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过往的历史带回岸上

鲍亚飞?杨舒梦

他的想法只有一个，就是要把千岛湖的历史文化通过水下古建展示给世界，“知道水下千岛湖之美的人越多，这件事情就会越有意义。”

直到现在，杭州淳安人童炼杰依然没法准确说出他为什么喜欢那些机器，为什么喜欢下水，为什么痴迷在千岛湖底拍摄已经沉睡多年的古村古城。

可能和文化有关，可能和镜头里的美有关，可能和他愿意与人分享的性格有关，抑或是因为与水的缘分，以及进入水中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视角的天分……

37岁的童炼杰用4年的时间下潜千岛湖700余次，连续拍摄了大量的水下古村古城的照片和视频。而这些画面大多具有唯一性，美得让人震惊。

从公益救援到水下拍摄

如果抛开懵懂无知的幼年和少年时念书的那十年，童炼杰做的第一件影响一生的事情似乎可以用一个字概括：水。

2003年去，2005年回。他的身份是，消防兵。他说日常的训练出现频次最高的词之一一定就是“水”——比如水的种类，水的比重，还有“水能灭火救人”、“水能毁物伤人”的特性。

短发、刚毅、正身坐，童炼杰的身上，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部队的影子。“千岛湖边出生，水边长大，游水闭气是男生的必需。”他并非什么书香门第，在他之前，家里也没人拍过电影、纪录片，甚至都没摸过相机。

和那个年代淳安绝大多数孩子一样，他上学、放学，并在课间帮父母干活，一直到退伍回家，他都不太了解自己真正的爱好，当然也没有想到若干年后，他会成为拍摄千岛湖水下古城及古村的摄影师。

这样说，是因为他回到老家后没多久就借钱弄了一个网站——“排岭侬”（千岛湖镇由排岭镇改名而来，千岛湖方言中，“人”读为“侬”）。网站的内容多而杂，介绍风景的、分享故事的、推销土特产的……

童炼杰接触摄影很早，但从业余到专业的转变是从朋友邀请他加入公益水上救援队开始的。

童炼杰开始身兼两职，一边是他的网络平台，一边是他的水上水下。那段时间，他变得很忙。“只要有险情、需要救援，风里雨里白天夜里都得要走。”

他说经常会在救援人物时看到水下古村落建筑的影子，或者是一个构件，或者是一把在水下待了几十年的雕花椅子。“没有见过的人不会明白，不明白看到这些‘老底子时的感觉——就像心里被人用手指拨动了一下。拨动的次数多了，就有了真正去了解它的冲动。”

淳安本地有两个公益救援组织，童炼杰曾经都是那里的秘书长。也正是一次次救援的过程，让他看到了太多的遗憾和悲欢离合。童炼杰加入“淳安县千岛湖红十字公益救援队”是后来的事情，他的身份依然是“秘书长”。

或许是工作的压力和救援队的经历需要一个情感的出口，他渐渐开始接触潜水，接触更为专业的摄影，并迷上了水下拍摄。

童炼杰说，这三者有一个共性：安静、美丽，以及不被打扰。

绝美镜头背后的险情

水下摄影需要一个载体、一个对象。好在千岛湖不缺这个，千岛湖的水下除了始建于汉唐的狮城、贺城，还有1300多个古村。

童炼杰本身就是救援潜水员（40米以内潜水均可），有潜水服，有高压空气瓶，还有不错的潜水知识，对他来说潜水摄影只需要解决摄影装备和技术。

“也没有什么事情是无师自通的，朋友、书，都是我的老师。”他说，救援潜水和以拍摄为目的的潜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救援时要速度，拍摄时要稳定——很多时候，脚蹼划得稍稍用力，镜头前能看到的除了手电强光就是大面积的泥尘。而陆续添置的水下无人机、水下声纳、单反等拍摄装备到底花了多少钱，他没有作过统计，只晓得在去年底全部更新这些设备时花了大概30万元。

2017年，童炼杰的水下拍摄开始了。

他的目标很明确，要拍水下的村庄。那是千岛湖的过去，也是淳安的历史。

但水下村庄到底在哪里？古村古城淹没在水下多深的地方？即使知道大体位置和深度，下潜之后又该如何准确找到建筑？

童炼杰到处向人打听，到处查找资料，确定首潜目标，在此基础上利用定位系统进行定位、做好水上标记……

2017年夏天，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他和潜伴坐在一艘小艇上，艇下30米是古许源乡的许家源村。

千岛湖水下古村这第一次拍摄，童炼杰就遭遇了“命悬一线”，如果再拖延20秒，他可能就回不来了——大部分潜水只针对清澈的海域，很少有专业的训练和资料告诉你，在千岛湖水下拍摄古村要怎样保障自己的安全并获得绝美的镜头。

尽管这第一次千岛湖下潜拍摄，童炼杰已经准备了半年之久。

当时，他跟着潜伴做了设备检查、耳压平衡后从小艇上下水并缓慢下潜。事先童炼杰就清楚，每十米水深就会增加一定程度的水压。

“水下约30米深处的拍摄目标约有4个大气压的压力，那里常年不见阳光。大概是20分钟的样子，我们就到了地方，很快就看到了那里的古建筑：砖石墙壁、木质楼梯，有些地方还有精美的雕花。”

第一次在千岛湖水下看到这些场景时，童炼杰真的激动坏了。镜头里的画面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美得多。

突然，用以呼吸的“二级头”里进水了，水呛进他的气管，并引发剧烈咳嗽。“放弃二级头，那是一种生理和精神上的本能反应，我也试图向同伴呼救……”

丢掉二级头就意味着停止呼吸，呼救却没有任何声响——这可是在30米深的水下。

童炼杰在片刻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他不停回想遇到类似危险应该采取的避险措施：立即停止游动，然后做深呼吸……但是那个时候，二级头吸进来的都是水，童炼杰失去了深呼吸的条件，也失去了冷静思考的先机——最后只剩下一条路：快速升水——这也需要将近一分钟，要么在上升过程中窒息，要么引发极为严重的减压病。

好在，潜伴及时发现了他的异常，快速游来，童炼杰获救。

“正常人在水下的閉气时间大约为60秒，如果潜伴迟20秒，后果不堪设想。”童炼杰说，水下拍摄的最大危险就是发生这些意外，即使一个小问题都可能引发恐慌：突发的不可控的焦虑和害怕会导致失去理性的思考和行为发生。

造成这种恐慌和危险的因素有很多，比如呼吸过快、装备缺失、流大、能见度低，也比如他第一次遇到的面镜/二级头进水。

每一帧画面都是历史

和危险一起伴随的是大量的美景。

第一次潜摄就遭遇危险的童炼杰和同伴两个人没有在水下的许家源村周边继续停留，他们按照阶段性停留、五米水深大停留的步骤，在遇险后20分钟顺利浮出水面。

危险已过，童炼杰换来的是一段大约15分钟的视频，这是许家源村淹入水底60年来第一次被他如此完整地用镜头带回岸上——那里建筑完整、雕花精美、天井依旧——所不同的是，窗户上来去的不是风，是水，村子里点缀的不是树，是鱼。

等视频剪辑制作好，童炼杰发了朋友圈。大家惊叹于他独特视角所带来的视觉冲击，感叹于古村的沧桑会说话，他于是觉得，一切都值了。

童炼杰说，这个“值”是相较于千岛湖水下古建拍摄的“难”来说的。

从技术上说，要找到水下的古村古建，准确定位很难——水面相差一米，水下相去甚远;部分保存良好的古村落在水下四五十米深处，寻找难度非常高。客观条件上来说，水的能见度很难达到拍摄要求，风大、雨天、游速快都不行;一人下水是大忌，但淳安本地潜伴难找;还有一个就是保护需要，部分区域潜水拍摄需要得到严格的审批……“必须保证一定的清晰度，千岛湖水下真正适合拍摄的时间只有3～5月，这个时间段的水，再深，都是‘透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潜摄过程中得到的一张好图片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相协。

潜摄中也发生过好玩的事情：一度有极个别村民和网友觉得，童炼杰可能是个水下盗宝分子。

“他们说水下探宝的只有两类人，受类似影片影响的看热闹的局外人，还有一些是真正有保护意识的人。”童炼杰说，每遇到别人不理解，他都会耐心解释并对质疑者表达感谢。“他們的初始想法怎么样不重要，至少他们和我一样关心水下的千岛湖。”他说，每一次潜水，他都全程开启摄像机，每一次穿梭也保证不触碰任何一个建筑构件，不捞带任何一样水下的物件上岸。

从2017年夏天到现在，差不多4年的时间，童炼杰用他的视角记录了很多人不曾见过的水下千岛湖。

每一张照片，都很珍贵;每一帧画面带来的文化、历史都让他感到满足——2017年夏到2019年底，他先后下潜将近700次，累计下潜深度超过2万米，拍摄图片约3万幅、视频资料近150小时。

其中的绝大部分内容都美到让人窒息。

“只要是政策允许下潜的地方，如果有古村，我都想去，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摄像机带着人们‘看水下千岛湖的文化。”童炼杰说，他想画一张“千岛湖水下古村地图”，并把部分标志性古建进行原比例3D建模，一方面会让去千岛湖的游客了解得更加直观，另一方面可以为古建研究、复建提供详实数据——目前，他已经基本做好了梓桐镇“胡家祠堂”的3D建模，收集的水下古建资料也在快速增加中——比如前面提到的许源，比如石峡书院，比如古狮城……

或许，每一个潜水拍摄爱好者都会羡慕童炼杰：他的天生的取景视角，他的天生的地理优势，他的对水下古建和水下文化偏执式的热爱。

但童炼杰说，他的就是大家的——只要不是商业用途，有人要图片或者视频，他都会免费地给——毕竟，他的想法只有一个：要把千岛湖的历史文化通过水下古建展示给世界。“知道水下千岛湖之美的人越多，这件事情就会越有意义。”

（本文图片由童炼杰提供）

下潜水下古城需得到批准

千岛湖水下有“狮城”、“贺城”两座古城和众多古村。

水下狮城是浙江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因为它已经沉入千岛湖近60年，稍遇外力就不堪一击，想要下潜观看，需要得到有关部门的严格审批——当然，被批准的可能性不高，一般的潜水爱好者基本上可以放弃。

如果你想偷偷下潜更加不可能。

出于古城保护的需要，水下狮城所在湖面已被醒目浮绳完整圈隔，任何人、任何船只不得进入保护圈及在圈内停留。一旦有人靠近保护范围，工作人员就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面前进行劝离。

狮城潜不了，水下古城“贺城”可以吗？

一个比较准确的数据是：贺城约在水下70米深处，国内很少有人能下潜到这个深度，除非是非常专业的职业人员，想通过半年甚至两三个小时的培训就下水去看它的普通潜水观光客，基本上也不可能成功。

千岛湖水域广阔，水下情况复杂，水深从几米到100多米不等，平均水深达到30多米，这对普通潜水者来说难度可想而知。同时，湖水没有折射，水下能见度不好;另一方面，古城在水下已经沉睡了几十年，比较脆弱。综上所述，普通人还是放弃想下潜看狮城和贺城的想法吧。

但这并不意味着就不能潜水——在千岛湖水域，还有很多的水下古村，在得到当地文物部门批准的情况下允许爱好者下潜。需要提醒大家的是，下潜时一定要注意安全，最好有专业人员陪同。

Diver Delves into Underwater Towns and Villages

By Bao Yafei， Yang Shumeng

Tong Lianjie， a diver in Qiandao Lake， doesnt know even now why he loves underwater cameras and why he loves diving into the manmade lake and why he is obsessed with photographing the towns and villages at the bottom of the reservoir in Chunan， a rural county in the western suburb of Hangzhou.

But 37-year-old Tong has conducted over 700 underwater shooting missions over the past four years. The photographs and videos he has taken reveal a lost world that got submerged in the late 1950s when the mountainous region came under water to give way to Xinan River Reservoir. Underwater towns and villages add up to more than 3，000 in the Qiandao Lake.

As a native of Chunan， his life is closely associated with water. The lake was there when he was born. Swimming was an essential skill every boy around the lake learned to master in his boyhood years. After he grew up， he served for about two years as a fire fighter. He was an amateur photographer. Then he joined a local volunteer rescue organization which responds to emergencies on the lake. He took part in many emergency responses. It was these rescue missions that enabled him to learn to dive and to get a glimpse into underwater towns and villages.

He dived into water， became a professional cameraman， and fell in love with underwater photography. He enjoys serenity， beauty and absence of disturbance， which his underwater professional photographing missions have brought him.

Tong is a licensed diver. He has a full range of diving equipment. He needed underwater video cameras and expertise. He learned from his friends and he read books on the subject. Rescue missions and underwater photography are totally different. Rescue missions emphasize speed and efficiency in saving life whereas underwater photographing requires stability. He has no idea how much money the passion has cost him so far， but last year he upgraded his underwater photography system which includes an underwater drone， sonar， and an SLR camera. It cost him about 300，000 yuan.

Tong took his first underwater photographing mission in the summer of 2017. He spent about half a year preparing for the mission. The target was Xujiayuan， an ancient village which is about 30 meters underwater. He and his partner dived. It took the two divers about 20 minutes to reach the depth of 30 meters. Tong saw the ancient buildings： brick walls， wooden staircases， and woodcarving. He photographed. Suddenly， the snorkel diving mask leaked and he inhaled water. He coughed vehemently. He instantly knew he was in serious trouble. He decided to go up immediately. Fortunately， his partner noticed his situation and immediately came to his rescue. They stopped going up every five meters. Twenty minutes later， they emerged from water. The underwater adventure produced a 15-minute video record. It was the first video sixty years after the village had been underwater. Tong distributed the video among his friends. The beauty took their breath away.

Tong knows how challenging it is to photograph underwater. Most well preserved towns and villages underwater in the lake are about 40 meters and 50 meters down. Rain and wind can affect visibility at that ideal depth. He has difficulty finding a professional scuba diver as his diving partner in Chunan and he cannot dive alone without someone close by watching out for him. There are about only three to five months in a year that visibility and transparency are ideal for underwater photographing. And he needs governmental permission to do underwater photography missions. He strictly follows a set of rules： he never touches anything underwater and never brings anything up from the sites he visits.

Over the past 4 years， he has taken about 30，000 photos and 150 hours of videos. And he generously shares the visual beauty of the lake with the public on the condition that none is used for commercial purpo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