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卑不亢 亭亭开放
2020-05-08周琦
周琦
摘 要:约翰·厄普代克的短篇小说《分居》讲述了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一场分居风波给梅普尔家庭带来的变化和影响。结合时代背景,对这篇故事中的几位女性形象分别进行分析。无论是坚强理性的女主人形象、独立成熟的女儿形象,还是缺席的“第三者”形象,都表现出不同于传统女性的性格特征。这些女性形象反映了美国当代女性强大的内心世界,独立的自我意识和开放的价值观追求。
关键词:约翰·厄普代克;《分居》;女性形象;独立
约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1932-2009),是集小说家、诗人、剧作家、散文家和评论家于一身的美国当代文学大师。自1958年发表第一部作品以来,厄普代克共创作了50多部作品,两次荣获普利策奖,是二十世纪后半叶美国最重要、最多产和获奖最多的作家之一[4](P1)。他用现实主义手法和极简主义文风叙述故事,生动细腻的展现了美国社会的现实。厄普代克的小说常常以人们的日常生活为题材,特别是美国当代中产阶级的家庭生活。其短篇小說《分居》便将镜头聚焦于梅普尔夫妇家庭,主要讲述了一个由家庭分居风波引发家庭成员不同反应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面临父母婚姻破裂和家庭分居危机,除了父亲理查德(Richard)外,似乎每个人的反应都有些令人出乎意料。值得注意的是,这篇小说中的几位女性人物的行为表现更是颠覆了人们以往对女性面对困境时脆弱、失控的刻板印象,为读者呈现了一群经历家庭变动和情感危机仍然独立、坚强的女性形象。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美国常常被认为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十年”,人们追求自我实现与享乐主义生活方式间的矛盾成为该时代突出的文化现象[4](P109)。与此同时,女性主义运动发展到第二阶段,在要求拥有平等的政治权利的同时,注重女性在家庭中的平衡关系,在社会中追求独立意识,可以实现和男性平等的价值。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随着女性自立自强思想的传播与追求个人自由精神的内化,美国当代女性也受其影响,表现出与传统女性不同的性格特征。厄普代克笔下这几位个性鲜明、独立勇敢的女性人物,生动的描绘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美国中产阶级的家庭生活状况,揭示了当代人面临婚姻、家庭和情感的矛盾心理,也凸显了当代女性独立的美国精神和价值追求。本文将分别对母亲琼(Joan)、大女儿朱迪思(Judith)与小女儿玛格丽特(Margaret),和未正面出现在故事中丈夫理查德的情人这几位女性形象进行分析,探讨该时代美国女性提高的独立意识及其开放的思想观念。
一、琼:坚强理性的女主人形象
在关于传统婚姻的讨论中,波伏娃认为,婚姻对女人来说,是扮演必要的角色,通过他人来生活。因此,婚姻不是女人自由行动的领域,也无法表现女性的真实感情[1](P82)。在传统理念中,女性应履行好自身的职责,常常在家庭中处于依附地位,无法拥有自主权和发言权。在故事《分居》中,厄普代克塑造的妻子形象——琼的确符合理想中的传统妻子形象。当理查德换好门上的锁时,琼仍同往常一样赞扬他的手艺,可见琼此时放下夫妻间的家庭矛盾,配合丈夫一起完成家务,履行好家长的职责。当理查德未能顺利说服孩子们关于分居的决定时,琼语气平和,头脑清晰的向子女们耐心地解释,并接过丈夫未能圆回来的话,安慰孩子们说:“我们特别爱你们,一直如此”[4](P251)。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面对家庭风波,琼仍未放弃做一名合格的妻子和母亲,为丈夫解难,为孩子提供温暖和依靠,在家庭中是一位负责任的妻子和母亲。
琼不仅继承了传统女性身上的一些优良品质,也表现出与传统女性不同的性格特征,颠覆了传统女性在家庭中处于弱势地位的刻板形象。面对丈夫理查德有“第三者”的事实和即将分居的家庭,琼并未像传统女性角色一样脆弱、悲观与崩溃。相反,她从始至终表现的异常沉着冷静,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其极强的自控能力,这点在与男性形象理查德的对比下更为明显。当丈夫理查德面对孩子们的反应时,他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在孩子面前落泪。理查德的眼泪包含了对孩子们的愧疚,无法自圆其说的无助和面对家庭分裂的难过之情,给孩子们留下一个自责又可怜的父亲形象。此时的琼淡定的坐在桌子对面,惊讶的看着他,但没有指责,而是朝丈夫快速的眨了眨眼[4](P249)。作为家庭中的一份子,琼理性把控好自己的情绪,尽可能给予丈夫和孩子最大的心理安慰,将这场家庭变动带给家庭成员的消极影响降到最低,使正常的家庭节奏得以延续。此外,琼接受分居的淡然态度也可看出她与传统女性不同,在婚姻中不将自身定位于依附地位,不将个人幸福与家庭的完整相捆绑,勇敢的面对现实。
在家庭关系中,琼不仅承担起了其相应的责任,还表现出强烈的自我意识和话语权。在决定什么时候分居时,理查德原想在复活节搬出去,但琼坚持要等到四个孩子考试和结业典礼结束后回家聚在一起再分居[4](P246)。当琼和理查德的观点出现分歧时,琼并未一味顺从丈夫,而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这体现了她作为一名女性,拥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关于如何将分居告知孩子们的具体安排,琼也给予丈夫清晰详细的建议,而理查德虽然觉得让琼做主好像有点不太对,但他已经习惯琼将各种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4](P247)。由此可见,在家中,妻子琼凭借其办事能力与对家庭成员的了解,常常拥有决策权和发言权,而丈夫理查德对其安排的听从也体现了他对琼这位家庭女主人的尊重,颠覆了传统女性在家庭中毫无自主权和发言权的刻板印象。
除了拥有自我意识与话语权外,琼也表现出其独立理性的人格和尊重他人个体性的价值观念。在关于如何告知孩子们分居这件事上,理查德赞同等大家到齐了在餐桌上一次性宣布,而琼则坚持把这件事分别告诉每个孩子[4](P247)。因为在琼看来,每个孩子也都是独立的个体,具有个体差异性,这种差异性应得到平等的尊重。作为家庭成员,他(她)们也拥有知情权,应该在合适的情况下知晓这项家庭决定。同时,当丈夫为如何将此事告诉大儿子迪克(Dickie)而苦恼时,琼说:“那是你的事,我不会帮你”[4](P253)。由此可见,作为独立的个体,琼在尊重自身独立意识存在的同时也保持着理性的头脑,认为每个人都应独立承担而不是逃避自身的责任。在这场家庭变动中,分居是由丈夫理查德拥有“第三者”且选择离开家庭所致,所以理应由丈夫负责向孩子们宣告这一决定,而这个过程终究需要由理查德自己去独立完成。这种独立与理性也说明了琼认为女性也应在社会生活中保持独立、尊重每个个体的价值观念。
因此,琼不仅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传统观念中人们对贤妻良母的预设期待,而且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传统女性固定形象的束缚,表现出冷静、理性、独立的性格特征,将其强大的内心世界呈现在读者面前。厄普代克笔下的琼也代表着现实生活中同琼一样拥有自控能力、话语权和独立人格的当代美国女性,她们受到女性主义思潮和追求个人幸福价值观的影响,自我意识有了很大的提高。她们不依附婚姻和他人,保持理性和独立,拥有较以往更加开放的思想观念,这体现了美国当代女性在其所属时代背景下形成的进步思想和个人追求自由的现实现状。
二、朱迪思&玛格丽特:独立成熟的女儿形象
在故事《分居》中,梅普尔家共有四个孩子,其中年龄最大的是大女儿朱迪思,最小的是小女儿玛格丽特,两个男孩分别为大儿子迪克、小儿子约翰。梅普尔夫妇商量后决定由丈夫理查德分别将分居这件事告知每位孩子。从本故事所给予的笔墨篇幅来看,有读者认为厄普代克重点关注儿子们的反应,虽穿插着少量女儿们的话语与描写,也是为了衬托儿子们反常的反应,给人重男轻女的印象[5](P89)。但事实上,若将四个孩子的反应进行对比,面对家庭变动时,梅普尔家男孩反应较为夸张,缺乏安全感。相比之下,两位女孩子在简洁、粗略地描写中表现出冷静、成熟与独立的形象特征。
梅普尔家四个孩子中,大女儿朱迪思是在故事中最先出现的。当朱迪思从英国回来,她并未注意到父母今日的变化,而是强烈感受到自己国家充足的阳光照射向她,这体现了她主观上对自己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当父亲问她是否想在英国久住时,朱迪思坚决的否定,她的眼睛虽仍含着稚气,可她的话语却流露出内心坚定的想法,“我十分想回家,我是美国人”[4](P249)。从她的行为举止可见,朱迪思稚气的年龄和其成熟的思想在此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为留学归来的新一代美国青年,朱迪思虽然受到了国外的教育,但她十分坚定自己美国人的身份,拥有自身的价值观念。面对父亲的问题,她心中早已有答案,这体现了美国青年的个体性和独立性。此外,当得知父母分居的事实时,朱迪思作为女儿,并未表现出父母“期望”中的慌张与伤心。相反,她点燃香烟,以一种与她的青春朝气不协调的老成镇定说:“我觉得这样做很愚蠢,你们要么就生活在一起,要么就离婚”[4](P250)。此处的朱迪思极力使自己像个大人一样讲话做事,其故作成熟的举止也体现了这个大女孩想要快速成长成熟的心理。对于父母分居的决定,她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仍选择尊重父母分居的决定,不哭不闹的提出自己的观点,这点比起家中其他孩子而言,显得十分成熟与懂事,尽显其长女风范。
小女儿玛格丽特是家中年龄最小的孩子,在故事中,她刚从晚会回来,静静地躺在走廊的吊床上,不被身旁的声音所打扰[4](P248)。这样的出场很难使人相信玛格丽特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她更像是一个自己想办法消磨时间、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独立个体。从梅普尔夫妇对孩子们反应的担忧程度来看,小女儿豆豆年龄虽小,但并不在他们的“担心名单”内,可见她平常也不总让人操心,能够独立照顾好自己,和姐姐朱迪思一样,也是位成熟的青年女性。当得知父母要分居时,小儿子约翰(John)故意在父母面前点燃香烟,并把香烟掰断放进嘴巴里咀嚼,将烟渣吐给妹妹看[4](P251)。约翰试图用叛逆的方式引起大家的注意,这是约翰内心缺乏安全感的体现,在妹妹的嘲笑和淡定下,约翰的反应略显幼稚和脆弱。
对于孩子们的反应,父亲理查德在与迪克的谈话中总结到,两个女儿很镇定,而约翰却控制不了自己[4](P255)。小说结尾处迪克的反应也体现了他情绪低下、不愿意接受父母分居的心情。由此可见,相比较于男孩们,家中的两位女孩在面对家庭风波时反而显得更加冷静、成熟。这篇故事从孩子的眼中看待分居这件事,既直观的表达了孩子们的真实感受,也体现了朱迪思和玛格丽特不依赖父母和家庭,很早就能够独立成长成熟的特点。她们对分居的接受也体现了她们对于婚姻、家庭和个人幸福的价值观念,即形式上完整的家庭远不如个体自由和个人追求重要,子女也无须依赖于父母和家庭,可以实现自我成长。
如果说母亲琼是贤惠、独立的家庭女主人形象,那么朱迪思和玛格丽特则代表了典型的美国当代青年女性,她们做自身个体的主人,具有独立的人格和强大的精神世界。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的西方女性解放运动的影响下,女性应进一步解放自我的思想在美国盛行,当代美国女性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并不断发展,而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美国人也正在追求个人目标的实现和自我愿望的满足,这种独立开放的美国精神也影响着像朱迪思和玛格丽一代的美国女青年,使其在成长过程中养成独立、坚强的性格,成为新一代独立的美国女性。
三、理查德的情人:孤独缺席的“第三者”形象
在这个故事中,除了以上分析过的几位女性人物外,还有一位未正面出现在故事中的女性,她就是理查德的情人。厄普代克似乎有意的模糊了她和理查德之间的故事,也未将过多笔墨用来描写她,但读者们却无法忽视掉她的存在。一方面,她便是导致梅普尔夫妇分居、丈夫理査德离开家庭的原因,也是传统故事中的反面女性形象——违背道德伦理的“第三者”,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另一方面,作为社会舆论下的“第三者”,其在小说中刻意的缺席,正好和妻子琼淡然面对分居形成呼应,使读者更加好奇她的存在和状况。
故事中唯一对这位女性的描写出现在理查德深夜开车接回刚看完音乐会的大儿子迪克,车经过她的家时,理查德看到她屋子的灯还亮着[4](P255)。这位女性在凌晨两点仍未熄灯休息,为读者留下了一位孤独、寂寞、默默等待女性形象。这种女性形象也突破了传统理念中对此类女性的刻板印象。在刻板印象中,被戴上“第三者”头衔的通常是女性,婚姻破裂、家庭肢解的全部责任也常常归咎于女性破坏者。而在《分居》这篇故事中,理查德的情人似乎并未受到他人的公开指责和鄙夷,这种批判的减少体现了当代社会对于追求个人幸福大于形式上婚姻完整的开放观念。面对追求个人幸福和保留完整家庭的选择,当代美国人尊重个体的独立选择,并对他人的决定持尊重和包容的态度,突破了非白即黑的极端思维模式,体现了开放的美国精神和价值追求。
同时,这位女性的缺席也体现出其背后的文化和政治内涵。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在经历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实现的富裕后,传统价值观念也有了新的变化,以享乐主义为主的生活方式极大地冲击了美国人的思想和文化,这种新旧道德观的矛盾在婚姻中则演变成了个人对自由的追求与家庭责任间的道德困境[4](P233)。正如故事中的梅普尔夫妇一样,随着家庭物质水平的提高,其精神层面的幸福指数却在下降。他们拥有重新装修房屋的经济能力,却缺乏家庭成员间的有效沟通和情感升温能力。当共同生活已无法解决家庭中的情感问题时,分居便成为其解决问题的方法,此时的个人幸福追求已远远大于形式上的完整家庭。妻子的幸福不再为婚姻的存留所左右,女儿们的成长也不再被家庭的完整程度所影响。这种独立开放的精神影响着美国当代女性的价值观念和实践。
因此,厄普代克笔下缺席的女性形象以空白存在反衬出对“第三者”女性的刻板印象的颠覆,女性形象不再是男权价值观下的压迫对象,而是个性鲜明、坚强勇敢的独立个体,每位女性在尊重他人的同時也是值得被尊重的对象 [2](P184)。故事中的人们对这位女性形象的态度也表达出当代美国社会对分居和离婚这件事的接受和理解,也凸显了具有包容性的美国文化和独立的美国精神,也反映了当代美国女性勇敢追求个人幸福的社会现实。
四、总结
《分居》中以上三类女性形象虽然分别代表着所处不同年龄段,扮演不同家庭和社会角色的女性,但她们都表现出当代美国女性独立出的人格特征和开放的价值观追求。这篇故事中对传统女性角色和固化思想模式的突破也体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美国开放独立的社会思潮对女性思想观念的影响,她们独立的面对生活,形成了开放的价值体系,在承担自身责任与义务的同时也尊重他人的决定和自由,追求个人幸福和现世快乐,这种思想观念也将对当代美国社会与实践持续产生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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