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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象之道评《炉香清逸:唐宋香炉设计研究》中的伦理维度

2020-05-12王敏

艺术与设计·理论 2020年4期
关键词:香炉造物器物

王敏

(江南大学 设计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引言

中国传统造物观一般认为,优良器物制作不仅贵在掌握精湛的技艺及深谙器物的文质关系,更在于将天地和谐之道物化于一器,以致《考工记》中甚至明确了制作良器必不可少的四要素。匠心者们深知“道”为万物之源,无论是熔铸的金银器皿或埏埴成型后烧制的瓷器,不仅承载着社会的器物的实用功能与人伦教化功能,也传递出更为多元且朴素的自然观:万物的消长与流转、相互对立与依存、器物与人的投射关系等均为天道使然。

褪去时代的印记,传统造物之于当代设计的主要启示之一,便是建立在“自然-社会-人”三者和谐共生基础之上的系统认识。在笔者来看,这种具有生态设计理念的系统观在传统造物中的主要体现,便是尊天道、守人伦和识物性,并且成为研究传统设计伦理不可忽视的核心内容。近期读到魏洁教授的著作《炉香清逸:唐宋香炉设计研究》(图1)正是在这样一个系统的视角下展开的,对其中关于唐宋时期香炉设计风格的流变与观念变迁的分析较为深入。以下主要阐述这一时期香炉设计风格流变与观念变迁背景下所呈现的伦理维度,以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在《炉香清逸:唐宋香炉设计研究》一书中,作者恪守了传统造物研究的主要范式,将唐宋两个朝代香炉设计的研究置于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制作技艺以及生活方式等因素的背景下审视。从不同时期和场所的香炉类型梳理入手,通过对“形”与“式”的对比分析,构建了各类器型及式样谱系脉络与演变关系的内在联系。更重要的是通过上述研究工作的展开,揭示出以香炉为载体的一个呈动态变化的外部世界,和另一个呈相对静态的内心世界与精神信仰之间的转换关系。在动与静之间,可体味到作者所揭示出的唐宋时期香炉设计具有三个不同的指向,同时也是三个不同的伦理维度——尊天道、守人伦与识物性。

尊天道,循自然。老子《道德经》中以“天道自然,人道无为”万物才能欣欣向荣。制器尚象,赋予了器物在传统社会生活中的对应关系和象征意义,是尊天道。《周易·系辞上》中有“在天成象,在地成形”,正是基于对天地阴阳变化与万物流转不息规律的认识与敬畏,才使得造物者心怀敬意而不是恣意取形。就传统设计的视角来看,从象至形既是对自然规律的认识,也是从设计思维到实践方案具体化的过程。不能局限于以前关于天象(卦象)和地形(形态)的概念,来理解器物设计与制作过程中所指向的自然、人和物之间存在的映射关系。

同时,要看到道象与物象,反映了器物本质与现象的相互依存关系。魏洁教授在研究中也指出了唐宋香炉设计与宗教文化的关系问题——作为实用器的香炉虽以物象方式呈现,但也是精神文化的载体,呈现出精神与物质的统一性。在道象、意象、心象和物象的认识层级上,传统器物的设计者们显然无意模仿万物之形(或者说刻意描摹自然物的外观形态),而心仪于现象与本质的统一,从而达到文质相得益彰,成为传统造物认识论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守人伦,是器物社会属性的体现。社会规范与礼仪无疑在传统造物中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性,在唐宋时期的香炉设计中所体现的物用观和纹样装饰,无一例外地包含了这种社会的属性:守人伦,也体现在形制大小与材质、装饰内容与繁简等方面。如果说器物的功能尺度是以大小数量为判断的物质尺度,那么其社会属性的尺度则是以高低和尊卑等为划分的思想尺度。这种思想尺度的社会功能自然指向的是“成教化,助人伦”作用。

正是对唐宋时期香炉设计的社会属性较为重视,作者在研究中进行了大量的典型器与纹饰比较,尤其是对这时期不同阶段香炉的社会成因及社会变迁所导致的风格变化有深度分析。使读者通过丰富的图像分析与类比,对香炉设计中隐性的思想尺度及所扮演的角色有深刻的认识。

识物性。物性在指向器物的自然属性和使用价值的同时,也具有一定的社会属性。《考工记》中有“审曲面势,以饬五材”,明确了依据材料特性和人的需求而选则,物性不但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人的社会身份与使用功能,而且物的选择也能够明确指向使用者及其对应的社会关系,从而界定了器物存在于什么样的条件下,以及其使用方式等。识物性,既是一种判断,也是谋求相称。再者,造物规范中既要考虑是否合材料属性,也要依照相应的措施或实施方案。识物性不只是对物质材料的理解与把握,也是对物与物之间关系的全新构建——从对物质材料自然属性的认识延伸至社会属性的考量。

从研究的技术路线来看,作者在这部著作中对香炉的阐述与分析,始于器物的材质、工艺和形制等外在的物理属性,落点则专注于内在的社会文化心理、礼仪规范和生活方式等方面。这种由外而内、层层深入的剖析实现了由物质认识到对设计思想的一次转换,达到了“物质”与“理念”的完整结合,也实现了将香炉作为自然之物、社会之物到观念之物加以审视的再一次转换。

众所周知,中国传统器物的设计并不凸显个性化的人(使用者),甚至不会对使用群体的具体特征及需求加以讨论,但这并不妨碍器物设计对应于什么样的人及其所属的阶层。究其原因,前文所述传统器物设计的三个伦理维度中,无一不是人自身的认识和观念的反映——即器物被作为自然、社会与人总体认识的物化而存在。再者,人及其行为是以隐性的方式存在于宗法社会规范下的物设计相关论述之中,并以礼作为引导人自身一切行为和思想的规范,这也是《荀子·性恶》中关于“无礼义,则悖乱而不治”的体现。因此,从人与物之间的社会维度来看,也呈现为一种礼与物之间的关系。

基于上述对礼的分析,作者显然已经敏锐地认识到唐宋时期香炉的设计者在考虑不同社会阶层、群体及场所使用的情境时,对两种不同的尺度关系有着深度的考量:一种是显性的物理尺度,表现为香炉的体与量的大小,并作为评价器物优良与否的依据;另一种是隐性的社会及文化心理尺度,表现为礼与仪的关系,是要求符合礼数或场所精神所需。这两种不同的尺度贯穿于唐宋时期香炉设计之中,与前文所述的三个不同的伦理维度无疑是相统一且并行不悖的。这种包容与和合的观念,与苏轼对《礼记·中庸》中“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的表述相契合。

>图1 魏洁著《炉香清逸唐宋香炉设计研究》封面中国轻工业出版社

著作中值得关注的另一点,是随着唐宋时期香炉使用的普及化和世俗化,器物设计所传递出的与物用观相对应的人的行为。例如,行炉可以采用手捧或持的方式行香,而不同的捧或持的位置高度与手势要领,以及对燃香与收火的行为要求等在不同的器用方式和场所中各不相同。也需要遵循高低与尊卑的区别,因此香炉的使用或祭或怡养性情的行为也同样是礼的体现。

如果说香炉作为唐宋时期贵族及士人社会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器物之一,设计研究专注于此类器物在传统生活方式中所扮演的角色,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的是器用方面的价值。这是因为香炉设计及焚香习俗除了具有特定时代的审美和社会功能外,必然也呈现出从物到人,再从人到自然的一个反馈过程。也就是说,器物的设计与制作源于自然、社会伦理和人的使用需求,同时器物也能够反向作用于人,塑造并定义人的存在方式和认识方式。可以认为,器物作为自然之道和人文社会的物化,是微缩的外部世界和内在精神世界的结合——在方寸之中,以静态的语言尽显乾坤的雄浑大气。正因如此,香炉的物质属性承载的是器用价值和社会属性;同时,又作为象征之物与审美的对象传递着特定时代的自然观、社会伦理观和审美追求等。

结语

作者在著作中对唐宋香炉众多造型设计和形式语意的分析,无疑蕴含着三个不同的伦理维度。这其中,尽管两个不同朝代的香炉设计存在器于器之间材质与形态的差异、器与人之间对应的社会身份与地位的差异,但器与自然、人与自然之间达成的诸种映射关系相一致,均建立在以自然为本、恪守人伦、物用观与生活方式的基础之上。

综上所述,这部著作以唐宋时期香炉设计为研究对象,对认识当时政治经济、礼仪制度、社会生活、精神信仰和审美品位等影响下的器用观提供了有力的支持。这本著作的研究贡献和价值主要在以下几个方面:1.从学理层面深入分析了唐宋香炉设计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根源,对进一步认识和了解唐宋时期的设计思想及物用观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2.从实证的层面对唐宋香炉的造型特征和装饰纹样进行提取与比对,采用谱系构建与脉络梳理的方式对香炉造型的渊源关系和风格演变进行了全面考释;3.从对当代设计启示与意义的视角,较为系统地分类总结了唐宋时期香炉设计的不同主题纹饰及其类型,对文创产品设计开发、传统文化的再认识与对外传播等均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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