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桥去看火车

何飞龙

火车飞速而过，声音离得很近，火车离得很远。

半山腰的隧道张着嘴，将火车吞入口中，火车打破了隧道里的寂静和黑暗。

我和妹妹在房顶数火车的节数，妹妹和我数的总是不一样。我和妹妹还来不及争论是谁数对了，母亲就叫我们了。

“说了好多次了，不要爬到楼上去，火车好看得很？天天看，看不够啊？”母亲又批评我们爬到楼顶去看火车，“你是哥哥，好的不带着学，楼上那么高，摔下来咋整？”母亲批评我们，我总是要多挨几句骂。

我七岁，妹妹五岁半，才来到这里不久，一切都是新鲜事物。父亲在煤矿上上班，母亲便带着我们来到这里。这里是煤矿区，外来户一多，便带动了经济发展。我们从老家来到这里，算得上是进城了。这里的一切，对于我们而言是陌生的，也是新奇的，尤其是火车。

这栋小楼一共三层，住了好几户煤矿工，我们家住在二楼。被母亲批评后，我们便乖乖地去写作业。我们在镇上的小学读书，我读一年级，妹妹也读一年级，后来我读了二年级，妹妹还读一年级。

我们住的地方，对面有一条铁路，不算太远，中间隔着一条河，河上架着一座桥。那时候拐卖儿童的事件不绝于耳。母亲怕我们走失或是被人拐走，规定以桥为界限，没有大人的陪同，万万不能到桥的那边玩耍。自然，去看火车也是不可能的了。铁路在河那边，过了桥还得走一会儿，才能近距离看到火车。

“想看火车，等哪天你们考了第一名。”母亲在打毛线衣，兼顾着监督我们写作业。我和妹妹来了快半年了，除了在母亲松懈之时，爬到楼顶上数火车节数以外，并没有近距离地看过火车。

后来，我们去近距离看了火车。并不是因为我和妹妹谁考了第一名，是父亲休班的时候，觉得有必要带我们去桥那边逛一趟，那边比这边繁华得多。这里虽然算不上是城市，至少比老家的镇上好得多。

过了桥，距离铁路越来越近了，呼啸而过的火车声音很大。火车鸣笛的时候，我和妹妹张着嘴。看了火车，我和妹妹都有些失望，这条铁路仅是用来运煤的，并没有客运火车经过。至少，在父母带我们游玩的这一天，没有见到。

父亲十分严厉，文化程度也不高。他希望自己吃的没多读书的亏，在我们身上得以终结，期冀我们能够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父亲给我和妹妹买了作文书，很显然，父亲并不知道我们一年级还没有接触到作文。

慢慢地，我们对这个地方熟悉起来，母亲也不再害怕我们会走失，我们玩耍的范围便大了起来。那座桥架在河上，桥下湍急的河水奔流不息。我们玩耍的范围大了以后，认识的小伙伴也多了。我们跨过桥去看火车，尽管我们知道，这条路只能看到黑漆漆的运煤的车。

铁路两旁拉起了铁网，但是很多人为了方便，依然要横穿铁路。我们四五个人穿过一张破铁网便上了铁路。两条不相交的铁轨一望无际，在视野的极限处汇集成一点，然后消失。我想做一个像铁轨一样的人，挺直身躯，抵达未知的远方。父亲知道我们上了铁路，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

我被揍后不久，大伯也来到煤矿上班。大伯来的那天，我和妹妹去桥边接他。站在桥上，我探出头去看桥下，河水湍急无比，黑漆漆的，河滩上四处是塑料袋。正在我看得头晕的时候，大伯来了。和大伯打过招呼，他问我是否坐过火车。我说没有，大伯说没有关系，以后坐火车去大地方。我看了看河那边的铁路，又看了看脚下的桥，点点头。

为了防止我和妹妹再跑到铁路上去玩耍，我们搬家了，搬到离煤矿较近的地方，自然也就离铁路远了。我们租的房子躲藏在众多的楼房之间，逼仄的巷道里时不时窜出一只老鼠。自从搬家以后，我们失去了爬到楼顶看火车数火车节数的机会。在这里，只能隐隐约约听到火车的鸣笛声。

大伯在这里重新组建了家庭。大伯家住在半山腰，正与桥那边的铁路对视，两边的高度几乎持平。在大伯家，我看到对面的火车，却听不见咣当咣当的声響，隔得太远。火车钻进了隧道，又从隧道另一端钻出来，然后消失在视线里。

一天，放学回家的时候，父亲的手包裹着一件浸透鲜血的衣服，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父亲所在的掘进队发生了事故，父亲的手指被切掉一根，大腿也受了伤。

我们举家搬走，回到了老家。回老家以后，我们怀念起爬到楼顶数火车的日子，怀念悄悄地跑到河对岸看火车的日子。

我的高中是在隔壁县读的，坐火车在此时已经是家常便饭。读高三的时候，我去了一次大伯家。那座桥还在，河里的水不再那么混浊肮脏，河滩上的垃圾也少了。桥两边的栏杆，还是曾经的钢管焊接的，早被行人摸得光滑发亮。

河对岸的铁路早已不跑运煤车，过往的火车从不同的远方驶来，又驶向不同的远方。河对岸的铁路设置了一个小站，人流量倒不少。

“你在哪里？赶紧回来吃饭了，你的票是几点的？”大伯给我打电话。我告诉大伯，火车票是晚上的，让他们自己吃午饭，我要到处转转看看。

大伯说，这个地方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好看的。大伯的语气里透露着不屑。

其实，他并不知道，我是要跨过桥去看火车。

责任编辑：田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