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回来
2020-05-11吴家媛
离开出生地、童年生活的西西里岛回中国是我十一岁的事,再回去探望是在二〇一六年。
在飞机即将降落之时,我被广播里空姐的声音唤醒。七小时断断续续的睡眠并未减少长途旅行的疲惫和迷糊,于是我连同从头到尾的倦意,强行将身体拖出机舱。可当我与那沿地平线绯红一片的晚霞撞了个满怀时,当那从地中海上飘来的迷迭香灌入我的喉咙时,我开机了。
我回来了。
舅舅的车开动了,而远处几多火烧云却凝滞不动,仿佛被催眠了。西西里岛还是那个复古又悠闲的少女。这里的日色变得慢,车、马还有邮件都慢,或许像木心先生所说的,一生也只够爱一个人。有人说那只是现代人矫情的臆想,而我想说人间确实有这等清欢。当天朝的无线网络已经开始往5G发展时,这里依旧停在3G的龟速网络,刷新个微博都要等上三秒。路边很少有人手中握着手机,他们只是行走着,孤独地、快乐地任由咸咸的风围绕自己,啜饮独属夕阳的宁静,抑或是挽着伴侣的手甜蜜地说说笑笑。
故国街头的墙壁还是那样的花哨,上面写满了短促而又天马行空的诗句,布满了街头少年一时兴起用油漆喷的画,人人都是艺术家。道路旁开满了未闻花名的野花,流动的绿色中,浅白色的、桃色的、紫蓝色,摇曳着。七月热流拂绿了满树繁盛的叶子,蜘蛛在墙角画着它白色陷阱,老屋斑驳的砖瓦听过路的风传送一则新的故事。每个意象中都住着精灵,它们迎着我的手,将积了层灰的记忆逐一点是。
暮色西沉,入夜了。但不用害怕黑暗,光会从家家关不严的房门流出,也会从头顶上空的机翼滴落。21:47,挽着弟弟的手,我舔舐着手中榛子味的甜筒,行走在大广场上,石板的阶梯上。情侣们和朋友们成群结队坐在一起,喝着扎啤舒缓压力,或是对着璀璨星空浪漫地饮酒作诗,也有白发夫妻像孩童一般地撕下吐司的边边角角丢给那不怕人的鸽子吃。神圣的教堂门口,修女们各自抱着圣经抽着烟。欧洲杯意大利队差点踢进一个球,欢呼声和哀叹声衔接得过于紧凑,让我忍不住探头往路旁的酒吧看看赛况。微风拂面,花香暗浮,墨蓝色的夜空中,上弦月和繁星显得如此明朗,心也如此地安定。我路过山峰,踏过河川,却未曾有一个地方比这儿更能让我卸下所有包袱。或许这就是故乡的魔力。
我清晰地记得,那次回去是我初二升初三的暑假。如今,再次想起西西里岛,温州的又一个夏天快过去了,我即将升入高二。
"你更喜欢中国还是意大利?”
这是我刚到中国的时候,亲戚好友问我最多的问题。当时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这里如山一般的练习册与我的童年过分不同。我的童年,只有风筝、七星瓢虫和水蜜桃。但是随白驹过隙,我似乎也领略到了在这令人窒息的节奏中,忙里偷闲的侥幸与雀跃,那是青春该有的味道,是混合着梦想和汗水的水蒸气。渐渐地,在我的日记中,“这是我到中国的第X天……”,也在不经意之间的潜移默化中变成"这是我回中国的第X天……"。
如今还有人问我在中国读书这么累,为什么不回到故乡去。我总是笑而不语,西西里岛的生活或许是我头发花白之后会期待的慢生活,而十几岁的青春,或许还是该在此处拼搏。
去西西里两周后,我回祖国来了。
认识作者
吴家媛,浙江温州人,出生于意大利罗马,在此度过11年,现就读于温州第二外国语学校,性格活泼开朗,爱好广泛,喜欢弹吉他、唱歌、作画。
我于地中海之国度过我的童年,于11岁回归祖国,心虽小,但足够容纳我对两个母亲的爱。我喜欢地中海咸得恰到好处的风,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悠闲;我也喜愛中国穿梭于大街小巷的烟火气,督促着人前进的快节奏。我在地中海之国的古建筑之间收获了彩色的快乐,在中国的书桌上挥洒着青春的汗水,前者可润心,后者可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