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突变时谁更可靠?
2020-05-11
病父该去哪儿
徐先生 36岁 公司职员
【诉说】15岁那年,父母离婚了,我跟着母亲长大。大学毕业后,我成家立业,2016年,儿子出生,由岳父母照顾。母亲的退休金每月只有2000多元,但她还是匀出700元给我,我和妻子都在公司打工,收入一般,柴米油盐要算计,经济上扛不住一点儿变化。
父亲離婚后,有了一位小15岁的女人,两人同居,一直没登记。2017年春节刚过,这女人打来电话,张口就说:“你爸突发脑梗,你赶紧来医院。”我赶到医院时,父亲已深度昏迷,医生说情况凶险,要做最坏的心理准备。
坦率说,我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恨多于爱。于是,交给这女人5000元钱就离开了。半个月后的一天,我一出家门,就见这女人用轮椅推着父亲等在门外,并说:“我和你爸没结婚,我没义务为他养老送终。他住院前后花了6万元多,都是我的存款,我也算仁至义尽了。”父亲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说:“别丢下我。”邻居们都围上来,我只好把父亲推进家。
突如其来的病父,妻子蒙了,一听要在家长住,发疯般地说:“我爸妈照顾外孙已筋疲力尽,不可能再伺候你爸。我干脆辞职在家照顾这一大家子,你这个大孝子养活我们吧。”岳父母也向我施压:“房子总共才75平,5个大活人怎么住?我们还是回老家,给你爸腾地方吧。”
我心乱如麻,岳父母说的对,家里实在没条件,我决定送父亲进养老院。但跑遍半座城的10多家养老机构,像父亲这种情况,每月费用不低于6000元,我根本无法承受。妻子忍不下去了,给我下了最后通牒:“给你三天时间,你爸不走,我带儿子回娘家。”当晚,父亲在轮椅里坐了一夜,我守着他,死的心都有。
第二天上午,我走投无路了,只好推着父亲来到母亲家,哭着跟她说:“如果你也不帮我,我真的没法活了。只能推着他去流浪,我们死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坟墓。”母亲心碎了,说:“妈答应你,只要你能过得好,妈受苦受累都认了。”
父亲住进了母亲的家,虽然他的生活费、医药费都从自己的退休金里支付,但母亲要给他洗衣做饭、端水递药、清洁身体……一天下来,疲惫至极。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父亲的病情开始好转,他跟母亲说:“咱们曾是结发夫妻,现在儿孙都有了,复婚得了。”母亲气坏了,吼道:“你别做梦!”父亲想进一步攻心,被母亲打断:“你再有这种想法,我现在就把你扫地出门。”
不久,在一次老年健康讲座会场,母亲认识了乔叔叔。乔叔叔跟母亲同岁,退休前,是企业的高级工程师,本地人,丧偶多年,女儿已成家。他性格直爽,母亲干净利索,两人互相欣赏,很快就谈起黄昏恋。近20年的单身生活,母亲尝透了酸甜苦辣,当乔叔叔提出结婚时,她痛快地答应了。
娘要嫁人了,她推着父亲来到我家。我的头嗡地大了,情绪瞬间失控,带着哭腔说:“你说好帮我的,现在又把他送回来,让我怎么办!”母亲像换了一个人,冷冷地说:“我没义务管他,我为你活了大半辈子,现在,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母亲跟乔叔叔结婚后,住进乔叔叔的家。房子有90多平方米,母亲收拾得干干净净。乔叔叔的退休金很高,真心待母亲,母亲变着花样为他做好吃的,两人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可我家就惨了,没有一天不鸡飞狗跳。岳父母既要照看外孙,又要打理父亲的吃喝拉撒,憋了一肚子怨气,对父亲自然没好脸子。
我忙碌一天下班回来,父亲夸大其词向我告状,我当着妻子的面数落岳父母的不是,妻子便骂我和父亲不知好歹,我俩吵,三位老人更没消停,家里乱成一锅粥。我、妻子、母亲,甚至岳父母,都是父亲或远或近的亲戚,但在他经济拮据、健康垮塌之下,一点点地撕下亲情的面纱,人性的丑陋一展无余,也让我面对烂摊子束手无策。
黄嫂于女士 36岁 国企职工
【诉说】40多年前,8月的一天,我所在的村子来了一位女人,老家那边待不下去了,跑出来流浪。听邻居们说,这个女人“俊得很”,跟一个知青结了婚,不能生育,后来政策一变,知青就丢下她回城了。村里有个光棍,叫黄春柱,包产到户时,得了几亩地,一个人过得冷冷清清。村长觉得这女人跟黄春柱挺般配,就积极张罗,两人很快登记结婚,人们从此管这女人叫“黄嫂”。
黄嫂非常能干,每天一早去田里,晚上摸黑才回家。她把荒沟边和祖坟的空地间都种上庄稼,有黑豆、黑芝麻、香瓜和各种蔬菜。村里人常去偷,她也不吭声,不像一些村妇,庄稼丢了,挽起裤脚就上房顶,破口大骂,从黄昏骂到天黑。黄嫂从不骂人,更不和村里人吵架,她是最传统的乡下女人,低眉顺眼,无奢求,把小家经营得相当不错,人缘也很好。小时候,我常见她肩上扛着小山似的青草,从田里回来。她还教我母亲织布,给我剪很多种窗花,在枕头上绣绿柳叶,柳叶下面是戏水鸳鸯。
2001年我考上大学,收拾行李时黄嫂来了,点点头坐到凳子上,一声不吭。起初,我以为她是来串门的,等我收拾完,她走到我的书桌旁,默默地从左口袋里掏出一把又一把大红枣,又掏右口袋,最后掏出一只小香瓜。这时我才意识到,她是来为我送行的。我忙说:“你这么不容易,我怎么过意得去呢?”她说:“你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以后是城里人了。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这点儿红枣,你在路上尝一尝。”
2002年,黄春柱咳嗽了半个月,咳出血来,一检查是肺癌。黄嫂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卖了,还准备卖耕牛和房子给丈夫治病,被丈夫制止。“这种病只能等。”黄春柱说的等,就是等死。熬了3个月,他去世了。黄嫂比以前更加苍老,脸上的皱纹把眼睛都遮住了,一点儿也看不出曾经的“俊”。
送走丈夫,黄嫂大病一场,在家养了半年。两口之家一个走了,一个病了,这灾来的既突然又重大。村长再次积极张罗,当然不是相亲,而是救助。全村总动员,那时大家都不富,掏不出钱,但粮食、蔬果都是自家种的,谁家出人,谁家出物,都列出名单,排好队,轮流接力。
黄嫂辗转病塌,报答的方法是请孩子们来院里吃枣。院子里有两棵枣树,长得不错,让村里小孩摘一半,她自己也收一点儿,这是唯一能拿得出手送人的礼品。还有就是为大家做针线活儿,谁家需要绣个窗帘,谁家想翻新旧衣服,她都在行。听母亲说,她下不了炕,也直不起腰,就把被堆得高高的,顶住身板,没日没夜地干。
80多岁的秀奶常来找她,一趟一趟的,请她制作寿衣和寿鞋。秀奶拿出压箱底的的确良,比画着布料的好坏,针脚的疏密。寿鞋必须要千层底,其实,所谓的千层底,是个形容词,意在鞋底要厚实。实在的黄嫂做的鞋底,虽然不是千层,但针脚足以过千,细细密密的,把8层布的鞋底缝得结结实实。
秀奶相当满意,寿衣寿鞋齐全后,她开始大谈特讲儿子们为她准备的棺木。一到这时,黄嫂就低下头,静静地流泪,一边擦拭一边喃喃自语:“春柱走得比我早,他丢下我不管,享福去了。这些年我也熬累了,该歇歇了。”
2009年春节回家时,我才知道黄嫂去世了,心梗,正如她所说,是“熬累了”。村长第三次为她积极张罗,这时的村民,腰包里都有些钱了,所以救助以现金为主。大家买来棺木,又把几位在镇上打工的年轻人叫回来,出殡时“嘿呦嘿呦”地抬着棺木,把黄嫂埋在了黄春柱的坟边。
黄嫂和黄春柱都是普通农民,像乡下无名的小坳,一生忙碌而清苦。我小时候关于农田的回忆,交织着他俩的背影。我曾和小伙伴们去偷黄嫂的香瓜,她发现后也不追,一个人默默清理被我们糟蹋的瓜秧。
当岁月转身,他俩的一生有惊无险地走完了,“惊”在生死,“险”在乡亲们亲人般的帮助,20年也跟着嗖嗖地远去了。
萍水相逢过一生罗女士 31岁 花农
【诉说】我曾是一名导游,常年游走四方,我喜欢那种在路上的感觉,但男友不喜欢。恋爱时,这一矛盾没得到解决,结婚前大爆发。在举行婚礼的前夕,男友留下一张纸条:我走了,请不要找我。我的天塌了,瘫坐到地上,不知自己哪儿做错了,竟让男友如此绝情。
男友人间蒸发,我向亲友问了个遍,没人能提供一丝线索。我绝望了,发动所有熟人找,光寻人启事就贴了几百根电线杆,依旧没消息。半个月后,男友出现了,在电话里说:“别贴什么启事了,我有新女友了,咱们好聚好散吧。”我急了,“这算什么?是人干的事吗?”男友回击道:“你成天在外面跑,现在想起我重要了?你還没明白吗?我有别的女人了!”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一拳砸坏了茶几上的水杯,看着指缝间渗出的血,我竟然不觉得疼。7年的感情,就这样冷酷地瓦解了,我天天以泪洗面,以酒为伴。有天晚上,我喝了一斤白酒,跑到街上号啕大哭,直到父母赶来把我劝回家。
为疗情伤,我到云南旅游,在昆明,邂逅了纯朴的男人赵立(化名),但不敢开始新恋情,怕再受打击。虽然被拒绝,赵立依然关心我。一天早上,他赶到我住处,想带我出去游玩,却发现我浑身冒虚汗,眼神也不对劲,摇我,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马上把我送到了医院,医生说,我患有严重的糖尿病,是情变让我的新陈代谢出了大问题,从现在起,每天必须注射胰岛素,才能维持生命。
这时,我的血糖指数已降到了临界点,可以说是命悬一线。当透明的液体缓缓滴进身体里,我才睁开双眼。对赵立而言,这不次于一个重大变故,心仪的姑娘有这样一种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赵立紧紧抱住我,说:“这一生,我决不把你弄丢!”他当即求我不要回家了,跟他去他的家乡,那里空气好,就在昆明晋宁县盘龙寺旁边,“你若同意,就是我女友,若不同意,就是我妹妹。”
得到父母首肯后,在第二年的春天,我来到了晋宁县。赵立的家有50亩地,跟云南的大多数土地一样,因为含铁成分高,呈淡红色。在夕阳的照耀下,更加鲜艳夺目,被远处青黑的山峦映衬着,水墨画般美丽。
我的心被美碎了,蹲下身子,捧起一把红土,说:“等着吧,我要把这里变成花海。”我和赵立种下了成片的玫瑰、百合和紫罗兰,我也不再犹豫了,很快就穿上了嫁衣,跟赵立结为夫妻。可好景不长,不幸再次降临。那天,我正在做饭,突然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又是血糖降到了临界值,去医院已来不及,最有效的办法是补充糖分。偏偏家里一点儿糖都没有,赵立马上飞奔到附近的商业街上,一家一家地敲门,声嘶力竭地呼叫,商户们纷纷献出白糖,他再飞奔回家。喝下糖水我苏醒过来,看见眼泪划过赵立的面颊,他边擦边说,太好了,你逃过了鬼门关。
类似的险情两年间一共发生了三次,我三次死里逃生,醒来时,最先看到的,都是赵立紧张关切的脸,让我格外踏实温暖。三次遇险经历,让赵立感到后怕,每天都胆战心惊,生怕照顾不周,出现失误,造成大祸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生活如此不易,我和赵立除了要与病魔对抗,还要支撑住我们的微小事业。晋宁有“高原花都”的美名,但近两年鲜花市场价格过于波动,我们种的50亩花,收成虽好但卖不上价,经济上并不宽裕。生活对我来说,时不时要露出狰狞的一面,能走到今天,全靠赵立,一个萍水相逢却相守一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