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一束
2020-05-11庞永力
庞永力
从泼猴到悟空
偌大中国一年一度的暑假,是与《西游记》紧密相连的。看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画面,猛然想到: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所赎的罪责,几乎是中国神话和传说故事中最漫长且最艰辛的。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白素贞被压雷峰塔下也是熬了儿子长大中状元的二十年,而八戒、沙僧下放一地则成了嚣张霸道的土匪。
我们的一生,也如那只内心不安分的猴子,被各种冠冕堂皇的符咒压锁住,等待、乞望,遍历各种概率与曲折,寄命于八竿子打不到的陌生人。这种熬磨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泼猴成为尽职尽责的悟空,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得到悟透悲喜的正果。只要活着,人是不能杜绝各种欲望的,只有到了一生的尽头,被迫一件一件放下,一块块巨石才从身上卸下,得到了最终的轻松。
“这员战将我喜欢”
没养成早起锻炼的习惯,醒来再躺会儿,缓解着昨日一整天的累。
中年男人的每天,就好像赵子龙单枪匹马杀入长坂坡曹军大阵,东挡西杀、兜兜转转。见识着各种嘴脸,本来流氓者龇牙耍横,微末俗常者大装可怜,既然你露出空当来,就不能怪人家陡生恶意。麻烦排着队,一丝一缕去化解,还不能心浮气躁,偶尔还会插队进来一愣头青,可能就是刚刚心怀侥幸的报应。
筋疲力尽、心灰意冷之际,你还不能埋怨命运,曹操在高坡上说:这员战将我喜欢,传令下去,不要弄死他。命运只是折腾你而已,还没有最后翻脸。
其实又算个啥,谁还不经点儿事儿啊,曾言:要感谢小麻烦,它可能给了你我警醒,从而避开了大灾祸。
麻烦有大有小,这些有意无意的划割,尽可以交与时间,也只能交与时间,最后在身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就像一棵树,满身的叶子,深秋晚暮西风吹,就会一片片飘落。到头来你会怀念狼狈不堪的现在,到头来悲喜全无。
心生悲悯
本想喝完杯里的水再去睡,奔走一天还是困乏,在床上迷糊着了。睡得短暂,习惯性的,被一念惊乍从梦里赶了出来,正好听到女儿的惊叫。
她在自己房间的蚊帐上发现一只小绿虫,过来叫迷迷瞪瞪的我。我仔细看了又看,应该是一只螳螂幼虫,小到微末。忍不住说满脸惊恐的大姑娘:它才多大啊,没有任何攻击性,你至于惊跳起来吗?窗外是个大千世界,万物生长,飞蛾甲壳,你就不出去了吗?除了直接叮人的蚊子,突然蹿出来吃人的老虎,很多生物有着它可爱的奇特生存,再说谁也没有特权杜绝别物生存啊。
可女儿就是怕,这怕还不是装的,真的心惊胆战。旁边有爸爸她会求援,自己的时候就别无选择地心惊胆战。想起前年回家过秋,她浑不吝的表妹抓着一只虫子吓她,我才明白她是真的恼了,真的被吓着了。是啊,农村的虫子更多,又怎么办呢?还是要适应环境。我的老娘就超出我的忍耐,说屋里有蝎子呢。我大惊,那玩意儿可不是小飞虫儿。可老屋旧墙,你能清除那玩意儿吗,那也是人家的生活环境呢。老娘就很淡然,甚至说起被蜇过也轻描淡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恶,都有自己的软肋,都有渴求依靠的时刻。但到头来不还是默默承受,让自己习惯到麻木?孩子的妈妈说:她像我,小时候我也怕死虫子了,就叫她姥爷帮我抓走,她姥爷也这样说我……
好多年了,我们很少谈起孩子的姥爷。活着,就有那么多的不平、尴尬甚至惊悚,有人悲怜自是好的。同时,对那些终将失去遮蔽、独自忍受者,心生悲悯。
生活=七分狰狞+五分无聊
演艺界一对情侣分手,粉丝们哀叹:“当初被全网看好的金童玉女,教科书般的宠溺,真的结束了。”
看过这两个人在节目里撒狗粮,难逃人性公式:秀恩爱,死得快。
他们倒好,聚散都在万众瞩目中。老庞从农村出来,当时就替他们担心:以后翻了车,怎么跟下家儿相处呢?事实证明,这不算事儿。可见娱乐圈真是神奇。
生活本来就是七分狰狞、五分无聊,为什么还算超了呢?因为很多时候狰狞与无聊夹杂在一起泥沙俱下。活到四十以后,我就不敢说什么是属于自己的了,很多东西会被劈手夺走,很多东西早就默默馊臭,倒不至于慌张甚至于号啕,从中学会幽默与调侃,也挺好。
改变不了环境,就得改变自己。
不像身边一些人,七荤八素了还在身上贴亮晶晶的锡箔,使劲往不食人间烟火方面打扮,让人惊诧莫名。人家有此生存需求,且已经纳入产业链,靠精心打扮活着,利益链条上下游的人也得活,所以就能理解了。上午还开导一位朋友:你的小资是愚直本性使然,很多人遇见无招的你,不好意思下手。这可能是区别。
生活可能就是这样。百无聊赖,又得努力活着,火中取栗般提炼,又须学会怎样去毒清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我是谁谁的谁
中午被拽去某饭局,也没有什么明显主题。七八人坐下来,介绍各自来头,然后主宾开始举杯,下午有公务者喝茶。说的自然都是友情,平常哥们儿闺蜜自不待言,不太熟悉的也大费脑筋搜索彼此的关联。饭局就是这样,国人又喜欢问单位老家孩子之类,否则没有举杯的理由,有理由也不充分。
进行到二十分钟,一位大姐说“谁谁是我爸爸”,大家恍然,老人家在我们行业是老人儿,交集不少,立刻拉近不少。又过二十分钟,一位弟妹说“谁谁是我姐姐”,又是众多交集,相识很久却不知这层关系,仔细一端详,眉眼还真像呢。进行着,得知在座还有某领导的哥哥。
喝酒的因此醺然。其实谁都有亲朋好友,生活在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小城,一晃二三十年,七扭八拐得有多少交集啊。那些到大地方打拼,甚至移民國外的,是否厌烦了这种手脚相扣的关系网?不知在恓惶无助之际,又是否怀念这种温热?
老庞曾戏言:走在大街上,如果发生纠纷,如果想干上一架,就别问对方是干什么的,因为一问,三姨四舅母的,就打不起来了。
瘾是越烧越大的洞
我想,如果大张旗鼓地说吸烟的好处,当然是不对的。
但这种对生命的燃烧,逐渐缠缚了我。
以前是有距离的,人生及半,它贴了过来。
人应该对各种瘾有所戒备的,因为瘾都是越烧越大的洞,一旦沉迷,可能就弄皱了整个生命。
还算在边缘,有那么多人已经燃透,我控制着它,却又在框格里一丝一缕地不愿放过。
其实我也不喜欢烟的味道与眩晕,但活了一把年纪,仍不能很好地安妥很多情绪。
人生的愿望是身体所有器官都得以完全使用,事实证明这是奢望,往往是一个或几个先罢工,捎带上其他意犹未尽的。
有人说过:远离各种瘾,会拉长生命。但又很快反复:没有燃烧、灼痛的长度又有什么意义?清人项莲生《忆云词》云:“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人往往都是贪婪的,总想能从壁垒间穿行自如,经过了春暖花开,又能一览满天晚霞。这是另一个奢望,最大的奢望。
所以总是要选择什么,而失去其他。青烟袅袅,对那些意犹未尽的,就不要心怀遗憾了。
正月,舅舅安好
现在是3月6日二十三点五十五分,再过五分钟,农历己亥年正月就过去了,就进入二月了。
一个说法是,正月不过年不算完,那些见面寒暄“拜个晚年儿”的人没了说辞,年算是过了。
还有就是理发。民间有个说法“正月剃头死舅舅”,年前理发店都会热闹一阵儿,除了过节要利索整洁外,还有这整个正月不能理发的约束。我也是,随着年岁虚长,多了很多在意与计较。一般一两个月理一回发:刚理完短得有些别扭,慢慢长了,主要是两鬓与后脖颈的别扭;每次理完发有碎发的刺挠心理,随即就得洗个澡。综上,理发算得上日常中的一个节点。年前提前半个月理了,正月就有些算日子。特别是不惑之后,头发开始灰白,犹以两边鬓角为甚,头发一长,斑白的两绺,有些扎眼。
但还是有些顾忌的,虽然知道经不起推敲,有此俗语,能遵守的话就遵守吧。而我是有舅舅的,有时心里有些阴暗:如果他们哪儿做得不好,那我在正月就坦然理发去。
习惯地网搜一下。“正月剃头死舅舅”源自清初,清人入主中原后命令剃发留辫子,有压迫就有反抗,所谓“留发不留頭”,很是血腥了一阵儿。有些遗老怀念故明,相约正月不理发,曰“思旧”。后来念走音了(民间很多事物经岁月颠簸,都走音、走样儿)——成了“死舅”。
想到不等这篇文字在手机上戳完,就可以轻松理发了,还是有些轻松。中国人就这么有意思,处处约定俗成,哪怕是走形变味儿了呢,也将错就错懒得改。媳妇说闺女也几次问正月几时过去,她想齐齐刘海儿,将近○○后之辈自然不清楚农历初几和节气,但她也知道这句俗语,并也以此约束自己了。民俗传承,不错。
闺女也有舅舅的。而我写这文字,还因为我的舅舅和表弟也在我微信的朋友圈里,要让他们领我这个情。
责任编辑:田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