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朋友
2020-05-11南风
南风
（一）
“我的生日愿望是不要让杨峰离开小镇，让他永远和我在一起！”吴天蹲在海边的沙滩上，一口咬下草莓蛋糕，眼睛瞪得比飞过的海鸥还要大，张狂地命令面前的生日精灵艾瑞克。
“小孩，就不能晚点召唤我吗？”艾瑞克皱了皱眉头，他的手里正握着一个锅铲。好不容易又到了难得的假期，他正想煎个牛排犒劳自己。现在好了，牛排焦透了，他也吃不上了。
“快点实现我的愿望吧！别让杨峰去大城市上学，我们就永远一起在小镇上骑车去看海，一起去找大海龟，一起打沙滩排球……”吴天迫切的样子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艾瑞克皱了皱眉，他此刻很想把这小子烤了。但契约在身，他不得不扮演生日精灵。
“我只能实现你一个愿望，麻烦你讲清楚。”
吴天翻了个白眼，一脸不爽：“拜托，我可是小孩。你能不能有点耐心？”
艾瑞克努力保持微笑：“你想要的生日礼物是你最好的朋友？”
吴天点头如捣蒜。
“你的朋友即将离开小镇，转学去大城市，你们再也无法日夜相伴。所以你希望他留下来，永远待在这个小镇。”
“看来你蛮懂小孩的嘛。”
“魔法念出，覆水难收。美梦成真，诅咒兑现。”艾瑞克一本正经地念出了魔法世界古老的预言。
“如果不用和最好的朋友分开是诅咒，就让这份诅咒来得更猛烈一些吧！”吴天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假装拥抱他畅想中的美好未来。
“吴天，11岁，生日是4月9日。愿望已经收到。如果你想撤销愿望，一周以内，想办法吹灭一根蜡烛召唤我。听见了吗？逾期不候。”艾瑞克检查着手中的资料卡。
“得了，别
草莓蛋糕上的蜡烛熄灭，一道光亮逐渐在吴天的眼眸中消失。
魔法正式生效。
（二）
楊峰面色沉重，头上仿佛顶着一片飘散不去的乌云。他的手上握着一张黄色的便签纸，那是他提前写下的告别信。
他扶了扶眼镜，边走边念念有词，认真得如同准备一场最重要的考试。
蓝色大海的方向，吴天骑着单车从街角转过来，一脸灿烂。当杨峰看见朝自己挥手的吴天时，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眉眼弯弯，嘴角上扬。
海风吹拂，吴天吹着口哨，从车篮里拿起一瓶汽水扔给杨峰。
“你手里拿着什么呢？”吴天撇撇嘴。
“没什么。”杨峰紧张地摸了摸口袋，眼神看向别处。
“走路看点路行不？书呆子。走，预报说今晚有流星雨！”吴天用眼神示意单车后面的位置。
“吴天，明天我就要走了。我想……”杨峰吞了吞口水。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走走走，别磨叽了，上车！”吴天咧嘴笑道。
杨峰吞下了想要说出口的话，坐上单车，仰头喝下了橘子汽水，望向暮色中大海的方向。
（三）
黄昏的海边，海鸥和鹈鹕在头顶盘旋，海浪起起伏伏，在细密的沙滩上留下短暂的痕迹。从大海到小镇，黄昏包裹一切，世界美好得像个甜橙。
两位少年在海边，一边喝着橘子汽水，一边追逐着，朝大海中扔贝壳。他们打沙滩排球、游泳，等夜色袭来，他们并排躺在沙滩上，看月亮一点点从西边升起来。
“你知道吗？晚上看海的时候，我有时觉得我们从没长大过。”吴天盯着头顶渐圆的月亮。
“海边的时间很容易过去。”杨峰喝完橘子汽水，摘下眼镜，放在沙滩上，星光散落在他清澈的眼睛里。
“前几年我还生活在地狱里。那会没有孩子愿意和我玩。我爸因为诈骗进了监狱，妈妈出走了，奶奶聋了半边耳朵。他们骂我和奶奶是小偷，往奶奶行动不便的右腿扔石子……班上有人东西丢了，第一个就怀疑我。我的校服上面被钢笔写满了‘囚犯……”吴天闭上眼睛，那些灰色的过去仿佛发生在昨天。
“总有一天，他们会意识到无知的错误的。”杨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呵，我不在乎他们，一丁点都不在乎。我没有朋友，除了你。他们欺负我，我躲到楼道里，你打开门，让我躲在你家里。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我在黑暗里发抖，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咬紧牙，闭上眼，以为撑不过去了，直到一道光出现在我眼前。”
“都会过去的。”杨峰认真地告诉吴天。
一阵海风带着巨大的海浪袭来，潮涨潮落，月光温柔，他们望着浪花，静默了很久。
“海风无处不在。有时候，在海边的木屋，在街道，可以感受到一样的风。它穿过你帽檐的一瞬间，好像一切都停止了，因为每个人都想去感受它。一切都安静下来了，我们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我不会写诗，我只能说，太好了，好到让我想哭。幸好这样的时刻，你在我身边，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
“我明白。”杨峰闭上眼。
一只海鸥飞过来，在他们面前的沙滩上啄着什么。
“该回去吃饭了，奶奶做了烤牡蛎。哪有什么流星雨，预报都是骗人的。”吴天伸了个懒腰，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方才的忧愁瞬间飘散，恢复了少年的明朗。
“吴天——”杨峰叫住他。
“嗯？”
“明天，我……”杨峰低下头，手插到口袋里，摸着那张泛黄的告别信，欲言又止。
“谁知道明天的事？说不定你家人不愿意走了呢。”吴天朝杨峰眨了眨眼，跨上了单车。
（四）
杨峰一家果然取消了搬去大城市的行程。
原本杨峰的父亲收到了城市医院的聘书，可就在一家人准备启程的前一天，医院那边发来通知，暂时取消聘用计划。
“没理由，就说取消了聘用。具体要再等他们通知。”次日，在吴天家，杨峰喝着吴天奶奶盛来的热气腾腾的虾仁汤，无奈道。
“留下来好啊，小天比谁都想要你留下来！”奶奶往桌上端满了菜，喜上眉梢。
南风
（一）
“我的生日愿望是不要让杨峰离开小镇，让他永远和我在一起！”吴天蹲在海边的沙滩上，一口咬下草莓蛋糕，眼睛瞪得比飞过的海鸥还要大，张狂地命令面前的生日精灵艾瑞克。
“小孩，就不能晚点召唤我吗？”艾瑞克皱了皱眉头，他的手里正握着一个锅铲。好不容易又到了难得的假期，他正想煎个牛排犒劳自己。现在好了，牛排焦透了，他也吃不上了。
“快点实现我的愿望吧！别让杨峰去大城市上学，我们就永远一起在小镇上骑车去看海，一起去找大海龟，一起打沙滩排球……”吴天迫切的样子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艾瑞克皱了皱眉，他此刻很想把这小子烤了。但契约在身，他不得不扮演生日精灵。
“我只能实现你一个愿望，麻烦你讲清楚。”
吴天翻了个白眼，一脸不爽：“拜托，我可是小孩。你能不能有点耐心？”
艾瑞克努力保持微笑：“你想要的生日礼物是你最好的朋友？”
吴天点头如捣蒜。
“你的朋友即将离开小镇，转学去大城市，你们再也无法日夜相伴。所以你希望他留下来，永远待在这个小镇。”
“看来你蛮懂小孩的嘛。”
“魔法念出，覆水难收。美梦成真，诅咒兑现。”艾瑞克一本正经地念出了魔法世界古老的预言。
“如果不用和最好的朋友分开是诅咒，就让这份诅咒来得更猛烈一些吧！”吴天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假装拥抱他畅想中的美好未来。
“吴天，11岁，生日是4月9日。愿望已经收到。如果你想撤销愿望，一周以内，想办法吹灭一根蜡烛召唤我。听见了吗？逾期不候。”艾瑞克检查着手中的资料卡。
“得了，别
草莓蛋糕上的蜡烛熄灭，一道光亮逐渐在吴天的眼眸中消失。
魔法正式生效。
（二）
楊峰面色沉重，头上仿佛顶着一片飘散不去的乌云。他的手上握着一张黄色的便签纸，那是他提前写下的告别信。
他扶了扶眼镜，边走边念念有词，认真得如同准备一场最重要的考试。
蓝色大海的方向，吴天骑着单车从街角转过来，一脸灿烂。当杨峰看见朝自己挥手的吴天时，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眉眼弯弯，嘴角上扬。
海风吹拂，吴天吹着口哨，从车篮里拿起一瓶汽水扔给杨峰。
“你手里拿着什么呢？”吴天撇撇嘴。
“没什么。”杨峰紧张地摸了摸口袋，眼神看向别处。
“走路看点路行不？书呆子。走，预报说今晚有流星雨！”吴天用眼神示意单车后面的位置。
“吴天，明天我就要走了。我想……”杨峰吞了吞口水。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走走走，别磨叽了，上车！”吴天咧嘴笑道。
杨峰吞下了想要说出口的话，坐上单车，仰头喝下了橘子汽水，望向暮色中大海的方向。
（三）
黄昏的海边，海鸥和鹈鹕在头顶盘旋，海浪起起伏伏，在细密的沙滩上留下短暂的痕迹。从大海到小镇，黄昏包裹一切，世界美好得像个甜橙。
两位少年在海边，一边喝着橘子汽水，一边追逐着，朝大海中扔贝壳。他们打沙滩排球、游泳，等夜色袭来，他们并排躺在沙滩上，看月亮一点点从西边升起来。
“你知道吗？晚上看海的时候，我有时觉得我们从没长大过。”吴天盯着头顶渐圆的月亮。
“海边的时间很容易过去。”杨峰喝完橘子汽水，摘下眼镜，放在沙滩上，星光散落在他清澈的眼睛里。
“前几年我还生活在地狱里。那会没有孩子愿意和我玩。我爸因为诈骗进了监狱，妈妈出走了，奶奶聋了半边耳朵。他们骂我和奶奶是小偷，往奶奶行动不便的右腿扔石子……班上有人东西丢了，第一个就怀疑我。我的校服上面被钢笔写满了‘囚犯……”吴天闭上眼睛，那些灰色的过去仿佛发生在昨天。
“总有一天，他们会意识到无知的错误的。”杨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呵，我不在乎他们，一丁点都不在乎。我没有朋友，除了你。他们欺负我，我躲到楼道里，你打开门，让我躲在你家里。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我在黑暗里发抖，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咬紧牙，闭上眼，以为撑不过去了，直到一道光出现在我眼前。”
“都会过去的。”杨峰认真地告诉吴天。
一阵海风带着巨大的海浪袭来，潮涨潮落，月光温柔，他们望着浪花，静默了很久。
“海风无处不在。有时候，在海边的木屋，在街道，可以感受到一样的风。它穿过你帽檐的一瞬间，好像一切都停止了，因为每个人都想去感受它。一切都安静下来了，我们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我不会写诗，我只能说，太好了，好到让我想哭。幸好这样的时刻，你在我身边，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
“我明白。”杨峰闭上眼。
一只海鸥飞过来，在他们面前的沙滩上啄着什么。
“该回去吃饭了，奶奶做了烤牡蛎。哪有什么流星雨，预报都是骗人的。”吴天伸了个懒腰，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方才的忧愁瞬间飘散，恢复了少年的明朗。
“吴天——”杨峰叫住他。
“嗯？”
“明天，我……”杨峰低下头，手插到口袋里，摸着那张泛黄的告别信，欲言又止。
“谁知道明天的事？说不定你家人不愿意走了呢。”吴天朝杨峰眨了眨眼，跨上了单车。
（四）
杨峰一家果然取消了搬去大城市的行程。
原本杨峰的父亲收到了城市医院的聘书，可就在一家人准备启程的前一天，医院那边发来通知，暂时取消聘用计划。
“没理由，就说取消了聘用。具体要再等他们通知。”次日，在吴天家，杨峰喝着吴天奶奶盛来的热气腾腾的虾仁汤，无奈道。
“留下来好啊，小天比谁都想要你留下来！”奶奶往桌上端满了菜，喜上眉梢。
“我才不在乎。他去哪里和我有什么关系？”吴天撇撇嘴。
“不知道是谁晚上蒙着被子哭，哭得我这个聋了半边耳朵的都能听见。”奶奶笑笑。
“奶奶！”吴天的脸刷的红了，只得埋头喝汤。
杨峰笑了，说：“以后我们有大把的时间留在这里了。”他的笑容里却满是落寞。
“我听说，大城市看我们这些外地人，就像看乞丐一样。留在海边不好吗？”吴天故作随意地问道。
“挺好的……只是……”杨峰放下了筷子。
“嗯？”
“爸爸说，我们搬去的家的旁边有一所航天学校，还有航天博物馆。那些航天模型，我只在电视里看过。如果在城里上学，很早就可以选修和航天有关的课程。长大后，也许我能……”
“你想成为一名宇航员？”
听到“宇航员”三个字，杨峰暗淡的眼神闪烁着光亮。
他点点头，说：“是的，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很多人都告诉我，等我长大了，就继承爸爸在海边小镇的小诊所。”
“你不想这样？我是问，其实你看不上海边的生活？”吴天的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他只能努力压制它。
“我只是觉得有些浪费时间……让人失去斗志。”
“和我一起，也会让你觉得失去斗志？”
“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只是我……”杨峰吞了吞口水，“只是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
吴天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愤怒与伤心占据了他身体的全部细胞。
“抱歉，让你跟我这种没有斗志的人在一起浪费时间！”他转身躲进了卧室，自己和自己怄气。
直到杨峰离开了，吴天才走出卧室。正在收拾碗筷的奶奶望着他，叹了口气，说：“你不该那样对杨峰。也许你该看看这个，从杨峰口袋掉下来的。”
奶奶递给吴天一张浅黄色的信纸。吴天默读着信件，颓丧地低下头，眼里都是悔意。他翻过信纸，信纸的背面，是杨峰手绘的宇宙飞船。
“总有一天，你们要决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别让其他人给你做这个决定。”奶奶上前抱住他，替他擦掉眼泪。
“奶奶，我做了一件自私到底的错事……我无法原谅自己。”
“也许你能弥补这一切，我的孩子。我虽然耳朵不好，但我能听出你的真心，你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你的朋友能够幸福。”
吴天抹了抹眼泪，抓起餐桌上的蜡烛，在夜色里奔向海边。
他已经决心挽回一切，即便没有时间好好告别。
（五）
空旷的海滩边，吴天重新点燃了蜡烛。
“想好了？如果你不点亮这根蜡烛，你就能永远拥有你的朋友。”艾瑞克抱着胳膊肘，打量着吴天。
“让他走吧，我能找到更好的。这家伙，书呆子一个，凡事都守规矩，一板一眼，还总是监督我写作业，考试也不帮我……没啥意思。”
“行吧，过一个小时，他父亲就会收到正式聘用的电话。明天一早，他就要离开了，你不需要和他道别吗？”
“不需要。”
艾瑞克耸耸肩：“口是心非的小子，回去的路上注意往西边看看。”
“你别是个傻子精灵吧？我家在东边。”吴天翻白眼。
“还有力气骂人，看来还挺有精神。別了，小子。祝你生日快乐，你的善良值得被奖励。”艾瑞克随着一阵袭来的海浪消失，化成泡沫，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吴天朝西边走，走着走着，忽然，黑色的夜幕被一道道丝绒般的光线点亮了。
一道道亮光划过天空，那些来自遥远星系的光束，照亮了这个默默无闻的小镇，让一切变得如童话中一样。
吴天走着走着，停下了脚步。西边的沙滩，漫天流星雨下，一个清瘦的少年扶了扶眼镜，握着望远镜，抬头望着天空。
他回过头，看见吴天，捡起地上的一瓶橘子汽水，递给吴天，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吴天撇撇嘴，故作面无表情地接过汽水，抬头望向漫天的流星雨。
夜幕低垂，当世界再次安静下来时，吴天轻轻说：“杨峰，你走吧，去大城市，去实现你的梦想。一定要成为宇航员，让那些看不起我们小镇的人都瞧瞧！太阳升起后，我就会忘记你，你也不要记着我。背着海的方向走吧，不要回头，也不要和我道别。明白吗？”
“明白。”杨峰红了眼眶，镜片上模糊一片。
吴天转过身，深沉的夜幕里，他们看不见彼此的眼睛。
吴天往前走，他的手里捏着那封杨峰的告别信。信中，杨峰写道：
“我们每天都在道别，但是谁知道呢？这也许不是最后时刻，但我们要在可以道别的时候提前说再见。再见了，吴天，我最好的朋友，我会永远想念你！”
最后一颗流星在少年们的头顶划过，自此将他们划开在银河的两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