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属北美殖民地学院的办学传统及其影响
2020-05-09朱文富余咏梅
朱文富,余咏梅,2
(1.河北大学 教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2.海南热带海洋学院 民族学院,海南 三亚 572000)
美国独立之前成立的以哈佛学院为代表的9所殖民地学院是美国高等教育的开端,这些学院的创办和发展为美国后世高等教育的发展奠定了重要的历史基础。殖民地学院秉承欧洲大学自由教育理念,在宗教信仰的支配下,不仅为当时社会培养了神职人员和社会精英,为领导美国独立的政治精英提供了智力支持,而且探索出一条具有美国特色的高等教育发展道路。在外部形态上“基本形成了较为完整的高等教育体系,并赋予这个体系以清晰的美国特征”[1]。在内涵价值上,坚持人文主义教育传统,秉持实用、理性之精神,崇尚独立自由和民主管理。殖民地学院的办学传统对美国后世高等教育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深入研究殖民地学院的办学传统是理解当今美国高等教育办学特征的重要前提。
一、殖民地学院兴起的历史渊源
(一)基督新教的宗教目的是殖民地学院创办的源动力
英属北美殖民地社会的主体是由不同的宗教派别构成的,而影响殖民地文化生活的最重要的力量是从新教改革中继承下来的宗教传统。在北美殖民地影响最大的是清教徒,他们在财富、人口数量和社会地位上处于领先地位。清教主义是一种独特的哲学,它反映了17世纪英国讲求理智的风气。他们认为人是有理性的,能够理解自己的行为并承担责任,并把清教主义发展成为了一种极其适合边疆生活方式的思想体系。在清教徒看来,上帝启示的真理与人类自然世界之间是和谐一致的,特别强调信仰与理性的一致性,主张一个人应该给其他人以力量。清教徒采用一种理智而非直觉的生活态度,他们试图把信仰与理性统一成一致的思想方式。这是北美殖民地学院创办的直接动力之源[2]19。
17世纪30年代移民到马萨诸塞湾殖民地的清教徒,坚定地认为他们是被上帝挑选出来在“新世界”建立“山巅之城”的人。因为清教徒十分确信他们是上帝选民中可作典范的一类人,因此,他们显示出对上帝的强烈责任感,主要是为了得到上帝的认可,这一决心和希望使得工作和教育在清教徒思想中成为极其重要的事情。为了达到高尚和获得拯救,他们必须通过教育、努力工作和异乎寻常的个人奋斗才能超越当时恶劣的自然环境。在大批清教徒移民踏上美洲海岸后,他们就积极地创办高等教育机构,到1776年美国建国前的一百多年间,北美殖民地由不同的宗教派别先后创办了9所学院(表1)。
表1 英属北美殖民地各宗教教派创办的9所学院
(二)欧洲中世纪大学对殖民地学院的影响
欧洲中世纪大学的传统课程,经过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时期的英国大学,进入北美殖民地荒野。13世纪中叶,传统的课程已经制度化,在十几所欧洲大学中,古希腊所组织和提出的自由教育被认为是所有学问的总和,是履行最高使命宗教神学最恰当的教育。中世纪的大学把七门学科分为三艺(逻辑、语法和修辞学)和四艺(算术、几何、天文学、音乐),并且在课程中增加了自然的、道德的和形而上学三种哲学。教学方法是口述法,注重演讲和辩论,依据的权威典籍是基督教圣经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由于大学的存在是为了培养牧师和输送神学方面的人才,大学的课程中渗透着神学研究[3]29。
哈佛学院于1636年成立后,其早期课程较为客观地反映了长期以来欧洲中世纪大学所推崇的知识体系,也是对传统知识的传承。而紧随其后创办的其他学院效仿了哈佛学院的办学模式。从这些课程设置中,我们可以看出殖民地学院整体上采纳的是欧洲中世纪遗留下来的古典学科知识,特别重视“七艺”中的前“三艺”和《圣经》神学方面的学问。
(三)英国大学对殖民地学院的影响
16世纪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特征是,既注重清教徒式的伦理和道德的灌输,又强调古典人文学科的训练,培养目标是牧师、绅士和学者。既重视古典学术的学派主义理想,也重视人文主义理想。
哈佛学院的原型就是剑桥大学伊曼纽尔学院。最早的哈佛学院章程直接取自剑桥大学伊丽莎白时代的章程。在学生纪律、课程、行政法规和学位要求上,哈佛学院尽可能忠实地遵循英国学院的先例,具有浓厚欧洲传统的哈佛学院成为殖民地所有学院建立的原型,使得大洋彼岸的英格兰传统在北美保留和传播下来。
校外董事会是殖民地学院管理的一个鲜明特征。哈佛学院的双院制被认为是来自于爱尔兰都柏林圣三一学院。该学院于1592年成立,实行两院制管理模式,即巡视会和成员会。巡视会由院外人士组成,对学院有监督的责任;成员会由院长和教师组成,在法律上对学院拥有所有权、托管权和内部管理权,负责学院的具体运作。这种管理模式对殖民地学院的管理产生了重要影响。
二、殖民地学院的教育目的
清教徒为了纯正其宗教和文化,使知识服务于宗教信仰,进行了“推进所有有益的文学、艺术和科学”[4]173的实践。传播延续知识文化的目的,培养有文化教士的宗教目的,培养有学识的行政官员和能胜任各种职业人员的世俗目的等三大目的交织在一起,成为殖民地学院的教育目的。
(一)宗教教育目的
殖民地学院绝大多数教职人员都是牧师,在管理上,由教会和政府联合管理。教学在神职人员的监督下进行,所有的学习也都是在宗教背景下进行。殖民地学院办学的主要目的是培养博学和正统的宗教人士,为年轻人提供可以学习艺术和科学的地方。
哈佛学院的校训,1643年为“真理”,1650年改为“荣耀归于基督”,1692年改为“为基督为教会”,并告诫学生生命和学习的主要目的是认识神和耶稣,这就是永生。哈佛学院的校徽把基督放在底部,作为所有健全的知识和学习的唯一基础。哈佛学院制定的具体教育活动,包括每个人都应如此锻炼自己,每天读2次《圣经》,以便他能对自己在这方面的熟练程度作出具体的说明[7]6。耶鲁学院告诫学生,最重要的是在所有的学习中要有一个伟大的目标,那就是获得关于神圣事物的最清晰的概念,在耶稣基督里获得关于上帝的救赎知识[7]8。威廉·玛丽学院的建立是为了使弗吉尼亚的教会有一个福音传道的神学院,使青年人受虔诚的教育,有良好的信仰和礼仪,使基督教的信仰在西印度人中传播,使全能的上帝得到荣耀。
在殖民地后期“大觉醒”时代建立的6所教派学院,其中至少有4所学院被明确设计为“牧师培养所”。在9所殖民地学院中,基督教在其中8所学院的建立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只有费城学院一开始不是特别受教会控制,但也很快就被圣公会教徒控制了。并且,所有殖民地学院的章程都规定了为基督教事务训练学生的目的,只有费城学院例外。
(二)世俗教育目的
虽然基督教传统是新世界整个知识结构的基石,但是宗教组织来源于世俗社会,世俗社会也需要各类专业人才,因此,各学院也有着明确的世俗教育目的。1650年哈佛学院章程的目标是“促进所有好的文学、艺术和科学”[6]89。耶鲁学院的章程是为年轻人学习文学和科学,能够胜任教会和政府机构的公共职务。国王学院的章程强调,为年轻人提供语言、文学和自然科学教育,提供有关生活的严谨、美德和勤奋的课程,为年轻人在语言学习、逻辑推理、行文写作和思想表达等方面提供有效指导。这些学院的章程中还列出了有关实用的知识:数学与计量、测量与航行、地理与历史、农业、商业;有关自然的知识:空气、水、矿产、植物和动物;有利于生活舒适、便捷和优雅的一切知识的课程。这些学院的章程充分表明,从学院创办伊始,就打算培养神职人员、各种公职和专业领域的人员[6]89。
(三)知识文化传承目的
由于清教徒重视知识传统,所以知识传承成为殖民地教育的重要目的。“上帝……我们渴求并关注的事情是提高学识并永传给后代”[5]3。在清教徒向新英格兰大移民中,有学识的人超乎寻常的集中。如在1646年之前移民的人中被确认至少有130人受过大学教育,其中100人就读过剑桥大学,32人就读过牛津大学(有几位曾两所大学都读过),87人有学士学位,63人有硕士学位[6]161。这说明他们不仅有心力而且有能力来进行文化传承。
第一代垦殖人认为他们的孩子应该保留其父辈曾经历的旧世界文明的各个重要方面。在实现传播和保存知识文化这一目标方面,当然教育是手头上最宝贵的工具。在这方面,新英格兰早期清教徒认为他们是实现知识传承的文化使者,他们有责任实现文化知识的转移——将高等教育向美洲大陆转移。
从殖民地学院毕业生的职业去向也可以说明学院的世俗倾向。1761—1770年,哈佛学院神学专业毕业生从事神职的比例是29%,耶鲁学院是32%,新泽西学院是45%,布朗学院最早的毕业生只有25%选择了牧师职业。哈佛学院剩余的71%、耶鲁学院的68%、新泽西学院的55%和布朗学院的75%的毕业生都没有选择牧师职业[6]90,而是选择了其他职业,如法官、律师、医生、商人等。可见,学院在培养牧师的同时,也同样培养世俗人才。
三、殖民地学院的课程设置
殖民地学院的课程大都承袭欧洲大学的传统,以神学和七艺为主要内容,侧重于古典课程的学习。随着社会的发展,实用科学课程得到扩充,对殖民地各类人才的培养做了有益的补充。到1765年,对数学、自然科学、英语语言文学和现代外语方面的关注显著增强了。虽然古典教学模式没有根本改变,但明显受到了较大影响。
(一)殖民地学院早期课程设置的特点
在殖民地学院发展的早期阶段,课程基本上是英国大学课程的移植,代表了欧洲中世纪高等教育的传统。17世纪哈佛学院的课程具有明显的经院哲学模式。1642年哈佛学院开设的课程是由毕业于剑桥大学麦格达伦学院(Magdalene College)的哈佛学院第一任校长亨利·邓斯特(Henry Dunster)设置的,它基本上是17世纪早期剑桥大学麦格达伦学院课程的翻版(表2)。其他殖民地学院追随哈佛学院的先例,基本上遵循同样的课程。
表2 1642年哈佛学院课程表
续表2
这些课程具有以下明显特点。
1.注重古典语言和文学。在殖民地学院的课程设置中,语言类课程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如亚拉姆语、叙利亚语、希伯来语等,特别强调希伯来语、希腊语和拉丁语的学习。许多殖民地时期的学者认为希伯来语是神圣的,是天堂里圣人会说的语言。希伯来语是圣经的初始语言,是正确理解圣经的基础。希腊语是古代哲学家、逻辑学家、自然科学家著作的语言,携带着大量的关于伦理学、政治学、教育学、数学、物理学、生物学的知识。拉丁语相对于希伯来语和希腊语来说承载着更大量的知识信息,是法律、宗教、医学的语言。拉丁语记载着大量的法律文献,尤其是教会法及基督教神学家对宗教的反思作品,同时承载着大量的哲学信息,伴随着文献阅读、翻译和背诵人类经验知识的传递,这对于有教养的绅士和有实效的公共事务人员的培养极为重要,不仅能使他们写作和说话很有力量,而且对良好品行的养成和作为道德行为指南的宗教训练也是极其必要的[3]37。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从古希腊语转译成拉丁语、希腊语和希伯来语,是课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在17—18世纪,美洲殖民地的人们相信古典文献是所有古代智慧的宝库,肯定有助于培养领导人和为社会服务的精英。
2.强调辩论的作用。雄辩术是借助一套逻辑方法,揭示真理、批驳谬误的一门艺术。在古希腊、古罗马和中世纪时期,雄辩术都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都十分重视雄辩术。亚里士多德的《论辩篇》、西塞罗的《论雄辩家》和昆体良的《雄辩术原理》都是关于雄辩术的专著。中世纪的欧洲特别重视雄辩术,中世纪大学把辩论视为神授权利、众学之王。“年轻人的热情和精力达到了顶峰,随时准备着辩论”“这种激烈的辩论在大学里培养,在培训机构里也在培养”[8]225。在巴黎大学,校长每天会见学生3次,在其中的一次辩论中,辩论要从神学开始,先提炼出其中的思想,然后竭力使教义与理性相一致。从这个胚胎扩展到哲学分支,到法律,再到医学,甚至疾病也要用三段论的方法来治疗[8]229。在中世纪人们的心目中,辩论是大学的一项重要活动,没有辩论不成其为大学,辩论也是大学教育的基本形式之一。
雄辩术在北美殖民地早期学院的课程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哈佛学院早期邓斯特校长设置的课程,在大一、大二、大三每周周五的课程中,全天除了1节朗读课之外,其他都是雄辩术课程,6个学时占有5个学时。辩论的意义尤为重要,学生们表现得很活跃,这不仅表现在他们是否能思考,而且表现在他们是否能正确思考。
3.强调神学知识的学习和基督教信仰的培养。17—18世纪的大学课程都有关于圣经的研究。殖民地学院的神学课程包括用希伯来文阅读新、旧约全书,神学教理问答以及有关的神学理论。在晨祷和晚祷时,阅读经文摘要并进行逻辑分析,同时训练逻辑思维及希腊文和希伯来文语法。教义问答是通过问答的方式使学生简明地表述神学教义。神学课有专门教授席位。每个学生每天诵读圣经2次,达到熟练地掌握《圣经》,让学生在理论上遵守上帝的话语,理解《圣经》的内在逻辑。导师根据各学生的能力提出要求,再让学生提交1份关于他掌握圣经情况的报告,包括在语言、逻辑、理论上的见解以及实践上和精神上的真实情况,目的是让学生有信心地学习,仔细留存上帝的话语,爱惜上帝的真理[9]26-31。
殖民地学院早期开设的课程以阶梯式的方式呈现,课程的组织和结构非常注重逻辑和秩序。首先,开设了大量语言类,如希腊语、希伯来语、迦勒底语、古叙利亚语等,通过语言学习和阅读理解经典文献,可以培养学生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和观点,其次,思辨课程类占据重要地位,逻辑、辩论和哲学能够对认知对象从不同的角度进行科学的分析和综合,是帮助学生认识世界、训练思维的一套工具。这些课程是殖民地学院获得学士学位的必修课程。在制定课程时,不同学生的兴趣或专业计划并不在考虑之列,因为人们认为博雅教育有固定的、已知的知识体系,通过中世纪、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从古代流传下来,构成了绝对不变的真理,每一个学生都要吸收它,而不能批评或质疑它[10]13。
(二)殖民地学院中后期课程的发展变化
17世纪后期,在启蒙思想的影响下,殖民地学院的课程中扩充了一些新的学科,包括数学、现代语言和文学以及自然科学(天文学、物理学、化学)等。非古典主义性质的实用课程开始取得进展,内容主要是传授与当地经济和社会发展需要相关的技能。
1.以费城学院为代表的实用课程的扩展。富兰克林作为费城学院的创办人之一,他认为要使当时的北美洲具有欧洲那样的工业、商业和军事实力,必须提倡和实施注重实际应用的新型教育,培养具有创新思维、创造反应敏捷、不脱离现实生活的人才。强调实用技能的教育,无论学生将来从事什么样的工作,都能为学生服务。富兰克林主张用英语教授所有课程,重点是数学和自然哲学(科学)。在富兰克林的实用主义思想引领下,费城学院在9所学院中显得独树一帜,其课程设置与当时严格依照英国模式开设课程的3所学院(哈佛、耶鲁、威廉·玛丽学院)明显不同。其教学内容主要有:写作,算术和数学(商业财会、几何、代数、测量、导航、天文学、透视绘图和其他数学科学);自然和机械的哲学;拉丁语,希腊语,英语,法语和德语;历史,地理,逻辑和修辞。
2.其他学院实用课程的扩展。早在1722年,托马斯·霍利斯(Thomas Hollis)向哈佛学院捐赠了一架24英尺的望远镜,1727年,托马斯·霍利斯在哈佛学院建立了霍利斯数学和自然哲学教授职位,这是哈佛学院科学项目发展的一个重要位置,尤其是天文学。约翰·温斯洛普(John Winthrop),曾是殖民地时期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他从1738年到1779年就任哈佛学院霍利斯职位的教授,教授数学和自然哲学。
1734年,耶鲁学院扩展了课程设置,包括航海、测量以及专门的数学研究,并组装了教学仪器,向学生演示天文学、物理学和化学的实验方法。18世纪的两位耶鲁校长都强调了科学的重要性。托马斯·克莱普①托马斯·克莱普:学者、教育家、公理会牧师和大学管理者,耶鲁学院第五任校长。在18世纪40年代成功地对耶鲁学院进行了改革,当时他与牧师塞缪尔·约翰逊博士合作,对这个有着40年历史的机构进行了重组,将启蒙运动时期的数学和科学引入课程,并亲自建造了北美第一个天体仪进行天文观测,还在课堂上讲授牛顿物理学原理,引起了英国皇家学会的关注[10]17。
1754年,国王学院的塞缪尔·约翰逊校长公开宣传了当时非常先进的课程,这些课程不仅是为满足纽约实干家的需要,也是为将来从事传统职业的学生而设计的。其课程科目包括测量、航海、畜牧、矿物学、地理学、商学和政治学,以及与这些学科有关的一切有益于舒适、方便和优雅生活的学科[10]17。法语、德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也被教授。殖民地中期土地投机、海上旅行和商业的发展促进了实用学科的发展,因此,测量、航海、三角和代数也被纳入课程。
随着实用科目进入课堂,殖民地学院朝着世俗、功利的方向进一步发展。在18世纪后半叶,殖民地学院已经逐渐超越了清教徒神学的封闭世界,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3.殖民地学院后期社会学科的发展。18世纪中后期,在人文学科方面,政治学获得重要地位。欧洲启蒙思想家的作品进入殖民地学院的课程。伦理学和道德哲学被政治、法律所取代。政治学方面可分为两类,一是政府权力的来源和政府行使权力的范围,二是国际关系中国家的主权性。在学院辩论中充满了政治议题,就学生的毕业论文而言,政治伦理议题具有主导地位。政治学作品的大量涌入,有关政治学的辩论和毕业论文设计,为美国建国后的政治制度设计提供了人才准备和舆论基础[11]86。
无论是早期还是中后期,课程在设置上都存在学科发展内在的逻辑性。古典语言是学习古典知识的前提。而古典文献是一切知识的开始。对思维科学的重视,有助于培养学生思维的严密性,给批判性思维提供方法。自然科学课程不仅有助于学生学习科学知识,同时也提供给学生观察世界、了解世界的逻辑方法论。由于新教神学与其他课程的相容,使得这种宗教具有了相对理性的一面。思辩类课程一直还保留至今,实用科学的内容则有了较大的变化。
四、殖民地学院的管理
殖民地学院在管理上实行的是“校外董事会”模式。其内涵主要是,董事会是高校的法人代表机构,是由校外人士组成的合议体治理机构,以集体决议的方式行使职权。董事会是学院治理机构和最高决策权威,其主要职责是选拔和监督校长,以及确保高校的财务状况能够满足进行教学和学术研究的需要。这种校外董事会的形成直接受益于加尔文教义中的外行管理教会的观念,以及英国的法人制度、信托与董事会制度。
(一)“校外治理”模式
1642年,美国高等教育史上第一个高校董事会在哈佛学院成立,成员包括马萨诸塞殖民地总督、副总督、财政大臣、地方官员及教会牧师。1650年,校长邓斯特向马萨诸塞议会提出请求,希望创建一个积极开展工作的董事会,意图创建一个集校内外人士于一体的单一董事会。但是经议会批准的特许状则是在创建一个新的董事会的同时,仍保留监事会,将其作为第二个董事会,命名为法人会(corporation)。从此,哈佛学院就形成了董事会和监事会并存的局面,目的是将学校的治理权放在校外官员和牧师手中,财务及学院事务则由监事会负责。这种两院制的管理体制一直延续至今[12]11。
威廉·玛丽学院的创始人詹姆斯·布莱尔(英国国教苏格兰裔牧师、传教士和教育家)在爱丁堡大学获得硕士学位。爱丁堡大学是由王室授权创立,由爱丁堡城市议会管理,当时按照苏格兰方式由校外人士管理的方法获得了伦敦当局认可。这为布莱尔提供了治理学院的样板。1745年耶鲁学院正式获得殖民地政府颁发的特许状,设置单一的董事会作为管理团体。1746年新泽西学院模仿移植了耶鲁学院单一董事会模式。之后成立的殖民地学院基本上沿用了耶鲁学院和新泽西学院的董事会治理机构[12]11。“校外治理”成为殖民地学院法人制度不可或缺的治理实践,这种传统被逐渐制度化,并一直延续至今。
(二)“校外治理”的成因
在清教徒的学院制度设计中,学术上的自由并不是早期移民所追求与向往的,虔诚与正统的宗教信仰才是首要的追求目的,这就必然要求学院由虔诚信仰的人们来控制。
在这种校外治理结构中,大部分学院董事会成员都是从社会精英与教会牧师中选取的。其特征形成源于殖民地特有的“边疆环境”,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学校的建立者虽然与政治当权者有所区别,但是,由于政教合一的社会,使得早期一批学校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中,非常重要的支持都是来源于具有强烈宗教倾向的团体。教会与殖民地政府,成为了学校资金的“主要”来源。所以学院从一开始就不得不由外部治理的组织机构进行控制和管理。随着殖民地的发展,这样的状态逐渐与学院法人制度相结合,形成了一种被学者称之为“校外董事会(lay trustees)”的组织,这些董事们,在校长的协助下,负责选任所有的教员,规定工资水平,授予奖学金,制定规章与规则,授予学位等[13]103。这种特殊的学院治理模式成为现代美国大学法治与法人治理结构产生的重要历史基础。
五、殖民地学院对美国后世高等教育的影响
北美殖民地学院是美国高等教育的开端。殖民地学院的建立与发展,不仅为当时美国经济与社会发展培养了急需的各类人才,而且为美国后世高等教育的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1776年美国独立建国后,其高等教育尽管随着形势的变化而不断改革和壮大,但殖民地学院的办学传统都如影随形般地伴随其中,成为美国高等教育独特性格形成的传统基因。殖民地学院办学传统对美国后世高等教育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通过培养精英人才,为美国后世高等教育的发展提供了相对稳定的社会基础和制度保障
殖民地学院为培养美国独立战争一代人的理性思想和行为模式作出了重大贡献,为美国建国后国家制度的制定奠定了基础,从而为美国高等教育的发展提供了相对稳定的社会基础和制度保障。
在殖民地学院培养的毕业生中,有一批精英人才成为美国建国的先驱。联邦制确立之后的美国前6位总统中有5位受过殖民地学院教育,其中约翰·亚当斯总统和约翰·昆西·亚当斯总统都毕业于哈佛学院,托马斯·杰斐逊总统和门罗总统毕业于威廉·玛丽学院,詹姆斯·麦迪逊总统毕业于新泽西学院。美国政治制度最重要的文献《联邦党人文集》的三个作者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约翰·杰伊和詹姆斯·麦迪逊都是殖民地学院毕业的学生。亚历山大·汉密尔顿是美国金融工商体制的设计师和美国著名的第一代外交官,约翰·杰伊是联邦法院的首席法官,二者都毕业于国王学院。殖民地学院培养的杰出人才成为美国领导独立运动的中坚力量和立国之后国家制度的设计者。他们起草和签署美国《独立宣言》,推动美国的政治体制由邦联体制向联邦体制过渡,使美国成为一个统一的合众国,这一政治制度给美国带来了稳定、繁荣,从而为美国高等教育的发展提供了相对稳定的社会基础和制度保障。
(二)奠定了美国高等教育的通识教育基础
建国前,殖民地学院整体上采用的是以欧洲自由学科为基础的自由教育(Liberal Education),课程设置以古典文学方面的知识为主,这些教学内容较为客观地反映了长期以来人们所推崇的知识体系,也是对传统知识的传承。教学方法以背诵和辩论为主。随着社会的发展,到殖民地中晚期,受启蒙思想的影响,各学院的课程中增加了科学和实用教育的内容,但自由教育核心理念没有根本改变。19世纪初,美国进入工业革命时期,社会经济急速发展,在高等教育领域,随着赠地学院、州立大学和德国柏林大学影响下的一批研究型大学的兴起,高等教育随之变得多样化,教育开始以培养建设国家的多元化人才为重点。这样以培养绅士和少数精英为主的自由教育已无法适应新的社会变化。欧洲传统的自由教育慢慢演变为一般教育(General Education)即通识教育。自由教育是一种完全排斥职业教育目的,侧重于古典人文学科的教育,而通识教育则迎合了社会的发展趋势,在秉承自由教育基本内涵的基础上,抛弃了自由教育的等级性和纯古典的倾向性,将各类实用知识纳入到了大学的正规课程之中。
不管是1828年发表的《耶鲁报告》,还是其后芝加哥大学校长赫钦斯等永恒主义教育流派的主张和实践,都是对自由教育的继承和发扬。战后初期,哈佛大学委员会发表的《自由社会中的通识教育》和美国高等教育委员会发表的《美国民主社会中的高等教育》两个报告,都进一步强调了通识教育的重要性。报告指出“作为高等教育,必须对学生进行通识教育,为其社会成员提供共同的知识体系,如果没有这种共同的基础,社会就会分崩离析”“通识教育……是迫切需要的,以引导美国的青年一代对国家的未来作出贡献”[16]。一个缺乏共同经验和共同知识的社会是一个没有文化根基的社会。今天高等教育的重要任务是为美国青年提供一种统一的通识教育[14]62。
殖民地学院受欧洲大学的影响,汲取了自由教育的精华,为其后来本土化的通识教育在理念上埋下了深厚的文化根基。美国大学的通识教育在人才培养方面的作用在世界范围内有目共睹,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高等教育研究者和实践者的接受和认可。
(三)殖民地学院强调的实用性教育一直贯穿于美国后世高等教育发展过程之中
殖民地学院对实用性教育的重视,是清教徒神学价值的实用性在教育上的反映。清教徒历来重视宗教的实用价值,他们深刻地觉悟到“知识不能埋葬在教会和英联邦祖先的坟墓里,因为上帝在帮助我们的努力”[8]229。这种热切渴望的学习被视为回报上帝对人的永恒救恩的手段。在殖民地早期阶段,宗教与经济、社会等发展的实际动机相互强化,使清教徒很早就确立了教育的实用观念并赋予学术以重要地位。在清教徒的神学观念中,如果他们要确保教会和国家有足够数量的高水平知识分子和精神领袖,那么就必须强调学习的重要作用,强调让接受过教育的神职人员作为上帝旨意诠释者的重要性,而大学教育是达到这一目的的必要手段。这种对教育实用性的强调,使理性的作用被彰显出来,大学、学术和救恩意义的逻辑思维变得清楚可见。18世纪中后期实用型课程的开设,是殖民地学院教育与社会实际需要相结合的进一步实践。
殖民地学院实用性教育的理念和实践,为美国建国后重视高等教育服务于社会的办学方向奠定了重要基础。19世纪以来,赠地学院的开设、州立大学的创办、威斯康星观念的形成、初级学院运动的兴起,直至二战后强调发挥“大学之用”的多元化巨型大学的崛起,都是实用性教育思想的继承和发扬。可以说,注重实用的高等教育传统一直贯穿于美国高等教育演进的全部历程之中。
(四)殖民地学院的董事会治理模式成为后来美国大学管理的基本模式
殖民地学院是在政教合一的社会环境下设立和发展起来的,“相对于英国长时间的学术发展传统来说,这片新世界的土地上并不具备形成职业化自治群体的人口基础”[13]39,所以在自身制度建设中,为了保持稳定宽松的社会环境和虔诚正统的宗教信仰,学院一开始就采取了外部治理方式,这种治理方式逐渐与学术法人制度相结合,形成了外行董事会治理模式。这种治理模式包含的两个基本管理形式即学术法人和外行董事会一直延续至今。它们在美国殖民地时期相互交叉,共同组成美国学院的基本管理模式[17]3。
美国建国后,学院和大学迎来了新的变革浪潮。学生数量的增加和结构的变化,联邦高等教育政策的改革,以及新教育机构的不断崛起,都给高校带来了新的压力。为了适应新的形势,美国的学院和大学进行了自身的改造,外行董事会治理模式也相应地做出了调整。董事会成员的构成完成了从主要由牧师占主导地位向控制着巨大财富的工商界精英人士和专业人士占主导地位的转变。外部多元资助与干预并存、行业自律和行业自治相结合的美国大学自治制度日趋完善。随着校友的参与、私人和基金会捐赠的增长、州政府的资助变得更加稳定、联邦政府对高等教育干预的加强,使外行董事会制度既能及时反映社会要求、又能保护大学免受外部直接干预的功能更加凸显,因而对美国高等教育的发展一直发挥着重要的保障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