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投资铁腕隔离与休战息争

沈联涛

2020年4月20日，意大利罗马San Filippo Neri医院重症监护室里的医务人员。图/ 法新

时至今日，我们大多数人已被隔离近三个月，人们对此在情感、经济、社会和政治上做出了何种回应呢？

几乎所有人都感到压力暴增，几至不可承受。当我们直面自己可能死亡这一事实，以及未来几个月中仍面对诸多艰难而结果歧出的抉择，没人能保持理性或客观考量。

关于这一两难境地，在线学习平台“Course Hero”的副总裁托马斯·普艾约（Tomas Pueyo）著文《冠状病毒：铁腕与周旋》，斟酌比较了现有的几个选项。我们需要采取铁腕手段，迅速而激进地遏制住病毒大流行。现有的减灾工作缓不济急，将可能导致医疗体系不堪重负，从而出现高死亡率，一如武汉、伦巴第、马德里、纽约和伦敦经历的那样。一旦铁腕政策付诸实施（以压制新冠病毒传播），接下来的难点就在于保持这一压制态势，苦撑以待疫苗面世。如果我们将感染率R值保持在1以下，则该疫情将归于平息。要达到这样的目标，人民就必须戴口罩、保持社交距离，生活与工作方式也将不同于往日。隔离政策也意味着巨大的经济损失。

我们却忘记了自己是社会动物。孤身一人时，几乎没人可以对当下的形势应付裕如。在强制隔离中，我们不顾一切要出去见朋友和家人，也在自我反思并试图搞懂，我们何以身处这种可怕的困境。而眼前这样的灾难，往往能催生新观念，从而改变世界。法国数学家和哲学家笛卡尔目睹三十年战争造成的毫无意义的毁灭后果，深感厌恶，这激发他创立理性主义哲学，也完成了为现代科学居奠基之功的数学创见。他最著名的观点是“我思故我在”，意指个人主义者应当意识到自己的自由意志与感知，无论言与行都能守住理性的底线。

保持理性也就意味着排除情绪干扰，忘记所有情绪都是应激反应——我们感受到恐惧或愤怒，会在社会生活中被放大，并如病毒般席卷开来。

新自由主义者取径于这种个人主义思想，主张个人贪欲有益于社会。这类思想被推展到极致，当今所谓的个人主义已经成为自我陶醉和见利忘义的代名词，认为个人自由是绝对的。新冠肺炎疫情则告诉人们，大家都身处社会网络，其中的一切都相互联系、互为依存，也即都是相对的。与个人自由如影随形的是社会责任。不能自私到牺牲其他人的生命。

近来，埃塞俄比亚认知科学家阿贝巴·比尔哈恩，跟笛卡尔的个人主义假说唱起了反调。通过回溯非洲传统，她援引肯尼亚哲学家约翰·姆贝提的话说：“我在故我们在，因我们在，故我在。”没有人能遗世而独立，因为所有人都身处社会，不论其基因抑或思想观念，都受到来自社会的种种之影响。一句祖鲁谚语说的好：“人而为人，不离他人。”

认识到这一点，以及经济是一种社会制度这一事实，就会发现此次疫情让收入/消费/借贷这种经济运行模式的缺憾与失能暴露无遗。人们能过度消费，源于可透过举债的方式获取信用。当债台高筑无法偿还时，政府必须介入，结果是制造出更多债务。为支持美国经济，美联储刚刚在其资产负债表中扩充了2.4万亿美元。如果封锁隔离一时半会儿不能取消，则没有人（包括各国中央银行的头头脑脑）会知道，这笔债务要怎样清偿。

这就是为什么说真正明智的恢复经济之举，必然需要配套做更多的病毒测试、追踪和遏制工作。但诚如所知，新冠病毒藏匿在社会中最弱势和最贫穷的阶层中，如同在新加坡所见到的，该国外国劳工群体中就发生了群聚性感染。富裕国家自然可以关闭边界，但如果疫情继续在人口稠密的贫穷国家中肆虐，则病毒仍能通过边界等地区重新渗透进来。因此，铁腕隔离政策并不能杀死病毒，更做不到密不透风。我们必须与病毒周旋，并准备好应对其突变以及伴随气候变暖而与其他病毒合流与进化。

商业模式的转变无可阻挡，必然向网络化转型。如此则我们许多人都将在家办公，与人交往也只能转去线上。已经有一些企业适应了这一转变。数字经济不能单向自利，卖方不能把买家的利益置之不顾。阿里巴巴和腾讯的平台，远比谷歌和亚马逊模式更照顾用户，也更能持久，原因之一便是，用户能在平台上获利，并转而在平台上消费，反哺平台。美国人的商业模式就是通过广告轰炸助推销售，如果你捉襟见肘，他们给你信用卡。但此次疫情揭示了一个事实，如果你收入有限，便不应大肆消费。网络平台若想长久，就必须有来有往，且不能靠债务支撑。

一些人以线性思维认为全球化将退潮，实则将快速发展的是“全球在地化”，即观念将更多具备在地化视角，而因之衍生的创新则将产生全球市场吸引力。美国的情形可供殷鉴，地方州长的表现要强于联邦政府。在不同社区，自发的创新层出不穷，用以解决医疗物资供应缺口、改进食物供应链，以及加快疫苗和急需药物的研发与生产。该病毒通过“单一形式”的全球化传播。任何人都能坐飞机，病毒也就随之扩散。而所谓“群体免疫”是基于各种群体的多样性。

多样性也引发意见分歧，因此造成的政治两极化，如今已发展到了相互指责的危险阶段。正处于非常危险的互相指责阶段。在动物界，所有动物不论大小强弱，面对干旱中逐渐干涸的水源，会形成息争局面，共同分享。在喝水时，它们不会相互猎杀，即便喝完水也只是猎杀仅供生存所需的数量，而不会大开杀戒、为所欲为。动物更不会因为干旱而相互指责。

总之，我们必须学会与环境和谐相处，而不是对当下或未来遇到的任何急迫问题，都只知相互攻讦。并非每个问题都是钉子，也不必与我们意见不同者一一树敌。

疫情大流行开启一个重要的对话窗口，此前我们沉迷于追求个人主义、自由、民主和金钱，以至于對此熟视无睹。伴随病毒到来，旧时代一去不返了。无论我们是否乐意，都必须重新描绘和构思后新冠病毒时代的经济和社会图景。这不再是自上而下的，而是要通过平等对话。牵涉其中的每个人都已意识到，我们面临着共同的生死攸关的命运。

新冠病毒能让我们分崩离析，也能促成我们团结成统一体。在进入与病毒缠斗阶段前，这样的休战息争必不可少。

本文仅表达作者本人的观点。

（翻译：臧博;编辑：袁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