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仁心

鸿娟

在晚年生命的回望里，穿越歲月的寒来暑往，蓦然回首，30年前的一桩往事永生难忘……

绝不放手

那日，从产科送来一个早产儿，接过襁褓中卷缩成一团黑紫色的肉球，血淋淋翻开的头皮上还夹着几把血管钳。

32周早产儿，体重1200克，母亲因前置胎盘大出血急诊入院，为救产妇，不得已切开胎儿头皮牵引助产娩出。

家长已签要救产妇而放弃孩子的责任书。因胎儿尚有一丝气息，交到我科是让孩子有个角落咽下最后一口气。婴儿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看着襁褓中血淋淋的“怪物”被吓呆了，连一个“救”字也说不出口。

怎么办？孩子生死的抉择握在我手中。先紧急处理吧！我借来缝合包，用最小最细的针缝合头皮，包扎好伤口，放入保温箱中，上氧、输液……

下一步，怎么办？次日，我明确提出了自己的意愿：这是一个家长已签字放弃的早产儿，但是，我想要救他。因为孩子的母亲是患有风湿性心脏病的高龄产妇，她冒着失去生命的巨大危险孕育了这个孩子。为了对得起这份母爱，我想要尽力保住这个孩子。但是，因救治难度很大，必须依靠全科每个人高度的责任心，传递好生命的接力棒。否则，哪怕是丝毫的疏忽，这样脆弱的生命都会夭折。在科室本来就有70多个危重患儿、医疗工作十分繁重的情况下，我的这一提议，却得到了全科同志的支持。而我，承担了孩子的主治医生和特别护理的任务。因孩子的家庭赤贫，没有住院费用，科室里的一切设备让他免费使用，贵重药品费用由我承担。相关科室的检查费用，由我协调解决。

我每天早上上班，7时就到病房查看科室重危儿，做到心中有数，给各组医生下达诊疗计划指导意见。之后，我尽可能多陪在这个婴儿的保暖箱前，事无巨细守护着他，直到晚上10时过才下班。尽管如此，早产儿的各种并发症还是随之而来：频繁的呼吸暂停（当时没有呼吸机、心电监护仪、微量输液泵等高端设备），需及时清理呼吸道并作人工呼吸。多次的呼吸暂停，又被多次的及时复苏……只要他有一口气，我就要拉住他不放手，决不放手！

咬牙熬下去，黑暗尽头天会亮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孩子的生命体征渐渐稳定下来。他的吞咽功能尚不完善，我准备给他上鼻胃管。但医院现有的胃管太粗插不进，怎么办？脑子在紧急时也会瞬间通窍，我把连接输液细针头的那一小截管子用温水烫一下，软硬适中，作鼻胃管正合适。先打1毫升母乳，观察无不良反应，2小时后回抽，胃中没有残存奶，再继续打奶，直至2毫升、3毫升……慢慢递加。一个多月后，可以停掉输液。

病房里实在太忙，孩子父亲来看望了数次，也学会了鼻胃管打奶。我就让他抱回家去自己护理，每周抱儿子来一次，我给他换胃管。返家半月后再来，我给孩子拔了胃管，改用奶瓶喂奶，吸吮及吞咽功能协调，完全可以自主吃奶了。就这样，终于完成了一次生命的救赎。

这个孩子后续成长如何，会带有残疾吗？此后数年，我心中也不时有这样的担忧。直至有一天，我正在门诊，有人轻轻地唤我：“医生。”我抬头看见一个老农，从自己身后推出一个高高瘦瘦约10多岁的少年站在我面前。“这就是10多年前你救治的那个带着胃管回家打奶的孩子，我带来给王医生看看。”老农有些局促地说。

看着眼前这个好手好脚，还带着羞涩笑容的健康少年，我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喃喃自语：“好！太好了！”诊室外人声嘈杂，坐在我面前候诊的病儿不停哭闹，没有更多的时间详谈，父子俩停留了片刻就转身走了。我禁不住感谢老天保佑，这样阳光的少年，生命之花正在绽放。带着一天上班的疲劳回到家中，我脑中展现出父子俩清晨一起下田劳作的画面——夕阳西下，母亲叫一声：“儿子，洗手来吃饭！”

多么美好幸福的一家人

真好！这就是我作为一名儿科医师的幸福。我非圣人，也是俗人一个，工作中时有焦虑、急躁，也有工作上失误，累了会发脾气……但是医生的职业操守，让我坚持做一个有仁爱之心的人。选择学医，就是选择一生的修行，渡人渡己，人生值得。

临床医生这份职业太辛苦，我要感谢自己，坚韧过、努力过，无怨无悔地坚持了这份滚烫而又美好的职业。岁月深处，落笔红尘、心音畅溢、守心自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