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嘲的智慧

蔡子强

一

美国前总统林肯曾经被人问及，为什么总爱在他的话中加入大量的幽默笑话。林肯答说：“我常常被人责难这么爱讲故事，他们认为这样会把总统的形象贬低，但我却发现生动有趣的例子，比起那些虚伪的批评者想出来的方法更易令群众动容，所以我从来都懒得理他们。”

与其苦口苦面，又或者哭哭啼啼，自嘲也是一个从政者步下舞台时不失洒脱的应对方法。

面对逆境，遭遇挫败，作为一个政治家，若然口黑脸黑，会显得心胸狭窄;若然长篇大论要找解释，有时又会流于喋喋不休，倒是点到为止的幽默小智慧，更能展露豁达大度。

鼎鼎大名的丘吉尔，在自己要无奈下台时，你估计他又如何自嘲？

话说第二次世界大戰接近尾声，丘吉尔及其保守党在英国大选中意外落败，被工党爆冷取而代之。换了是其他人，多数会埋怨人民忘恩负义，过桥抽板，背弃了这个带领他们度过大战期间最艰苦岁月的英雄，满腹牢骚。

但丘吉尔却不失洒脱地引用一句古希腊作家普鲁塔克的话为自己解嘲：

“对自己的领袖无情，是一个伟大民族的特征。”

当然，对于一般的从政者，丘吉尔的说法无疑陈义过高，不是每个人都能承载得起。从政者不幸因选举失败或者其他原因要下台时，那么还有什么其他方法为自己解嘲的？我想，可以报以如此一个小故事。

克林顿喜爱吹奏萨克斯，差不多人尽皆知，有人问他为何总爱如此，你估计他如何回答？他打趣地说：

“因为我对自己的职业从来都没有什么安全感。”

二

说到史上美国的自嘲高手，一定首推里根，这方面的例子可谓数不胜数。

例子之一。可能因为里根是一位老人家，其实他是一个颇为懒惰散漫的总统，他不单是放假放得最多的一位总统，有关他贪睡以至开会时打盹的新闻，一直不绝于耳。有一次碰上午夜时爆发了一个外交危机，他的左右手Meese选择不去吵醒熟睡中的里根，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丑闻风波，结果里根选择如此自我解嘲：

“我已经向一众同事交代清楚，从今以后，如果有大事发生，无论是一天当中的哪一个时刻，都要把我从睡梦中唤醒——哪怕是正在开着内阁会议的时候。”

例子之二。在被问到为何白宫消息总是外泄时，里根答道：

“我在首都华盛顿学到，这里是世上唯一声音比光速走得更快的地方。”

例子之三。里根念书时成绩不大好，可以说是勉强过关。但他从来都不回避这个事实，更曾坦白自我解嘲说：

“（念大学时）我让足球及其他课外活动花去了自己很多温习时间，结果读书成绩当然拿不到A级，只能平均拿到C级，勉强及格。今天当了总统后，有时我会回想，如果当年读书用功一些，如今我又会取得何种成就呢？”

三

但说到晓得以自嘲为自己解困的开山老祖，则要算是解放黑奴的英雄林肯。

林肯为人谦卑，喜爱挖苦自己，用自嘲的方式，令周围的人从紧张气氛中松弛下来，以及为尴尬的处境解围。

例子之一。1858年，当林肯还是国会议员时，就与其著名政敌道格拉斯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辩论。他俩分别在七个不同场合，就美国应否废除奴隶制，唇枪舌剑，激烈辩论，并且震动全国。结果，在其中一场辩论中，对手道格拉斯越来越沉不住气，渐渐对林肯发起了恶毒的人身攻击，大骂他是不折不扣的两面派。

面对鸦雀无声的观众，林肯平静地走到演讲台前，沉默了一会，再大声说：

“现在，就请大家评评理，要是我真的有另一张脸，你们以为，我还会戴上如今这一副吗？”

结果立时引来哄堂大笑。

林肯相貌之丑陋是人所共知的，他就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不单化解了政敌的攻击，还缓和了现场的紧张气氛。换作是很多从政者的常有方式，一定会选择雷霆反击，迎头痛击对手。但林肯就是如此谦卑，选择了如此一种挖苦自己的方法，令人倍觉亲近。

例子之二。其实，类似的桥段和思路，林肯用过不止一次。

作为政要，少不了公务繁忙，林肯很多时候都接到各式各样的邀请，要出席各种大小场合。但应酬不断，总不能面面俱到，逢请必至。不过，断然拒绝，随时又会得罪人，认为你太“不给面子”。你估计林肯如何面对这样的处境？

有一次被人埋怨时，他说了以下一个故事：

有一次，他在森林中遇到一位骑马的仙女，他便立时站到一旁，让出一条路。可是仙女却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最后开口说：“我终于知道什么是世上最丑的人了。”

林肯只有无奈地说：“你大概是对的，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仙女却不满地说：“当然，你天生这副丑陋样貌是没有办法改的了，但你还是可以留在家里不出来的嘛！”

大家都为林肯的谦虚和幽默而佩服不已，不再深究。

例子之三。有一天，林肯外出，遇到一个小朋友，身上佩戴着前述政敌道格拉斯的徽章。有人问那小朋友，为何身上佩戴着这个徽章，孩子却藐藐地说：“林肯没有什么了不起！”

正当旁人感到不好意思时，林肯却豁达大度地说：

“我早就听别人说过，孩子和傻瓜说的总是真话。没错，林肯确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摘自《新君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