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君少芳华
2020-05-09魏晓文
魏晓文
这个春节,注定是沉重的。
当我们的编委会副主任、中国工程院院士李兰娟以70多岁高龄,为了疫情防治依旧在祖国南北间来回奔波,让我们心痛不已时,24日大年三十,我们的另一位编委会副主任——中国科学院、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李方华竟作别此间,让我们在这特殊的日子里饱尝痛失一位大国才士、学刊智囊的悲痛。
短短的几年,我们已经作别了多位编委会“国宝级”的先生:夏培肃院士、徐光宪院士、还有闵恩泽和陆婉珍院士夫妇……每一位都是我们国家科技崛起的学界巨擘,每一位都是我们刊物不可或缺的中流柱石。
一
1932年,李方华出生在香港。父亲李炯早年参加辛亥革命,曾任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少将。1936年,李方华随母亲回到故乡广东德庆,于广州培道女子私立中学就读。中学毕业后她报考三所大学,先被岭南大学物理系录取,没多久,中山大学发榜,李方华考入了天文系。第二年,嫌中山大学社会活动太多影响上课的李方华,转投武汉大学,并改读物理专业。在武大只读了一年多,李方华就被保送到前苏联列宁格勒大学留学。
“我最早在列宁格勒大学念书的时候,就对运动学电子衍射理论特别感兴趣。当我的导师卢姆讲到正空间和倒易空间的关系时,他让我们闭上眼睛去听。我们听着听着,反映两个空间关系的一幅幅图画就浮现在眼前了,我到今天都记得。”李方华曾回忆。
1956年,李方华在苏联列宁格勒大学物理系毕业,回国后到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工作,师从著名晶体学家陆学善院士,从事合金结构的粉晶X射线衍射研究。从此,李方华步入了这一由男性主宰的世界。
在人们约定俗成的观念中,自古至今,女性在社会中似乎永远也改变不了“弱者的形象”,李方华的经历并不复杂,复杂的是她的研究项目。
在实验物理学中,有“大科学”和“小科学”之分。所谓“大科学”,是指几千名科学家和技术人员一起研究和发展巨大的仪器设备;“小科学”则是指一小群人研究一些小的项目或设备。按照这样的分类,李方华的电子晶体显微研究属于“小科学”。然而李方华说,“在我的眼里没有‘小科学”。
20世纪60年代初,李方华自己动手把我国引进的第一台EM2/1M型电子显微镜改装成透射、反射两用的电子衍射仪,在国内最早开展了单晶体电子衍射结构分析的研究。
1986年10月11日,媒体报道说,李方华领导的高分辨电子显微学研究小组在实验工作的基础上从物理思想上另辟新径,提出了新的象衬近似理论。其特点是能解释高分辨电子显微镜象衬随晶体厚度的变化,从而指导实验工作,扩大电子显微镜的“视野”。在这个理论指导下,首次用常规仪器观察到晶体中锂离子的象衬,用计算机技术处理后,还可在照片上清晰地看到排列整齐的原子,使中国在这方面的科研成果居于世界前列。
1999年9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立“欧莱雅——联合国世界杰出女科学家成就奖”,每年评选一次,专门授予全世界范围内卓有成就的、最杰出的科学女性,其权威性在科学界受到认可,“女科学家成就奖”也因而被称为“女性诺贝尔科学奖”。
在中国,每年都有科学家积极参与该项“为投身于科学的女性”计划的评选,并以其领先的研究成果获得荣誉。2000年,本刊编委会副主任、时任上海瑞金医院教授、上海血液学研究所副所长的陈赛娟院士就获得提名。
2003年,法国巴黎。在国际上有“女性诺贝尔奖”之称的“世界杰出女科学家成就奖”第五届颁奖典礼举行,来自非洲、亚太地区、欧洲、拉美和北美的5位女科学家获得殊荣。其中当时71岁的中国科学院院士李方华站到聚光灯下,成为问鼎“女性诺贝尔科学奖”的首位中国科学家。
二
七十年代,李方华与范海福合作,探讨衍射方法与高分辨电子显微学相结合的研究,创建了高分辨电子显微学中一种新的图像处理理论和技术。后来,她和她的学生建立了基于最大熵原理的解卷处理技术,为测定微小晶体结构提供了重要途径,这项技术成功地应用于测定高温超导体等材料的晶体结构。
范海福是中国科学院院士和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他也是李方华院士的丈夫。
他们是学界精英,也是人间伉俪。
在我國科学界,两院院士一直是最高荣誉。两院院士评选一般每两年举行一次,每次仅仅选出一百多人,历年当选的两院院士也不过数千人。在本刊编委会的20多名编委领导中,不乏携手了同一研究领域,在科学长空名字互相辉映的院士伉俪。
闵恩泽、陆婉珍夫妇在美国双双取得博士学位后喜结连理,1955年回国共同致力于我国的石油化工事业。2007年,两人同时成为本刊的编委会副主任;同年成为本刊编委会副主任的夏培肃院士,她的丈夫是中国科学院杨立铭院士。
本刊编委会主任徐光宪院士,他的夫人高小霞是中国科学院院士,同为北京大学教授,两人相识、相恋、相伴近60年个春秋,两人还曾荣获首届“中华蓝宝石婚佳侣奖”;编委会副主任匡廷云院士的丈夫章申,60年代首次揭示珠穆朗玛峰地区冰、雪、水中氢氧同位素的含量、分布和分馏规律,两人1958年苏联莫斯科大学相遇,两位来自中国的生物专业留学生在异国他乡走到了一起;还有正在奔波的本刊编委会副主任李兰娟院士的丈夫郑树森,同为中国工程院医药卫生工程学部院士,他们也是一对白衣战士,不仅是生活上的伴侣,更是彼此事业的有力支持者。
本刊编委会副主任、中国工程院院士和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的陈赛娟,她的丈夫陈竺,是我国血液学研究领域有突出贡献的科学家,类似的经历,共同的品质和性格,造就了这对医学界的伉俪;还有编委会副主任王阳元和杨芙清院士夫妇,同为北京大学教授,王阳元是我国硅栅N钩道MOS集成电路技术开拓者之一,杨芙清被业界誉为我国的软件工程铺路人,比尔·盖茨第一次来华访问时,称最想见的中国科学家就是周光召院士和杨芙清院士。
现在,李方华院士走了。
面对自己的院士妻子,范海福是内疚的。李方华从没有因为要埋头自己的研究,而忽略了作为母亲和妻子的责任。30多年前,范海福院士患了脊柱血管瘤,腰部以下神经受了损伤,李方华便尽量承担了大多数的家务。本来就工作繁忙的她因此放弃了很多休息时间。“但我一点都不觉得遗憾,”李方华说,“苦只是别人看来的,我自己却觉得乐在其中。”在她看来,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没有可以偷懒的理由。她勤奋、敬业,以女性特有的细心和耐心感染着孩子,甚至在研究最紧张的时候都尽量不耽误回家给孩子做饭,不忘辅导孩子的学习。
在长期艰苦的科研工作中,李方华患上了心跳过缓的病症,2003年初安装了心脏起搏器,但她依然没有停止工作、停止思考,她还在主持着电子晶体学图像处理和高技术新材料原子分辨率晶体缺陷研究两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
在家庭中,李方华承担了大多数的家务,她是位勤勉、严谨的学者,然而她又绝非是“书呆子”。她形象端庄,气质优雅,待人亲和,谈吐风趣;爱唱歌、善缝纫,会打太极拳……她是个天性乐观的人,在从事研究时,她总是不忘调节一下自己的业余生活。她去参加中科院的老年合唱团,她在实验室里经常引吭高歌。
三
在20世纪,诺贝尔奖的科学奖项仅授予过12位女性,而获得此殊荣的男性则有435位。
20世纪70年代,蓬勃兴起的妇女解放运动把更多的女性推向了科学研究领域。“在科学事业上,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与男科学家有什么‘不平等。”李方华说,“女性有些特点确实与男性不同,但只要努力拼搏,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
在多年的探索中,李方华及其合作者建立了两种全新的电子晶体学图像处理技术,分别用于测定晶体结构和晶体缺陷。这些技術的建立不仅在理论和技术上推动着高分辨电子显微学和晶体学的发展,而且可以获得各种材料的晶体结构和晶体缺陷,这些结构信息对解释材料的性质和设计新材料具有重要意义。
为此,李方华得到了国际同行们的称颂。法国科学家C.BOUGEROL-CHAILLOUT听了她在1994年在国际电子显微学会议上的邀请报告后,在一篇论文中介绍:“F.H.LI和合作者们对图像处理技术做出大量贡献。因为高分辨电子显微像的分辨率比电子衍射低得多,他们把高分辨电子显微学与电子衍射分析结合起来,提出了一个二步图像处理技术……此方法已成功地应用于结构测定……”
而在此前,美国科学家D.DORSET在一篇专题评论中引用了李方华的多篇论文,并两次用了“在北京”的字眼,如“北京的工作者们成功地开拓了把像的傅里叶变换用作基本数据,扩展到电子衍射的分辨极限的工作。这个实验室还建立了新技术,针对一幅任意的实验像,来测定电镜物镜的实际相位衬度传递函数”。
李方华院士走了,她是中国高分辨电子显微学界的第一块基石;她也是《科技创新与品牌》杂志创刊以来的第一批编委会主任领导。
先生走好!
大国痛失君,人间少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