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学讲义到经典选本
2020-05-09程展
程展
【摘 要】《唐宋名家词选》作为经典读本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过了三个版本的增删改动最终成书的,本文分析龙榆生先生在编订成书过程中的词学思想变化及其原因,总结出《唐宋名家词选》从一本教学讲义成为词学界经典读本的原因。
【关键词】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词学观念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11-0176-04
龙榆生先生是现代词学大师,在词谱、词律、词论等领域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著有《龙榆生词学论文集》。他编选的《唐宋名家词选》经过多次的校对、删减,成为研究词学的经典读本,深受读者喜爱。在成为经典读本的过程中,《唐宋名家词选》经历了三个版本。
最初的版本即民国19年(1930)6月出版的版本,是由龙榆生先生为上海暨南大学国文系学生所编写的讲义整理而来的,这成为后来《唐宋名家词选》的底本。
第二版最初于民国23年(1934)12月发行,是在最初版本的基础上加以删改,并增添了凡例八则和自序。
现在通行的版本于1956年5月首次刊行,是为定本,1962年进行重版,于1980年和1992年分别进行重排。本文选定的是以1992年为底本的版本。
此书流传已久,一般读者大都没有注意到版本问题,吴宏一先生在《析论龙沐勋的<唐宋名家词选>》中着重分析了它的新旧两个版本,即1934年版和1956年版,并没有追根溯源到最开始的讲义。三个版本相比较而言,作品数量是不断变化的,但并不是一味增加,也有删减,其中也牵扯到了龙榆生先生词学观点的演变,本文就是根据这三个版本,分析《唐宋名家词选》的版本变化过程,对其中所选篇目、人物传记、后世评论进行探讨,对其中的差异进行总结分析,探索其从讲义成为经典读本的原因。
1930年版和1934年版相较改动不多,更像是将讲义进行校对、完善,使之成为一部完整的作品集,而1956年版的除了遵循两个阶段、三个流派①的原则外,还注意到了诗、词递嬗之迹。
1930年的版本十分粗糙,以《词选》为名,没有任何的说明和凡例,所给出的目录中词人的排列顺序没有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在正文中,将词作名字《浣溪沙》刊印为《浣沙溪》;《玉蝴蝶》刊印为《玉蝶蝴》,还出现了“南唐后主李璟”这样的明显错误。在作品后面所给出的评价也显得很仓促,对于同一人给出的评价,有时称名,有时称字,也有的评价没有标明出处。这本讲义并不适合一般人阅读。1934年出版的《唐宋名家词选》改正了不少错误之处,可以看作是一部完整的作品。这本书不仅在书名上清晰说明此书选录的是唐、宋两个时期的名家名作,更是在书前附上了龙榆生先生为此书特意撰写的《自序》和八则《凡例》。首先在目录中对于作家的先后顺序进行调整,按作家生卒年代的先后顺序排列。其次在正文中改正了1930年《词选》中的错误,在后世对作家的评价中,评价者一律以名相称,并且注明了评价的出处。最后,两版相较,最大的变化是1934年版《唐宋名家词选》中的作品除了使用标点之外,另外创造了符号,用“·”表读、“△”表句、“◎”表韵,标注在对应的地方,兼寓词谱之意。这是本书的创新之处。将新创的符号改动,将平韵、仄韵分别用不同的符号表示,是为了更加方便阅读。
1956年版的《唐宋名家词选》也用自创的符号来表示韵脚,在对应文字的下方,以“·”表句,“◎”表示平韵,“△”表示仄韵,藉代词谱,更加清楚明白。三个版本一脉相承,不断完善,最终形成了一部比较系统的选本。
《唐宋名家词选》初版有龙榆生作于 1934 年 11 月的《自序》(解放后被抽掉),阐述编选词选的宗旨:“予意诗词之有选本,务须从全部作品,抉择其最高足以代表其人者,未宜辄以私意,妄为轻轩其间。即如唐宋人词,各因时代关系而异其风格,但求其精英呈露,何妨并蓄兼容。”②
在龙榆生先生为此书撰写的自序中,我们可以看到,先生早年的学术观点以及选词标准。此书12月发行,其实早在8月,先生便发表了《选词标准论》,有理由推测,先生在编辑、整理讲义时,其选词观点有所变化,可以从这篇论文中有所体现。1934年出版发行的《唐宋名家词选》前所撰写的《自序》“或以歌人,或以传人,或以尊体,或以建立宗派,强古人以就我范畴”,就是从《选词标准论》的开头化用而来的,而在这篇论文中提及的晁补之就被收录在1934年版的《唐宋名家词选》之中。
前两版相比较,篇目调整不大,在唐五代词中,除了校正了目录中的篇目错误外,基本上没有改动,宋词部分中,增加了晁补之词7首、张元幹词5首、叶梦得词7首、陆游词10首、刘克庄词7首、吴文英词38首,另附金代元好问词19首。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增加了吴文英的词作。《词选》中并没有收录,但是1934年版的《唐宋名家词选》中收录了38首,使他超过苏辛,成为收录词作最多的词人。龙榆生在暨南大学任教时,除了《词选》外,还编写过一份讲义,即《专家词——吴文英》,是作为附录附于《词选》后面。1934年版《唐宋名家词选》中新添的38首吴文英的词就是从这份讲义中脱胎而来的。在1929年龙榆生开设词选课的同时,还开设了专家词,这份讲义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先生为授课而准备的。他认为,梦窗词具有重要地位且影响甚远,所以要读梦窗词,学梦窗词,但是梦窗词不易读、不易懂、不易学。龙榆生还是在整理《词选》讲义的时候,将《梦窗词》的讲义也加了进去,吴文英因此超越苏辛,一跃成为1934年版《唐宋名家詞选》中收录作品最多的词人。
时隔22年,《唐宋名家词选》再次出版,按照吴宏一老师在《析论龙沐勋的<唐宋名家词选>》中的观点,新版《唐宋名家词选》是合1934年版《唐宋名家词选》及《唐五代宋词选》再增订而成。1934年版的《唐宋名家词选》是脱胎于一份大学讲义,所选录的词要词意幽深,《唐五代宋词选》则是为了配合中学生的阅读进度,所选择的词要浅显易懂。而将二者合二为一,就兼顾了两本书的特点,使之满足了各个层次的读者需求。龙榆生先生常年在学校任职,重视词学的普及,此书解放后多次再版、重印,也体现了读者对这本书的喜爱。单从数量上看,从《词选》到现在通行的《唐宋名家词选》的版本,收录的词人增加了近两倍,作品数量增加了近一倍,其中的变化是非常大的,1956年版的《唐宋名家词选》不仅仅是将两本书合二为一,其中的变化增删表明了龙榆生先生二十余年的生活变迁以及词学观点的演变。龙榆生和汪精卫因恩师朱孝臧而来往逐渐密切,在他们来往的书信中,常常谈论他们对词的看法。1936年,在龙榆生编写《近三百年名家词选》时,汪精卫就来函关心此书的编写进度,同年9月15日,汪精卫有信函从法国寄来,在这封长信中汪精卫简单总结前代词集的选词标准,摘录如下:“前读大选词集,精而不失之隘,博而不失之滥,深用倾倒。固知此次选一代之词,必更有深识独见。……宜以落落十数大家为主,于此十数大家,务取其菁华,使其特色所在,烂然具阵。俾学者所知模范。……于此落落十数大家之外,如有佳作,亦择其尤精者选之。(或为附庸,或竟独立,皆可。)以为之辅。如此或可兼收众长而去其弊。”③
汪精卫在信中提到了“……随笔乱写,并未留意修饰词句。敬祈一笑置之,且切勿示人也”,但是这封私人信件还是由龙榆生收录在他亲自编写的《同声月刊》四卷三号上,说明龙榆生是非常认同信中的观点的。从1956年版的《唐宋名家词选》中可以清晰看出对上述观点的采纳。1934年版的《唐宋名家词选》,选取的都是词学大家之作,而1956年版中,原有词人的词作不断增加,如柳永的作品由13首增加至25首,苏轼的作品由19首增加至42首,同时选录了吕本中、陈与义、岳飞等非大词家的词作。此外,信中还提道:“例如男女相悦之辞,为文学之起源。大家往往于所为诗汰去言情之作,而一发之于词。此于诗未为尊,而于词则未为亵也。近来又有所谓‘尊词体者,欲于词中删去言情之作,此真乃不可以已乎?窃意词选于此,亦似宜留意。”④
汪精卫认为词缘情绮靡,若有好的言情之作,词选中也不妨收录。如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李之仪《卜算子》等。
1954年8月8日,先生开始重新修订《唐宋名家词选》,8月19日,张东荪便致先生长函谈辛弃疾词等,这封长信对先生编撰此书影响巨大。“原书三百余页,即增至六百页亦不为过多,一也。每一人似可仿胡选之例,增加公历纪元之生卒年月,二也。不必限于词家,如岳武穆之《满江红》,王荆公之《桂枝香》似宜选入。二人虽非词家而词亦绝作,三也。女性作家之朱淑真宜选数阕,四也。……于比较最为初学不易解之典,宜仿笺注《东坡乐府》之例,略加注释,但不必过多,六也。所选之词仍可略加增益,如辛词所选似偏于沉痛一路,他如‘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之旷达一路,似可再增一二阕,七也。”⑤
这些建议在1956年版的《唐宋名家词选》中被采纳,使得此书在“刚柔并济,疏密兼收”的基础上,包含的内容更加广泛,这也是此书能够受到众多读者喜爱的原因之一。
一直到1956年新版《唐宋名家词选》的出版,龙榆生先后经历了汪精卫政权、国民党政权、共产党政权,由于政治环境的原因,龙榆生的处境各不相同,有与汪精卫平辈论交、得其颇多照顾的时候,也有因与汪精卫来往亲密而有牢狱之灾之时。出狱后生活困顿。新版《唐宋名家词选》也是因为毛泽东的亲自接见而得以顺利出版⑥。从1930年到1956年,龙榆生的心境变化虽不足为外人道,但是从《唐宋名家词选》的选词上可以窥见一二。比如范仲淹词,虽然前两个版本中都收录了4首,但是内容发生了改变。
作者传记里说明《忆王孙》一首为李重元所作,所以没有收录,对于这些细节性的、难以查找的错误,在1956年版的《唐宋名家词选》里加以改正,说明了此书并非在原有基础上修订,而是对每一首词的出处、内容都一一校正。最终收录的范仲淹的作品,是沉郁雄健的《苏幕遮》、能够“激扬青年们的志气”的《渔家傲》和展现词人愁思的《御街行》,至于风格稍显戏谑的《剔银镫·与欧阳公席上分题》,便弃之不录了。
这三个版本中的作品均以朝代划分为唐朝、五代和宋朝两大部分,其中收录的作品虽然有所差别,但都是由作者传记、作品、后世评价三部分组成。书中所收录的每位作家都有传记。1930年版的《唐宋名家词选》将传记附于作品之后,而1956年版将之附于作品之前。新版的改动可以先让读者了解作者,更加有利于一般读者的阅读。作者的传记主要介绍其生平,帮助读者做到知人论世,对作者本人的思想、经历加以了解,会帮助读者更好理解作品的内涵,这是传统文学批评的重要方法。比如李煜,在《词选》中,他的传记所占篇幅不多,但是在1934年版的《唐宋名家词选》中,传记篇幅增加,除参考了《陆游南唐书卷三后主纪》外,还参考了《陆书卷十六后妃诸王列传》。
龙榆生先生不只介绍作者的生卒年份,还在传记中保存了词人词作在各种总集、别集中的收录和保存情况,如温庭筠的传记“诸家选本,以《花间集》收六十六首为最多,《全唐诗》附词收五十九首,《金奁集》收六十二首。江山刘毓盘辑《金荃词》一卷(北京大学排印本《唐五代宋辽金元名家词集六十种》),共得七十六首(1956年版)。”只是客观叙述作品的保存情况,对于不确定的因素,就删去不再保留,故删去了《词选》中“至疆村丛书中金奁集虽属飞卿,而中杂韦庄张泌欧阳炯之作,天壤间殆不复有全本矣。”
传记中除了介绍词人的生卒年、生平事迹、作品的流传情况外,还会对重要词人的写作特点进行总括,比如冯延巳“思深辞丽,均律调新”;晁补之“才气飘逸,嗜学不知倦,文章温润典缛,其凌丽奇卓出于天成。”还会对词人词作高低进行品评,比如皇甫松的传记中提及“《花间集》列之温庭筠之下韦庄之上”,1956年版改为“《花间集》称他‘皇甫先辈”。蘇轼的传记中赞扬“其体浑涵光芒,雄视百代,有文章以来,盖亦鲜矣。”
值得注意的是,传记中增删内容较多的部分,都是为了美化词人的形象。如《词选》和1934年出版的《唐宋名家词选》中,写明了温庭筠屡年不第的详细原因:“公卿家无赖子弟裴诚、令狐缟之徒,相与蒱饮,酣醉终日,由是累年不第。……咸通中,失意归江东,路由广陵,心怨令狐绹在位时不为成名。既至,与新进少年狂游狭邪,久不刺谒。”⑦
在《唐宋名家词选》1956年的版本中介绍温庭筠,只简单一句“屡年不第”,但是在介绍《菩萨蛮》时,却含蓄地引用了一则轶事。五代孙光宪在《北梦琐言(卷四)》中记载:“宣宗爱唱《菩萨蛮》词。令狐相国(绹)假其(温庭筠)新撰密进之,戒令勿泄,而遽言于人,由是疏之。温亦有言曰:‘中书堂内坐将军。讥相国无学也。”⑧这样,温庭筠的形象便由一位终日酗酒、久不刺谒的落魄文人变成一位腹有诗书但是被权贵利用又不拘小节、颇有傲气的词人。
在苏轼的传记中,前两版直接写“神宗独怜之,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但是在新版中增加了“神宗独怜之”的原因: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臣摭其表语,并媒糵所为诗,以为讪谤,逮赴台狱,欲置之死,锻炼久之不决。⑨叙述了苏轼“乌台诗案”的始末,苏轼是遭人陷害诽谤,被强行安插罪名。
1956年出版的《唐宋名家词选》中,关于《醉翁琴趣外篇》中的艳词是否为欧阳修所作,持否定态度:“欧阳小词,间见诸词集。陈氏书录云:‘一卷,其间多有与《阳春》《花间》相杂者,亦有鄙亵之语一二厕其中,当是仇人无名子所为。近有《醉翁琴趣外篇》凡六卷,二百余首,所谓鄙亵之词,往往而是,不止一二也。”完全否定《醉翁琴趣外篇》为欧阳修所作,并且还赞其“天资刚劲,见义勇为,虽机阱在前,触发之不顾。放逐流离,至于再三,志气自若也”。
总的来说,对于二三流词人,龙榆生选择精简其传记,像牛希济等只选录一二首作品的词人,传记一般介绍其生卒年、官职、词作留存情况,其余不再赘言。篇幅增长最大的反而是一位女性作家李清照,她的词作独步一时,流传千古,被誉为“词家一大宗”。她见识深远、振聋发聩地提出词“别是一家”的说法,是宋代的重要词论,也成为其创作的理论依据,著有《漱玉词》,李清照词的风格以婉约为主,为一大宗,明代张延称“婉约词宗”。相信龙榆生先生在生平经历和词学观念上都十分赞赏李清照,所以在介绍上扩大篇幅。
《唐宋名家词选》的一大特色就是词作后有大量的评论。从一开始的《词选》,到1956年的新版《唐宋名家词选》,一直都在完善评论。书里不止有针对某一首词的点评,还有针对某一作者的集评,这些评论引经据典,使这部书成为了一部较为系统的书籍,也是这部书成为经典读本的重要原因之一。
1930年的《词选》,参考了汤显祖《汤评花间集》、郑文焯《郑评花间集》、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刘熙载《艺概》《明镜室词话》、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王国维《人间词话》、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况周颐《蕙风词话》《餐樱庑词话》《蕙风词未刊稿》、倪瓒《古今词话》、胡应麟《诗薮杂编》、王世贞《艺苑卮言》、沈谦《徐釚词苑》、沈去矜《沈雄古今词话引》、余怀《玉琴斋词序》、周稚圭《词评》、谭献《谭评词辨》、冯煦《唐五代词选叙》、王鹏运《半塘老人遗著》、陈世修《阳春集序》、晁补之《鸡肋编》、陈无巳《后山诗话》、王阮婷《花草蒙拾》、彭羡门《全粟词话》、张皋文《张惠言词选》等书的评价。将这些书中对作品的评价引在作品后面,通过这些评论来帮助我们对词进行鉴赏和研究。无论是哪个版本,都遵循着一个规律:越是重要的作家,其评论、集评所占的篇幅越多,温庭筠、苏轼、李清照、辛弃疾等重要词人,不只作者集评较多,所选录的作品也有后世的评价。如辛弃疾词,收录30首,几乎每一首都有评价,代表作品有《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等,评论所占篇幅较多;有的词人如和凝、孙光宪、张泌等,只有评论无集评;而更为少见的词人如曹组、苏李甲、鲁逸仲等,由于没有可以值得记录的后世评语,所以只有人物传记和收录的作品。
龙榆生先生是词学大家,同时也精通声律,著有《倚声学——词学十讲》,所以后世评论中收录了很多有关于声律的评价。
评论中还收录了和作品相关的各种轶事,不少可以反映出词人的性格,可以和人物的传记参照。比如冯延巳《谒金门》后写到:元宗乐府辞云“小楼吹彻玉笙寒”,延巳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之句,皆为警策。元宗尝戏延巳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曰:“未如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元宗悦。⑩
作品的评论可以细分为考据和后世学者对词人作品的评价。由于版本的不同,词中的字眼可能也会由此不同,在作品后面的评论中,往往会提到。如黄庭坚的《念奴娇(断虹霁雨)》:“姮娥”作“常娥”,“从我追游”作“随我追凉”,“晚凉”作“晚寻”,“共倒”作“醉倒”,“临风曲”作“临风笛”;《定风波(万里黔中一漏天)》:“关外”作“关近”,“黄菊”作“白发”,“台南”作“台前”,“风流”作“风情”。这样的注释在评论中很是常见。
随着版本的改进,龙榆生先生越来越注意到了诗、词递嬗之迹。这点在凡例中就提及了。正是因为这样,1956年版才没有始于温伟,而是始于李白。在李白的传记中写道:“世传菩萨蛮、忆秦娥二调,黄花庵所称为‘百代词曲之祖者”,接着收录了刘禹锡的《竹枝词》、白居易的《杨柳枝》等。宋王灼《碧鸡漫志(卷一)》中:“唐时古意亦未全丧,竹枝、浪淘沙、抛球乐、杨柳枝,乃诗中绝句,而定为歌曲。”
《词选》和1934版《唐宋名家词选》中,在吴文英和辛弃疾两位词人的集评中,都出现了陈洵在《海绡说词》中的论词之语,新版则尽数删掉?。陈洵是龙榆生恩师疆村先生十分推崇的一位著名词人,龙榆生也因此与陈洵有所来往。《海绡说词》一书中,说词部分包括吴文英《梦窗词》70首、周清真《片玉词》39首和辛弃疾《稼轩词》2首,从数量上就可以看出陈洵对吴文英的推崇,而其中的一些觀点龙榆生也是认可的:“近人陈述叔(洵),以为‘梦窗词出于温飞卿(《海绡翁说词》),细玩吴词,当知其言之不谬。”
所以,龙榆生在编写《梦窗词》的讲义时,必然会引用其中的词论。但是,新版中将其论词之语删去,不止是因为其就结构技巧立论。《谭评词辨卷二》评点辛弃疾的《祝英台令》着眼于词的技巧:“‘断肠三句,一波三过折。末三句托兴深切,亦非全用直语。”
《宋四家词选》评点辛弃疾的《汉宫春》:“‘春旙九字,情景已极不堪。燕子犹记年时好梦。黄柑、青韭,极写宴安酖毒。换头又提动党祸;结用‘雁,与燕激射,却捎带五国城旧恨。辛词之怨,未有甚于此者。”
新旧两版比较, 1956年出版的《唐宋名家词选》,其内容在1934年版的基础上大大扩充,但是吴文英词从38首锐减至10首,在全书中所占的比例大幅下降,更何况《梦窗词》的点评之语?原有的陈洵评点的《梦窗词》如《西湖清明·渡江云羞红颦浅恨》《瑞鹤仙·泪荷抛碎璧》等不再收录,还有的词作在1934年的版本中就没有收录陈洵的评点,如《玉楼春·茸茸狸帽遮眉额》。
值得说明的是,评论中也有针锋相对的评价,如李煜词作后面的集评中,周济和王国维对他的评价不一,王国维甚至直接反驳:“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由此可见,龙榆生先生在整理时,并没有偏向一家之言。
综上可知,龙榆生先生编订的《唐宋名家词选》之所以能够成为经典读本,除了先生本身学识渊博、具有选家手眼外,也和其经历三次增删有关,期间先生广纳箴言,用心打磨,最终,这部脱胎于讲义的《唐宋名家词选》才最终成为了经典读本。
注释:
①龙榆生撰,《词选》自序。
②龙榆生撰《唐宋名家词选》,民国23年12月初版,影印本。
③④⑤张晖.龙榆生先生年谱[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2.
⑥吴宏一《析龙沐勋<唐宋名家词选>》。
⑦龙榆生撰《词选》,民国19年6月初版,影印本。
⑧龙榆生撰《唐宋名家词选》,民国23年12月初版,影印本。
⑨⑩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吴宏一《析论龙沐勋的<唐宋名家词选>》:笔者推测陈海绡的论词之语,系就结构技巧立论,或与本词意旨无关,故龙氏依新版所订体例,径予删除。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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