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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花润焉支山

2020-05-11史德祥

雪莲 2020年4期
关键词:胭脂匈奴

史德祥

一千多年前,诗仙李白登临焉支山头,勒缰远眺,视野内积雪莽莽,骏马清风,空山鸟语,林茂草丰的盛唐气象,顿然扑面而来。不禁心绪荡漾,诗情勃发:

“虽居焉支山,不道朔雪寒。妇女马上笑,颜如赫玉盘。翻飞射鸟兽,花月醉雕鞍……”

往事越千年。又一个夏日,祁连冰峰的和风庆云,将相约于祁连山下的文朋艺友拥上了焉支山头的青松翠柏之中。文人墨士海阔天空的双脚一跌进左右逢源的狂花繁草深处,心情便放牧于李太白笔底颜如“赫玉盘”的美人图里;奔涌的文思瞬间也情纵于“花月醉雕鞍”的墨香诗韵之中……

然而,也有思绪如我者,登山的现实心愿,却只为寻觅一朵滋润女人容颜的“红蓝草”而来!

在遥远而又似近的岁月里,生活在焉支山一带的女儿家,生活状态中一项重要内容是采摘山野间叫作“红蓝”的山花,制作胭脂来描眉画眼,把自己的脸蛋装点得如“赫玉盘”(红润的满月)一般丰润动人。行进在古树掩映的盘山道上,我的心神却一直游走在《五代诗话·稗史汇编》中浸透红蓝草颜色的几行文字中:“北方有焉支山,上多红蓝草,北人取其花朵染绯,取其英鲜者作胭脂”。有这段古人的文字佐证,后人称红蓝草为“胭脂花”,呼焉支山为“胭脂山”其内涵是诚信的。

胭脂,是女人生命流程中最具青春色彩的化妆品。从儿时记忆中自然的“雪花膏”香气袭人,到流水花开般诱人的化妆品铺天盖地以前,穿行于天光云影中的女人们,为了把自己打扮得娇艳动人,用心最多的不就是源于焉支山纯天然的一抹淡淡的胭脂么?那不失自然原色的打扮,不过是将脸庞用胭脂花的汁液搽得绯红而已。但仅此简约的点染,加之一方水土的滋养,生活在焉支山深处女人家的脸蛋,春天里可令桃花失色,严冬中敢与腊梅竞艳……

不知是从哪个重要的日子开始,胭脂却演变为北方美女的代名词。剽悍的匈奴民族纵马驰骋雪域草原的年月,各路藩王的妻妾大多从焉支山绝色的“胭脂”中挑选,有匈奴语称藩王的娇妻为“阏氏”,读音与“胭脂”相谐足可定论。

焉支山,因弥漫着红蓝花而渗透了美的因子;红蓝花,因可调制与女人亲密的胭脂而使焉支山含情脉脉……

焉支山在千里壮阔的祁连雪岭之间,只不过是一个绿色的小“圆点”。而这个小“圆点”,被造物主巧妙地“点”在了河西走廊的蜂腰地带,南屏白雪压顶的祁连冰峰,北倚岩石裸露的龙首山岭。两山对峙相望,其个性极为鲜明:龙首山岩石裸露,难生寸草,祁连山林茂草丰,青黛如墨;前者阻止巴丹吉林沙漠的南袭,后者扼住了青藏高原雨雪的北移。焉支山却安详地静卧于两山之间,犹如躺在父母中间的婴儿,享受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幸福童年……

依恋于层峦叠嶂,绵延无际的绿色“圆点”上,我将焉支山下昔日辽阔的皇家军马场,连同焉支山满坡的汉唐巨柏、宋元古树连接到一起,用尽心力也没有理清霍去病将军曾以“千里不运粮,百里不运草”的焉支山为绿色大本营,挥鞭纵马,以秋风打落叶之势,把人丁兴旺、牛羊布野的马背匈奴驱逐于大漠以北的头绪;更没有捡拾到隋炀帝艰苦卓绝地穿越六月飞雪的大斗拔谷,御驾亲临焉支山,调集数千花容月貌般的“胭脂”,迎接西域二十七國王公使节,举办“万国博览会”的遗贝。但一个在马背上书写史诗的民族,被迫从焉支山败亡时,一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的悲壮叹息,却如暮鼓晨钟,穿越数千年的岁月,透视的马背雄风仍然撞击着我的心扉!

正所谓悲愤出诗人。这一声诗意的长叹,是被大汉王朝用剑戟逼走漠北的最后一个匈奴,从战马潇潇的悲鸣中传出的唯一有文字记载对生存环境依恋的长叹。它的不朽在于,匈奴民族消失千余年后的今天,仍然保持着虽败犹荣的豪气。当然,作为夏后氏的苗裔,曾经以凌厉的攻势闯入罗马帝国的匈奴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岁月会将他们曾经拥有七十三万铁骑的高傲血性,在人类的血液里被时光稀释得了无印迹;也不可能想到,从东西数万里土地上败走时充满儿女情长、又不令英雄气短的旷世歌哭,却能穿越数千年的岁月,至今活灵活现地塑造着这个游牧民族铁马秋风,豪情飞纵的灵魂,彰显着他们曾经万千铁骑驰骋千里河西草原,踏碎万丈祁连冰峰的精神文化……

啊,焉支山,散发历史沉香的山;焉支山,滋养粉黛容颜的山!上得山来只觉得相见恨晚!

心里揣着对红蓝草的无限惦念,寻着盛唐诗人王维当年踏青山过绿水、吟诗作赋的山道,来到焉支山顶传说中的百花池边。这位被后人尊为诗佛的山水诗人,他的奇绝更在于“诗中有画,画中有诗”。那一日,自由逍遥在攀山道上的王维诗兴正浓,忽然,一池荡漾的水波迎面撞入他的视野。再举目,池水中央,亭亭玉立一位身着红衣绿裙的纤纤女郎。王维顿然激情荡漾,趋步向前,但近处端详,却原来是一株胭脂花。珍爱自然风光,也多情于寻芳问草的尊者王维,借势心旷神怡的雅兴,当众吟诗作画,起舞弄歌。顷刻,似池水涟漪涌动、胭脂花开的奇景跃然纸上。突然,一只飞鸟落到颜料当中,随即又跳上画面。猝不及防的“追星者”正叹惋之际,王维却大呼妙哉。却原来,飞鸟的爪印全变成了天然的斑斑花色。从此,百花池中,蓝天洁云,悠然徘徊;百花池畔,松柏掩映,奇花斗艳,一派山花四野相闻的景致……

缓步于“百花”池边,山泉泻玉,溪流潺潺的层林深处,一只布谷和鸣于众鸟的音色,亲切灿烂,由远而来。眼前的风景已是江山如画,然而,“祁连雪皑皑,焉支草茵茵”的畅想又在我心头萌动。正因为有如此丰润多情的山水,才养育了天资掩霭,雪肤玉貌的“胭脂”美人;更造就了华夏匈奴民族屯军于此,马踏漠北、纵横祁连的精神与霸业。

焉支山麓铺展着一片雄浑辽阔的大草滩。山清水远的岁月里,在这片地势平坦,水草丰茂,最适宜骏马驰骋的沃野上,匈奴昆邪王秣马厉兵,修养血性;大块食肉,大碗饮酒,缔造着膀大腰粗的游牧生活。待到草料堆积如山,气势蓄积如虹的季节,便点兵沙场,扬鞭纵马,牛角号声中,发兵南下,直逼沃野千里、麦浪滚滚、荞麦花香的西汉王朝心脏。然而匈奴人的兵将尚未来得及用喝马奶酒气派的酒葫芦换上八百里秦川黄土烧制的大粗碗,就被大汉王朝的豪气将弯刀战马驱逐到长城以北……

古老与新生总是缠绵悱恻地链接与交替着。龙城飞将,马踏匈奴于阴山的功过是非,早已被重重叠叠的时间压在了没有实际意义的昨天。而焉支山下曾经蔚然大气、放羊牧马的大草滩,山水却正传承着超越时空的灵气,用苍茫细腻的油菜花孕育着人们现实生活的重要元素。望不透,数十万亩黄色花朵编织的一幅硕大无朋的锦缎,柔软地铺展在山环水绕的蓝天之下。胜似苏绣的“锦缎”之上,口音偏远的养蜂人放牧的蜜蜂,正嗡嗡嘤嘤,忙碌在无边无际的花海之中,为人类酿造着生活的蜜意;绿色的青稞穗上依然散发着马奶酒的浓烈;而醉望焉支山头的瞬间,一曲悠扬的牧歌正缭绕于蓝天白云之间……

同行的美女画家们,时不时还要面朝一条清澈的溪水,用“胭脂”装点自己如“赫玉盘”般的容颜,似在展示她们拾级疾步,香汗湿衫,娇喘若兰的温婉细节。然而,在一身润泽,左右芬芳的山花面前,谁敢再调弄丹青!自然的画卷,山野的大美,不知谁的画笔有能耐与之抗衡!

感恩造物主为人类创造了一座焉支山,感恩焉支山为男人离不开的红粉知己孕育了满含深情的胭脂花。我在思索,倘若没有胭脂花点染的容颜,我们的爷爷的爷爷面对我们奶奶的奶奶的柔情时不知要少了多少分的爱怜;我们的姐姐的姐姐,妹妹的妹妹们的脸蛋将会是多么清淡,生命的活力将会缺失多少色彩的绚烂。就是这绯红的胭脂陪伴着我们的母亲的母亲们,母亲的女儿们,幸福地度过了豆蔻年华,走过了亦苦亦乐的无穷岁月……

隆隆的松涛从空谷中阵阵涌来,陡然,一声炸雷,急雨如箭,以席卷千军之势,在这片绿色如海的土地上恣意扫荡。一转眼,却又日吐云开,大块大块的阳光汹涌而来。雨水洗梳过的山林,云烟缭绕,绿风浩荡。此刻,偶见挂在山坡的三五间屋舍中,年轻的媳妇和憨嫩的姑娘们推门而出,步履翩翩于淙淙的溪水边上,倚石洗晒采摘的湿湿嫩嫩的蘑菇、大黄,还有一束束染指甲的海蓝花儿。随着恬淡优雅、完美抒情的操作,山珍野卉奇异的幽香漫山而来……

焉支山下,东来西往迅猛的车轮,早已置换了驼铃与马蹄的悠然节奏。然而,满眼现代的色彩和情调,却永远无法替代焉支山秋叶满地,大雁南来的原版容貌!山麓下城池内恋着草腥气的长发女郎,是否是“阏氏”的后裔,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一个匈奴远去了,而焉支山碧水长流,鸟鸣高树的底衬,却永远养育着胭脂依旧的绝色,绵延着最后一个匈奴流淌的血脉……

雨后,静坐于焉支山秩序柔软的草野之上,望天上带着雨丝的流云,弥漫间,一跨彩虹横浮,正凌驾于苍翠的峰峦之上,七彩具呈,绚丽迷人。不禁,我的心跳与自然起伏的胎音融在了一起,顿觉心静神畅,兴致沓来,仿佛叠翠千丈,山水汇流的豪气,正滋养着一片天地万物与我一体的童心境界……

最后一個匈奴,焉支山的骄子;焉支山脉脉含情的“胭脂”,点缀大自然的绝笔!

【作者简介】史德翔,甘肃人。主要作品有散文集《心中的银杏树》《长河落日圆》《太阳照亮了他的脸》。作品入选《中国西部散文精选》 《飞天六十年典藏》等数十种选本,获甘肃省第七届《黄河文学》奖等多种奖项,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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