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当我一意孤行时有人站出来说:老板,不要这样做
2020-05-13李晨
李晨
“以前,別人都叫我李老板”
我中学的时候就喜欢买好看的衣服,在大家普遍还是穿校服的年代,有一次我穿了一条红色牛仔裤去学校,大家都说我是不是穿了我妈的裤子,我跟他们说:你们不懂,这叫时髦。
那段时间我喜欢买一些过季的潮流杂志,模仿里面的穿着打扮,自己动手DIY。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动手做衣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还喜欢逛街,到那种小街道里面,找外贸特价店,一逛就是一小时。
刚进Channel V的时候,我没什么工作。有一次我在吴江路逛街,看到店铺招租,600元一个月,就租了下来,开了一个服装店。
每天早上和我女朋友去七浦路批发市场拿货,回来整理开店。那个店连门都没有,就是一块油布拦起来,关门的时候把布放下来,插一根杆子,再用铁丝把两边绑起来。
那时候的乐趣不在于开店,而在于每天可以去七浦路,在那个硕大的市场里挑出我觉得好看的衣服,带回店里,再给客人介绍怎么搭配,就是要让他们有一种“我让他们穿什么就穿什么”的感觉,这个过程特别开心。
在吴江路做了不到两年,因为在Channel V的工作开始忙了,我就把店关了。关的时候一点遗憾和失落都没有,因为我觉得迟早还会再开的,而且那时候肯定是做自己的品牌,当时就立下了这个志愿。
2008年左右,我开始把自己画的画印在衣服上,放到朋友店里去卖,做了自己的第一个品牌——NIC Is Coming。
那时候很简单,所有画都是手绘,找一家工厂印出来,每次大概几十箱的货,堆在Channel V一个空的办公室里。因为我跟门卫关系好,地方是问他借的。然后我开着车去长乐路、新乐路、北京路送货。月底再去对账,都是手工账单,全是现金,拿到手的时候很开心。
到了2009年,有一次我跟潘玮柏聊天,因为之前我们聊过要不要一起做点事儿。那次聊天我说想开个店,潘玮柏说他也想。
我当时想开店,是因为我认识很多做国潮设计的朋友,我发现没有地方卖他们的东西,我那时候算是个艺人,卖东西宣传都很方便,就这样开了NPC(New Project Center 新项目研发中心)。
NPC第一家店的装修是一个实验室,洁白无暇,地板是白色反光的,墙面用的是高科技的膜,订做了很多透明的试管。我还试图喷一些干冰,让整个店看起来像是一个实验室。
开业第一天,地板磨花了,很脏,试管也不能擦,有机玻璃一擦就花,墙面掉膜,一捅就是一个洞……但装修效果看起来非常棒,有很多人开始关注我们。
那时候在微博上,有人给我们留言说:我今天路过NPC,在门口徘徊了一个多小时,一直不敢进去。我觉得那时候的NPC在他们心目中,虽然不能说是殿堂,但一定是一个需要怀着激动心情走进去的店。
我们的第二家店北京店也是这样。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大雪,我们却把店装修成了花园,地上、墙上和天花板铺的是假草皮,开业活动没有剪彩仪式,我们种了三棵树,就是想传递一种希望的感觉。
我们在店里做了一个展览,卖104件T恤,大冬天顾客排着队买。现在回想,你说我们不懂也好,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我们做了很多商业品牌不会去做的事,反而让我们获得了很多关注。
我们第三家店杭州店开业时,团队已经有一点规模,但还是发生了很多跟外界看到不一样的事情。开业前一晚,由于我们错误预估了仓库空间,导致大部分货放不进去,但第二天就要开业,媒体、粉丝、嘉宾都会来。
凌晨一点,我们还在进仓,实在没办法了,我叫了辆卡车,把货放里面,那辆卡车在对面巷子里停了一整天。
第二天开业活动结束后,所有人都去after party,我又带着团队回来,趁没人的时候,偷偷把卡车的货堆到了店铺三楼。那是我们装修最好的楼层,本来是做VIP室的,因为估算错仓库面积只能暂停开放,结果直到关店都没开放过。
可能很多人会问:你们都开三家店了,就没有一点儿规划吗?我是进了湖畔大学之后,才有这种意识:我是在创业。之前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开店卖衣服的,别人见我都是叫我李老板。
“那几年,我膨胀了”
进了湖畔大学后,我特别喜欢说自己是创业者、企业家,时不时还有意无意地在别人面前透露我是湖畔大学的学员,是马云的学生,然后告诉别人自己公司有使命、愿景、价值观。
有一阵我们公司来了个财务,叫我李董,我都没搞清楚这个层级是什么意思。找到机会我问他们,是总经理大还是董事长大,问了半天,我突然想到公司就这么几个人,哪用得着这些。
2017年的时候我相当浮躁。那一年我们公司挺好的,但是我觉得不好,就给公司起了一个口号叫:不破不立。说要打破旧的东西,建立新的规则。有一段时间我跟员工聊天,他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觉得我魔障了。
那年年会,是我们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请了几乎所有客户、主理人、设计师。大家非常认真,不管人多人少,每个部门都排练了节目。年会当天我挺开心的,但我坐在下面的时候,有一种看着海市蜃楼的感觉。
那天晚上,有两个游戏行业的朋友也来了,他们说:“晨哥,今天你年会,我拿出10台最新款的iPhone给你当年会奖品。”
我记得抽奖抽到第十个的时候,上去领奖的员工面无表情,他们可能觉得iPhone是理所当然的,后面可能还会有2万现金大奖。后来还有人怂恿让今年销量第一的主理人也捐献一些奖金,最后潘玮柏还上台唱了一首《快乐崇拜》……当时,特别热闹,像开演唱会一样。
我坐在下面想: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我们是上市了还是干嘛了?当时心里隐约觉得第二年肯定出事,本来就我自己膨胀,年会开完,全都膨胀了,大家都觉得我们公司很厉害。
果不其然,第二年我们就出事了,而且后遗症的影响一直持续到2018年。
杭州店最初大概200平米,一个月能做110万元的业绩,后来隔壁那家店做不下去了,他们来找我说:“要不你接下来吧,我算你便宜点。”当时我想,我拿下来的话,可以做咖啡厅。
那时候我执着地想做咖啡,因为那几年漫咖啡很火,我觉得NPC的客户群体都是年轻人。我们也曾经做过一些尝试,比如做过跨界的快闪零食店,卖冰激凌,当时连续20天,天天有人排长队。因为尝过甜头,我觉得可以做。
有时,人看到了转瞬即逝的灿烂,就想永远抓住它。当隔壁店做不下去的时候,我盘了下来,花了三个月时间装修。开业第一个月业绩40万元、后面就变成30万元、20万元……渐渐地,连持平都做不到了。
我很不能理解,店面比以前好看了,业态更丰富了,产品也比以前更好了,但业绩却越来越差,真的莫名其妙。回想起来,店开业那天,我不敢走,我在那边呆了三四天,因为对那边的团队完全没信心,心里全是疑问:他们能把一家咖啡带零售的店运营好吗?
其实当时我们根本没准备好,在服务、产品、人才都没有的时候,我竟然做了这么一件事。后来我甚至开始逃避,当没有这件事,杭州店也因为这次转变消失了。
那个时候我太膨胀了。我记得去谈店铺,别人问我要多少,我说500平米起步,别人说我有个1000平米的你要不要,我马上就会开始想1000平米的话我能加什么业态。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那一年我们还开了西安店,也是咖啡加零售,拿的是那个商场最好的位置,两层楼,加起来一共600平米,是当时NPC最大规模的店。开业的时候盛况空前,但开业后我们店的面积就不断缩小,先割一半、再割一半,最后搬到了商业街位置最不好的后半段。
西安店有将近20个店员,我现在都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他们都怀揣着梦想加入NPC。我还从星巴克挖来一个店长,我告诉他NPC咖啡的未来规划,现在那个店长也把我拉黑了。
前段时间我去西安店做活动,站在那里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这个店是我们能掌控的。活动结束后,我跟同事走到以前的店的位置,那里已经被一家星巴克和一個网红茶饮店瓜分,生意很好。
我在那儿站了很久,觉得很不真实,我们曾经竟然拥有过这么大的店面。星巴克那么专业,也只是一半,我什么也不懂,就敢开咖啡店,还600平米。
现在我们公司的员工加入时间都不长,我看到他们总会想起当年NPC的那些员工的样子。我要把这些事儿记录下来,不能再像当年一样,做那么多没有规划的事。
“我当时怎么会膨胀到出去演讲?”
有段时间我经常说,希望有一天大家记住我是个成功的企业家,年轻时候做过艺人。湖畔大学让我提前明白了一些事:对我也好,NPC也好,我们应该专注自己擅长的事,不要想外面怎么样,不要想应该怎么样。
一开始我就是自己喜欢,然后做衣服,卖衣服,所以我是个做产品的人,是个手艺人。我希望自己更专注于内容,把年轻人的文化通过不一样的内容呈现出来。其他方面,找合适的人,各自做自己擅长的,我们互补,然后充分信任。
我们现在仓库是外包,虽然也有一些问题,但比以前好很多。以前仓库是自己管理,我们怎么管得好?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管理管仓库的人。
包括我跟技术部门开会讨论具体业务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们还要花3小时提前给我普及知识,我还不一定听得明白。但我跟市场团队开会,一下午能讨论出很多东西来,因为那是我擅长的。
人生苦短,老这样撞南墙,头也没那么硬,不如问问人家,这墙能不能撞,不能就别撞了。之前的经历有些对我还是很有帮助的。我现在在闲鱼卖二手闲置,对于一个做过品牌、卖过衣服的艺人再去做闲鱼,虽然不能无敌,但至少很多理念是超前的,从产品的拍摄、营销方案的撰写、产品的包装以及社群的建立都是这样。
比如,我卖一件衣服,可能会录了一段视频,说三分钟关于这件衣服的品牌故事,顾客可以不买,但说不定未来每周都会来看我的节目。我不希望一开始就暴涨,细水长流,一点点涨上去,这样我们也能准备好。
这些都是经历过NPC之后才有的。现在我们也是在玩,但是有章法的,闲鱼现在就我和另外一个同事在做,但我们也要有KPI,有月销量、客单价,卖出的东西用什么包装,客服用什么话术都是有标准的。
我也尝试做一些改变,如果倒回去看前几年,每一年的我都觉得前一年的自己像个傻子。前段时间整理以前的视频,我都不敢看,我当时怎么会膨胀到出去演讲。
它是我们一些看起来
不那么正确的决定的见证
2018年我们去纽约时装周之前,准备时间很短,当时我们的设计团队非常不稳定,分了好几个团队在开发。
有一个设计师,他当时已经要离开NPC了,最后还剩一周的时间,工作也交接完了,但他找我说想发挥余热。他看到我们特卖场里好多衣服都是5块、10块得卖,觉得很心疼,想做几件拼接的衣服。
他和我的同事小应在我们的样板房,漫无目的地拼,最后做出两件衣服。其中一件斗篷在时装周压轴出场。这件衣服有我们太多的回忆,在拼接成衣服之前,它们就是一堆废物。虽然这件衣服不是我裁的,但我在旁边看着一件件衣服被裁开再重新拼凑,会浮现很多当时的画面,谁设计的,在哪儿卖,补过几次货。
对于我们而言,这件衣服让大家记住了NPC这十年。我希望这件衣服成为一个参照,除了单件衣服的故事,它也是我们一些看起来不那么正确的决定的见证,不管是扩店,开咖啡馆,还是搬办公室。
我希望它可以让团队都有一种意识,一个人很容易犯错误,尤其是我。我希望当我一意孤行的时候有人能够站出来说:老板,不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