。”
女侠客神色复杂地打量了彭浩宁半晌,才一脸带不动的表情松开小偷的手,末了还警告道:“别让我揪住第二次。到时候我先把你手砍了!”
彭浩宁想道谢,女侠客却不屑一顾地摆摆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年轻人,这社会鱼龙混杂,出门在外留点心眼!”
当然,这句话彭浩宁记得死死的,直到下车再也没敢睡过去,牢牢捂着他这失而复得的学费。偏一语成谶,才下了火车出站,彭浩宁便被三个大汉堵住去路,拉着他往小巷子去。
领头的大哥正是火车上偷钱的谶贼,望着彭浩宁一脸凶相:“哼,到手的鸭子,怎么可能让他飞了!”
“你,你們是团伙作案?我刚刚还救了你,没去报警!”彭浩宁知道后悔已经为时已晚,但无奈他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敢造次,只能用如此懦弱的方式想唤醒对方的良知。不巧的是,这显然造成了反效果。
“你不提报警我还想不起来收拾你。兄弟们,火车上他让我好没面子,教训教训他,让这乳臭未干的小子长长记性!”说罢,对方已经朝着彭浩宁挥起了拳头。
彭浩宁本能地紧闭上双眼,可疼痛感却没有传过来,传到耳边的竟是刚刚那个女侠客的声音,悦耳如仙乐。
“就知道你们这群东西贼心不死,看我这次怎么拧断你这双贼手!”
彭浩宁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便看见儿时在武侠剧上才能看见的场景:英雄三下五除二将欺负人的浑蛋打倒在地,救下弱不禁风的女子,女子为此芳心暗许。
不,不对,此刻的场景,角色颠倒,是女侠客救了求学的小书生。但如此也并不能影响此刻彭浩宁心生的崇拜与倾慕。
他望着女生,像望着救世主一样。
“敢,敢问侠女尊姓大名?”
“于虞!”
三、
不过,名字显然不是女生自己说出来的,而是别人喊出来的。
来人是比彭浩宁高大健壮很多的男生,见于虞伸张正义的样子,急切地不得了。
“于虞!你怎么才回来就惹事?我就说在车站等了你半天等不到你人,你还不停手!再打这几个人要断气了!”他虽是责怪,却已经冲过来一脚踩住试图从地上爬起的浑蛋。
“什么叫我惹事啊!是他们欺人在先,偷钱还想打人?赵云,你赶紧报警!快点!”
彭浩宁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男生报了警,又等着警察来,又糊里糊涂地跟着去了警察局接受调查做了笔录,直到跟着两个人出了警察局,才傻兮兮地看着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两个救命恩人,问道:“那个,去X大什么路线比较快?”
“哈?你去那里做什么?”于虞转过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彭浩宁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他莫名不敢正视她的双眸,垂下眼皮支支吾吾道:“我,我今天开学啊,新生报名都快赶不上了……”
“嘿!原来是学弟啊?!真是有缘分!”于虞突然抬手亲切地揉了揉彭浩宁的头,然后转过身对赵云说道,“摩托车我先拿去用了。你帮我俩把行李送过去,别耽误小学弟报名。”
随后,于虞驾轻就熟地跨上摩托车,丢给彭浩宁一个安全帽,挑眉示意他戴上。彭浩宁紧张地瞟着她看看,又瞟着赵云瞧瞧,直到赵云笑嘻嘻从他手里将帽子拿下,擅自按在他头上,道:“该不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我把你行李偷了去吧?”
彭浩宁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抿着唇跨上了摩托车后座。
于虞见他上车,叮嘱了一句:“搂好我的腰。”便发动了车子。
她原是无意,他却听得脸颊绯红起来,只肯轻轻攥住她的外衣一角。偏于虞开得稳却飞快,急速飞驰下让彭浩宁失措又慌张,寸劲一上来,不由自主地便抱紧了她的腰。
她发丝上清爽的柠檬味扰得他心绪紊乱,他的心仿佛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
到了学校门口,于虞又把他安全护送到了院系的新生报名处。
“中文系,彭浩宁。哈哈哈,原来真的有男生学文科啊?倒是和你的气质很搭,一股子书卷气。”
人已经平安送到,于虞也放松打趣起来,见彭浩宁埋着头不肯说话,她又弯下腰去瞧他的脸。对视下,彭浩宁几乎能看到她细嫩肌肤下的茸毛。他还是第一次挨着一个女生这样近,心乱糟糟的,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不过,于虞显然没意识到他慌张的心,还继续道:“小学弟,咱们这么有缘,加个微信?”
多主动而直白的要求啊。但那时不过是2011年,微信才刚诞生,彭浩宁的手机都还是很老式的按键机,更别说微信功能了。他低着头,如实道:“我,我没有微信。”
可这回答听在于虞耳朵里却成了实打实的拒绝。她的眼神瞬间凛冽凶狠起来:“怎么?看我凶巴巴的,不想再联系我?”
四、
“你怎么会不想联系人家啊!”
我有点着急地打断了彭浩宁的故事。脱口后才觉得不妥,连忙抬手捂住嘴给他投去抱歉的眼神。不料彭浩宁却被我这个举动逗笑了,浅浅的小梨涡挂在脸颊上,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接话道:“是啊,那么漂亮又勇敢的女孩子!又大着胆子一天就帮了我两个大忙,何止是想要联系方式那么简单,我当时的心都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不过,那时候的彭浩宁还没来得及坦白,于虞却已经擅自抢了他手里的本子,拿起笔就在纸上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挥着手喊道:“行呗,不给就不给了,下次有人欺负你,你找不到人求救,再给我打电话!”
“那……你打过吗?”我承认,作为听众我实在是太不合格了。可我和所有观众一样,都被他的故事吸引。
“喂!我看着就那么好被欺负啊?总不能每次都让女孩子救吧。”彭浩宁笑。
“不过,倒还真的打过那么一两次吧。”
那是第一季度的奖学金发下来的日子,是个下了雪的圣诞夜。繁城虽然是北方,却极少下雪,那天的雪却如鹅毛大小,积在地面上堆起厚厚一层。
彭浩宁拿了奖学金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换了个智能手机。第二件,就是拨通了于虞留给他的那个电话号码。
很可惜,接电话的人不是于虞,而是个男生的声音。对方问彭浩宁是谁时,他却支支吾吾连问一句“于虞在不在”都不敢,尴尬半天,挂了电话。偏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天又贼心不死下载了微信,将于虞的电话号码输了进去,添加好友,通过申请。
像所有小心翼翼的暗恋者一样,彭浩宁翻遍了于虞的朋友圈,却始终连一句问候的消息都不敢发送。
但于虞却比他大胆许多。
“你是?”
“在吗?”
“嘿,兄弟?”
这样的消息发过许多,彭浩宁却一条都没回过。倒也不是不敢回,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事情已经过了数月之久,贸然问候一句,或许对方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记得。
只是这样的担忧偏巧在学校的一场摇滚演唱会时打破了。
那天彭浩宁正准备去图书馆,半路上就撞见满脸画得花里胡哨的于虞。
于虞老远就瞧见他,小跑着过去拍了他的肩一下,他回头一望,被她满脸的涂鸦吓了一跳。
她却不以为然,对着他说自己是新一代的朋克党,还强行拉着彭浩宁去听演唱会。一整场下来,彭浩宁只觉得耳朵都要被吵聋了。
可于虞却兴奋得厉害,夜空下,她晶莹的眼眸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
是啊,身手好、会摩托、标新立异听摇滚。这都是与彭浩宁格格不入,却足够吸引他的光芒。他听她讲着,似懂非懂地问道:“那你怎么不去玩摇滚呀?”
“嘿,我倒是想呀,我做梦都想弹吉他,可是你看我的手,又短又胖。”说着,于虞对着月亮伸出五指给彭浩宁看,说着还用另一个手弯着自己的手指关节。
“喏,你看,要是光短短胖胖也就罢了,我的手指受过伤,弯不下去。这辈子注定和吉他無缘啊!”
那时候,月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她眸中闪过的失落直戳彭浩宁的心。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没关系,以后会有个吉他手,专门为你弹吉他的。”
于虞不以为然地笑,笑着笑着突然抓起彭浩宁的手,仔细观察了半晌,突然开口:“喂,你这手也太漂亮了吧?骨节分明,完全就是为了弹吉他而生的嘛!”
彭浩宁听完这句话,突然就想起老师讲过的一个叫作“承上启下”的成语,他看向于虞,她也正瞧着他甜甜地笑,小虎牙尖尖亮亮。他的心就又乱了起来。
五、
彭浩宁时常都会反复分析于虞那句“完全就是为了弹吉他而生”的话,然后伸出自己的手反复地看。
虽然他没胆量去问清楚,但到底还是去淘了一把二手吉他,去图书馆里借着乐谱从“五三二三”最基本的调子开始练起。
他唱不出来那种撕心裂肺的歌曲,就唱一些舒缓的情歌。第一首完整的曲子是周杰伦的《夜曲》。弹奏的难度不算高,他学得倒也快,但因为不会rap(说唱),下足了功夫才勉强唱完整。
彭浩宁是在于虞生日那天主动给她打的第二通电话,这一次,倒是于虞本人接通的。她对着电话“喂喂喂”,态度极为不好。
他也不恼,自报了姓名后兴奋地要求去女生宿舍找她。她倒是答应得干脆,偏彭浩宁抱着吉他还没走到女生宿舍,就看见赵云已经在女生宿舍楼下摆着横幅、玫瑰、大喇叭,开始深情告白起来。
于虞下来的时候笑得神采奕奕,他离老远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却也从那笑容和他们亲昵的举动里看明白,有些东西,输起来真的是没有任何余地。
“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吗?”
我看着彭浩宁,比他本人还要不甘心太多。可他却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玩着软垫,咧着嘴痞痞地笑了一下。
“那不然呢!难道还要让我去一哭二闹三上吊啊。”尽管是戏谑之言,我却始终认为他的语气中藏着一缕已经认命的失望。
我可比他还失望,觉得索然无味,又觉得满腔不甘。
“可是连喜欢都不敢说,看来也是真的没有多喜欢。”
激将法在这个圈里向来不奏效,一个个都鬼灵精一样的。但彭浩宁实在特立独行,听完我这一句,他几乎都要恼起来。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是啊,没人懂,没人懂他为什么对歇斯底里的摇滚呐喊突然开窍,没人懂他将苦恼、心酸全都塞进那把吉他里的压抑。他拼命练、拼命唱,好好的一个文科生,竟磨炼得唱功了得,然后进了乐队玩摇滚,甚至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谁不喜欢美好的人和事物,但是那个时候,一个穷学生,对着一个光彩熠熠、做什么都那样优秀的学姐,哪还有勇气去和别人竞争。更何况,我连最基本的保护人家都不一定能做到,还靠着人家救命,过度的自信那简直就是厚颜无耻了。所以,还是远远看着就得了。”
“我不信,难道你就不想当场问清楚?”
我觉得要引爆这个处于定时中的炸弹。对,就现在。却未料彭浩宁先声夺人道:“人家都结婚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我还去问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太自讨没趣。况且,我又不是不知道,她身边的人不该是我这种。”
彭浩宁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再讲一件旁人的很小很小的事情,小到微不足道,小到他对此洒脱又坦然。
而我当下要请出于虞的环节,竟突然不知如何是好,进退两难。
六、
我觉得自己该遭天谴。
只顾着炒话题而根本没有想过多的问题便费尽千辛万苦请了于虞本人来了现场。这环节本是彩蛋,但此刻我却不知如何进行。
旁人已经嫁人生子,但凡真的出场,收视率是有了,业绩奖金也全都不愁,可到底别人本该安稳的生活,还是起了波澜。
就在我感觉自己要彻底搞砸这个节目时,彭浩宁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默默看完后,开口对着所有人说道:“虽然很冒昧,但,我能不能给大家唱首歌啊?”
观众们无一不鼓掌捧场。
他也要来了吉他开始弹唱。
一首迟到的《夜曲》,唱得凄美却没有悲怆。
彭浩宁唱完以后,反而笑得更加自然起来。
“嗯,这吉他太新了,弹不出我当初旧吉他的味道。不过我唱功可见长不少。是不是,骆大主持?”
“啊,哦,哈哈。彭大才子取笑我们准备的工具不行啊。”
现在反而轮到我尴尬。他倒肯解围,一句句陪我演下来。直到节目结束,也算是勉强收了场。
可我在后台坐到双腿麻木,不知该如何自处,像被这场遗憾错过虐得肝肠寸断。
直到于虞找了过来。
我抬不起头,像个犯错的学生似的一个劲地道歉。错综复杂的情绪在内心交织,五味杂陈。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已经……骗了你贸然来参加这种节目……”
眼前的于虞生得温婉,一身连衣长裙衬得她温柔又恬静,看着那双好看的大眼睛,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她和摩托,摇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联系在一起。
况且,她真的太温柔,还一直安慰我。
“只是隐瞒了我是见他而已。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就连我都没发觉的这些微小的情感,你是怎么会有迹可循,甚至,还能联系我?”
“当初知道嘉宾是他的时候,准备资料时把他的所有歌都听了一遍。里面有一首,是他写的唯一一首情歌,就是你的名字。我顺着资料查下去,就找到了你……于是,联系了你们学校……查到你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我望着于虞的双眼,试图从里面找到宽容和谅解,可我越看却越觉得悲伤,直到她的眼眶慢慢泛红,我才彻底惊慌起来。
“虽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但是回忆突然袭来的感觉,还是挺让人动容的。”说完这句话,于虞的鼻尖迅速红了起来,不过,她到底也什么都没再提,只是说了句,“也好,至少他现在这样事业有成。”之后便借故离开。
留我一人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我的内疚感和自我谴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深,尽管台里只是批评了我一下节目环节出的问题,但我却始终不能从中得到自我救赎,甚至主动申请调离了岗位。
我觉得摇滚有毒。
确切地说,是彭浩宁有毒。我开始一首接着一首单曲循环他的音乐。仅仅是一场访谈而已,我却像着了魔一般开始对他追根究底地探索起来。
直到两个月后他发布了新歌,甚至决定了圣诞节时在繁城开演唱会。
耳机里是他熟悉的声音,旋律却跳脱出从前,开始变得抒情起来。
他唱:“小姑娘你别为我惋惜,至少我拥有了谢谢参与。”
他唱:“你的歉意虽从未开口,但或许我们也神交已久。”
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就这样看着荧幕哭得稀里哗啦。我觉得自己比热切追星的粉丝还要无可救药,甚至沉迷在这个人无法言说的魅力里。这种滋味很不好受,比听他的暗恋故事还要痛苦许多,然后,我好像慢慢明白了他摇滚嘶吼中包含的压抑。
直到有一天,公司发给我彭浩宁的演唱会嘉宾席门票。
我拿在手上,像拿了一枚烫手山芋。
到底我还是去了他的演唱会现场。
竟然全是未发布的新歌,现场的气氛用“炸裂”来形容都远远不够。可我看着舞台上的他,心情却非常复杂。
直到演唱会结束,他在舞台上对所有粉丝说:“几个月前有一个访谈节目约我,然后,主持人非常套路地请到了我学生时期暗恋的学姐。”
他一开口,台下的呐喊声就此起彼伏。
我离舞台那样远,却好像清晰地看见了他的梨涡。
“但是这个主持人又非常有趣,到最后也没把学姐请上台,所以我今天想请她上台,约她吃个饭,好好聊一聊当时她为什么那样做。”
我在起哄声中感觉大脑一热,然后便满脑子空白。直到台上的闪光灯打在我脸上,明晃晃照得我不由自主地眯眼。
然后,我便听见彭浩宁开口:“骆溪小姐,来都来了,别不赏光,让我一个人在台上尴尬好吗。”
我觉得浑身都在打战。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上了台。
一直到被他牵着走到了幕后,都觉得如梦如幻,一切都太过不可思议。
七、
到底是幕后,彭浩宁立马原形毕露,对我横眉冷对,道:“都已经把人请到现场来了,干吗不叫上台让我当场认亲蹭一波热度?骆女士,节目组和你没仇,我和你也没仇吧?互惠互利的事,你怎么说撤环节就撤环节了。”
我被他这番话惊得彻底说不出来话,嘴巴不由自主地张成一个圆。旁人都说这娱乐圈都摆人设,原来彭浩宁也不例外?可我哑巴吃黄连,半天都挤不出一个字。
或许是我的表情让他比较满意。反而像是绷不住表情先笑了起来。
然后他在我面前摆摆手,贼兮兮地开玩笑道:“怎么样,我的演技还可以吧?能不能跨行去演戏?”
“……”
寡言冷漠,桀骜不羁。呵,都是骗人的。我忍不住恼火起来,也顾不得是他多大的腕了,一把推开他,就朝着他嚷道:“你知不知道于虞来后台找过我,你知不知道她应该也是喜欢过你的!你竟然这样拿你们的故事炒作编故事欺骗群众,你还是人吗?!”
我气得牙齿都在哆嗦。
彭浩宁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然后负气似的叹了口气,开口道:“只是想让你负罪感别那么大,结果好像搞砸得更糟糕了。”
“哈?”我再次结舌。
“那天节目后面,我在台上的时候,收到了一条微信。”
我心里一颤,自然是想到他微信里只有于虞一人。
“所以,你那时候就知道了于虞在现场?”
彭浩宁毋庸置疑地点点头,努了努嘴,繼续道:“不过,我还是想听你自己说,你没有请她上台的理由。”
见我不吭声,彭浩宁反而不再追问:“不说也罢。还挺感谢你的,很奇怪,那天以后,我心里的结反而解开了。”
他讲,那天他离开以后,私下还是去见了于虞,无法想象那样一个朋克少女如今竟然温婉得他几乎不认识了,尽管从朋友圈里得知了对方的所有消息,但阔别多年后再度碰面,反而有种“一笑泯情仇”的快意。
可我想起于虞当时几乎快要哭出来的神情,还是止不住心疼。
“你还是个人吗?你说喜欢就喜欢,说忘记就忘记,你的心可真是大。你想过人家的感受吗?”
“可是,她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啊。骆溪女士,你这人真的好不讲道理。把人请来的是你,不让人出场的也是你,到头来还要责怪我。你是不是就想看我一直暗恋、孤独终老啊?”
我因他抛来的这些话呆住,他是那样洒脱自如,没有一丁点假装。
“不,不是的。”
不知怎的,我想的话都卡在喉咙。可他反而笑了起来,突然揉了揉我的头,安慰道:“其实,真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毕竟,谁会把秘密公之于众呢。”
我莫名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直到他突然拿起手机继续证明道:“总之呢,我也祝她平安喜乐,她也祝我战绩彪炳。那天台下见面,她是拿着我的手机把自己删掉的,而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啊?”我感觉被雷劈了一道,像喃喃自语般嘀咕道:“那说到底还是有难过吧。”
他观察着我的表情,如幻有点哭笑不得地苦笑一声:“或许,一点点吧。”然后对我摆摆手继续道,“肚子饿了,一起去吃饭吧?”
我觉得不妥,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随后,我便听到走在前面的他,用不大不小的分贝喃喃自语道:“那天在台上,我看到你偷偷抹眼泪了。”
我感觉“轰”地一下,浑身开始冒起高温。想假装没听到,他却持续道:“后来我挺想联系你的,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不能贸然就问你干吗为了我哭吧?只能写了首新歌,就是开场唱的那首,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认真听。总之呢,我很想亲口对你说,骆溪,别替我惋惜,至少我那段青春,在意的只是重在参与。当然,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倒是你,没参与故事的人怎么跟着瞎伤心了。”
我想辩解是自己的共情能力优秀,又感觉这借口特别牵强。也不知怎的,我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我能加你微信好友吗?我平常不会打扰你的!”
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哪里好笑,反正彭浩宁转过头便对我笑得乐不可支。末了,他却拿了手机递到我手上,非常温柔地回答道:“我很久没和人这样开心地聊天,所以不介意你打扰。”
我觉得自己的心开始怦怦跳。明明只是谈聊天而已,怎么听得我的心火烧火燎,像告白被接受了似的。但我偏偏管不住嘴,还是急切地追问:“那我睡一觉明天醒来,你会删了我吗?”
说完我便有些后悔,又觉得自己没羞没臊实在丢脸。可他回答道:“不会吧,毕竟我现在微信里就只有你一个。”
这句话意味深长,我不敢细想,却不由得细想,羞怯却欢喜。
然后,那在头顶盘旋多日的大片陰云却好似被阳光晒化,天空也彻底明朗起来。
是啊,他始终都没有停滞在回忆里过不去,那段与青春有关的美丽回忆,他记得,也珍惜,但此刻,他教给我的,是人生在每一段旅途中,都该无论何时何地,在意当下的参与。
编辑/猫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