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如山
2020-05-09郑胜利
郑胜利
母亲去世已经整整二十年了。每每想起母亲的一生,眼中就是一片湿润。那是在煎熬中的忍耐和在困苦中的挣扎!正是有了母亲的苦苦支撑,才使我们兄妹几个在苦难中成长起来。
20世纪50年代初,由于特殊原因,我们一时丢失了父亲。那时我只有五六岁,下面两个妹妹,小妹只有两岁多。她俩什么也不懂,只有刚刚懂事的我扑在妈妈怀中大哭……家中一贫如洗,母亲没有工作,父亲的离开,失去了家庭唯一的经济支柱。家中能变卖的东西都卖光了。寒冷的冬天,面对三间空空荡荡的破草房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母亲几乎到了绝望的边缘,懵懂的我对着母亲哭喊:“等我长大,等我长大吧!妈妈……”也许就是这样的哭喊增强了母亲生活的勇气。而她那时也仅仅二十多岁,不仅要担起家庭生活的重担,还要送我去小学读书。街道居委会送来的三十斤救济粮很快就吃完了,只记得母亲愁苦着脸呆呆地坐在屋门口发愣。
亲戚都疏远了我们,母亲是个独生女,外祖父外祖母都已年迈。看到女儿这样的情况,他们便把仅有的两间草房卖掉,用来贴补我们的生活。卖掉住房的外祖父外祖母便和我们住在了一起。有限的卖房钱很快就用完了。六口人要吃饭呀!面对上面两个老人,下面三个不懂事的孩子,真不知道母亲是如何操劳的!我们穿的衣服全是外祖母将大人的破衣服重新剪裁了,又一针一针缝补起来的。大冬天我还光着脚穿着开了洞的鞋去上学,脚和手都冻裂了口子。后来,也不知道是谁介绍的,母亲去给别人家做保姆,每月可以挣二十元工钱,勉强可以让外祖父外祖母和我们三个孩子吃饭。
最难忘的是,很久不见母亲了,实在想得很。一天下午放学,也不记得是从哪里打听到了母亲做事的人家,就一个人跑去找母亲。那时城市不大,母亲做事的人家与我家只隔两条街,大约不到一千米,但在小孩的眼里实在太远了!走进那个大院,是三间大瓦房,不记得我是怎么跑进去的,只记得我站在屋门口,看到母亲正抱住人家的孩子坐在屋子里。母亲一抬头看见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她睁大的眼中闪动着泪花,急促地问我:“娃,怎么不上学,跑这里来?”我什么话也不说,只远远地站在那里望着母亲。记得母亲慢慢地说:“娃,快回去吧,别让你外婆担心!好好念书,路上小心。”我不停地点头,心中一阵酸楚,妈妈为啥不抱我呢……忽然又怕母亲看见我掉泪,便转身跑出那个大院,耳边是呼呼的寒风和母亲那“好好念书,路上小心”的回声。几十年过去了,母亲那闪着泪花睁大的双眼,和“好好念书,路上小心”的声音,永远在我心中萦绕而挥之不去。
三四年之后,那家的孩子长大了,母亲回到了我们身边,但却失去了生活的来源。我们不仅要吃穿,而且每学期两三元钱的学费都让母亲为难。当时我家旁边是一家棉织厂,那时棉织厂的机械化水平不高,除了织布是机器,其他生产程序还是手工作坊式的。其中一个程序是把成挂的棉纱络在纱锭上,这是一个计件付工钱的工作。母亲托人改造了一架纺车,便开始没明没夜地干起来。每当半夜我醒来,从破被中探出头,就看到母亲那弯曲的背影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不停劳作的情景,心中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那时我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慢慢懂事了,心中只是想,快让我长大吧,一定不让妈妈这样劳累!灯火在跳动,络线车在吱吱作响,而我却慢慢进入了梦中……
两三年又过去了,我和大妹都上了初中,但家中的负担也越来越沉重了。外祖父已经病得什么也干不成了,而这时棉织厂的纱锭也不用人工来加工了,这真是雪上加霜的日子。母亲到处找临时活干,但挣不了几个钱,一家老小要吃饭,还不能让我们失学,母亲需要承受多大的生活压力啊!我们那时唯一能帮助母亲的是星期天和假期,妹妹们去郊区菜园子捡一些菜农们剥下来的枯老菜叶子,回来煮煮吃,而我则能去野外割青草,卖给饲养厂里换几毛钱。面对这样的日子,母亲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办法挣钱,让全家人活下来,让我们能继续读书。后来在一位邻居修鞋匠的帮助下,母亲跟人家一起在街头干起了修鞋这一工作,这活虽然又脏又苦,但总算能多挣几个钱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放学的路上,我必须经过母亲的修鞋摊子,在寒风刺骨的冬天,站在街心望着母亲那散乱的头发和清瘦的面孔,低着头在为顾客修鞋,心中像刀割一样的刺痛。“妈妈,什么时候才能让你坐在暖和的房间里,充满微笑地吃上一顿安生饭啊!”
苦难的日子总是难熬的,但总算熬过来了。我没有因为生活的困苦而失学,这正是因为母亲的苦苦支撑啊!
在几十年的人生历程中,我经历过困惑和迷茫,经历过逆境和挫折,但这些都没有把我压垮。每想到母親在面临绝境的情况下,咬着牙挺过来的坚毅,以及不屈服于生活的遭遇而撑起家庭危局的执着,我就变得坚强起来。脑海中浮现出母亲那闪着泪花睁大的双眼,和在昏暗的灯光下弯曲的背影,以及在寒冷的街头那散乱的头发和清瘦的面孔。这深印在我心中的画面,就是母爱如山的写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