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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另一面
——摄影世界

2020-05-09钱理群

书摘 2020年2期
关键词:钱理群摄影

☉钱理群

本书编者感言

钱理群先生不是摄影行家,也从未接受过摄影的任何训练,只是拎个不入流的相机,“很不专业”地拍了一大堆“不怎么艺术”的照片。那么为何要编辑出版他的摄影画册呢?这跟他是钱理群有很大的关系。接下来的问题是:难道一个思想文化名人随意拍的照片就值得出版吗?这是不是一种流俗的“名人效应”呢?

编辑钱理群先生影册的想法,源于1995我与他的第一次偶遇。

当时几个年轻人刚刚出版了各自的杂文集,邀请钱先生、王富仁先生等开个小座谈会。座谈、吃饭都在一个饭馆的小包间,很不正规的样子。我的现场感觉是,两位老先生事先都做了较充分的准备,发言犀利、厚重、逻辑清晰。

闲聊中,钱先生说他拍过一张照片——人在荒漠中,就是一个小黑点儿。他想以此表现人与大自然的关系。我猜想,这很可能是一张形式平淡却很有意味的照片,与我看腻了的那些内涵空洞、形式花哨的照片完全不是一码事,并引发我对于一个资深思想者的照片心生好奇。我说有机会看看您的照片吧,他连忙微笑摇头说,他的那些照片只是自己拍着玩儿的,实在拿不出手给别人看。

与钱先生真正熟络起来是十多年后的事情,直到2017年,我才翻看了他装了小半个大衣柜的影集,并且被他的一组“怪脸照片”所深深地打动——这位严肃的学者原来还有如此调皮的一面!钱老说他的照片和他的文字的内容是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世界,还说他更看重自己的这个世界,这是他从不视人的自己的另一部分。

对于这个有点出乎我意料的说法,我的理解是,已经唠叨了大半辈子的历史、社会、鲁迅……并已经出版了四千余万字,他可能就此有些疲倦了;还可能是,他那绝望之中的希望的烛光,就要随着他生命的衰亡而衰弱而熄灭了,所以心生了隐隐的惆怅及复归生命本真的欲望。钱老常说自己是“五四之子”,但更是“自然之子”。他不愿示人的这部分,很可能是更接近其生命本真的部分。

基于这样的思考,钱先生的这本摄影集子的“艺术质量”如何,就变得不很重要了。他的作品好,我们就多一回审美享受;不好,就当个艺术的失败案例罢了。然而我相信,不管它好与不好,不妨碍它会启发我们的一些思索。

钱先生多次说自己在写作之外是个缺乏爱好、毫无生活趣味、极其枯燥乏味的人。这让我想到了不走出柯尼斯堡小镇的康德,他可能比钱老还要乏味。可是,康德真的乏味吗?我对钱先生去过哪儿、拍了什么并不怎么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他于自己发表的那些文字之外还想了些什么。(窦海军)

我与摄影:我的一种存在与言说方式

钱理群

每次旅游,我都没有文字留下,我从不写游记。最初以为是自己文字功力不足,但细想起来,这只是一个表面的原因。更深层次的问题是,自然,包括自然风景,恐怕不是语言文字所能描述的。语言文字只是人的思维和表达的工具,在自然面前,就显得无能为力。

坦白地说,面对大自然,我常有人的自卑感。那些大自然的奇观,使你感到心灵的震撼,而无以言说。

正是这一点,显示了摄影(包括电影摄影)的力量和作用。所谓摄影,本质上是人和自然发生心灵感应的那瞬间的一个定格,是我经常喜欢说的“瞬间永恒”。它所表达的是一种直觉的、本能的感应(因此我坚持用傻瓜机照相,而反对摄影技术的介入),不仅有极强的直观性,也就保留了原生态的丰富性和难以言说性。这正是语言文字所达不到的。摄影所传达的是人与自然的一种缘分;摄影者经常为抓不住稍纵即逝的瞬间而感到遗憾。这实际上意味着失去了,或本来就没有缘分。

于是,我的自我表达,也就有了这样的分工:用文字写出来的文章、著作,表达的是我与社会、人生,与人的关系;而自我与自然的关系,则用摄影作品来表达。

我经常在学生与友人中强调摄影作品在我的创作中的重要性,甚至说我的摄影作品胜过我的学术著作的价值。这其实并非完全是戏言。对于我来说,与自然的关系是更重要的:我本性上是更亲近大自然的。只有在大自然中,我才感到自由、自在和自适,而处在人群中,则经常有格格不入之感,越到老年越是如此。即使是旅游,我对所谓人文景观始终没有兴趣,我觉得其中虚假的成分太多。真正让我动心的,永远是那本真的大自然。这样的类似自然崇拜的心理 ,还有相关的小儿崇拜,其实都是来自“五四”——我承认,自己本质上是“五四”之子。

我直到今天住进养老院,也还努力保持这样的习惯:每天早上散步,都以“重新看一切”的好奇心,观察庭院里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并且都有新的发现,散步回来,就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院子里的同一个地方,我一年四季不断地拍,这样我就有活在自然中的感觉了。

“风景”,不是风景区才有,关键是有没有发现风景的眼睛,而平凡中的风景往往更有意思。自然是要人去发现的。

独自读书中,突然发现(或感觉到)“寂静”。它无声,却并非停滞,在无声中有生命的流动:树叶在微风中伸展,花蕊在吸取阳光,草丛间飞虫在舞动,更有人的思想的跳跃、飞翔。这就构成了“寂静之美”。

这个鸟巢让我想到了家。可能是教育使我过于社会化了,导致我的家庭观念不强,退休以后,我要回到家庭,它是我最后的归宿。家,有温馨感,但对人也有束缚,还会形成“爱的压迫”。

我始终是一个观看者,对于动物也是这样。我喜欢动物,但不会去养动物。我喜欢动物,但是不能整天和它们混在一起,不能整天围着它转,这样又会干扰到我的自由与独立。我是个极端的个人主义者。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也是我的弱点。

在我的生命的深处,一直保留着“如何发现贵州大自然的美”的记忆:清晨,我常常登上学校对面的山,去迎接黎明第一线曙光,一面吟诗,一面画画。为了体验山区月夜的美感,我半夜起床,跑到附近的水库,让月光下的山影、水波,一起泻在我的画纸上。下雨了,我冲出去,就着雨滴,涂抹色彩,竟然成了一幅幅水墨画。当然,我还真的写诗,有的就题在我的画上,有的写在彩色的本子上,称为“蓝色的诗”“红色的诗”“绿色的诗”等等。可惜这些画和诗在“文化大革命”中已付之一炬,但看过的朋友都说有种童趣,那其实就是我努力保存的赤子之心的外化。可以说,是贵州的真山真水养育了我的赤子之心。

这个小水库的对面,就是我当年任教的安顺师范学校。

坐林中长椅上闭目静听鸟鸣,试图用各种拟声词将其记录下来,却不能;遂拍下照片,于画面外听鸟音,也是饶有兴味。

老伴带两个孩子来,与他们谈话。我端坐其间,一边是人类的声音,一边是鸟类的鸣叫,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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