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声的色彩
——解读拉威尔《丑角的晨歌》和声特征
2020-05-07四川音乐学院610021
黄 珩 (四川音乐学院 610021)
《丑角的晨歌》是法国作曲家拉威尔·莫里斯于1905年创作的钢琴组曲《镜子》中的第四首,该组曲代表了典型的印象主义音乐特征,而这首作品也是整个组曲中最出色、最具有异国情调的一首。19世纪后半叶新兴的音画体裁是《镜子》这部组曲主要的创作手法,在这部作品中,拉威尔强调了印象派的旋律化作曲特征,并且还在体现旋律化特征的同时,在和声的使用上也做出了创新—即继承了古典功能和声的精华,同时又冲破了古典功能和声的功能属性的制约,加入了作曲家自己的全新色彩和声的使用及碰撞,也以此成为了拉威尔和声风格的重要转变。正如他自己所言:“《镜子》标志着我在和声演变中一次相当大的变革,从个人消除了过去按照惯常方式进行创作的窘迫感。”本文以对作品和声风格特点的全面研究,分析作曲家使用的印象主义时期的典型和声手法,例如高叠和弦、模糊调性、民族调式、不协和音碰撞等等,通过以点盖面的研究方式,从而达到研究拉威尔这一重要和声语汇发展时期的目的。
本首作品结构相对短小,符合印象主义音乐的基本特征,从乐曲结构来看是一个典型的三部曲式,准确地说是一个缩减的复三部曲式,作曲家在再现时省略了首部的第一部分,作品保持了传统曲式结构的框架,但内部结构处理的更具特色,通过适当的变化形成了不规则的曲式结构,以此来体现曲式上的传统与更新。其中,首部为1-70小节,是一个综合型中段的三段曲式结构;中部为71-165小节,是一个由三段组成的多段并列曲式结构,并且变化重复了后两个乐段;再现部为166-229小节,缩减了首部的第一段,使原本首部的三段式结构变为了一个无再现的二段式结构。
本文主要对该首作品的调式使用特点及和弦使用特点进行分析,以期在专题研究上对本作品的和声运用有更为深入细致的研究。
一、调式使用特点
拉威尔在本首作品中,除了传统大小调式的运用之外,还使用了崭新的印象主义音乐中最具有特色的全音调式,并且他还从五声调式、古老的教会调式、以及西班牙调式等各类调式中汲取养分,使得调式在传统的基础上得到进一步扩展。当然,在本首作品中最重要的调式使用特点是作曲家将古老的教会调式以及富有浓郁西班牙民族风格的西班牙民族调式相结合,形成了特殊的西班牙调式音阶,并且将该音阶的使用贯穿整个音乐,从而达到奠定整首作品基调以及渲染调式色彩性和声效果的目的。
首先,在乐曲的一开始就使用了带有小丑歌舞主题的舞蹈节奏来描写小丑的步态,以及模仿了西班牙吉他的快速拨弦。在这段音乐里,d弗里几亚调式就作为了主要调式出现,但是在作曲家使用的d弗里几亚调式中,又多次出现了bE、#F、#C这三个音,这三个音的使用就使这个音阶中出现了两处增二度音程结构,这两个增二度音程也就成为了这个调式中最富于西班牙特色的特征音程,从而d弗里几亚调式就演变为了西班牙民族音乐中一种特有的调式音阶,
例1:d弗里几亚音阶
西班牙特殊调式音阶
作曲家对该调式的调性明确做出了充分的巩固和发展,我们可以总结认为作曲家这种有意识的调式变体 ,形成了较为典型的d弗里几亚西班牙调式特殊音阶,这种调式音阶所产生的作用除了能给音乐带来浓郁的西班牙民族音乐特色以外,也模糊了调式音阶原有的固定性,产生了印象主义特有的朦胧感和游离感。
那么作曲家就完全摒弃了大小调式的运用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作曲家在这种调式创新的同时,也很好地继承了传统的调式和声思维,并没有完全摒弃调性和主音的使用方法,通过对作品地分析,我们仍然能够很清晰地找到全曲的主音——D,作品一开始就出现了主音的持续,并且该主音一直保持到音乐的结束,而且作品最后终止在一个以D为根音的大三和弦上,从调式的角度观察,可以感受到此处会有明显地结束在D大调上的调式终止感,并且在第228小节,出现的bsi音刚好可以看作是D大调的bⅥ级,典型的和声大调特征,调式感的强调愈加明显。但是这么突出的调式特征很明显不是作曲家所期待的,因此拉威尔将最后一个小节D三和弦用以三音作低音,即D音上的六和弦,这种转位和弦地使用相对减弱了和弦的稳定性、削弱了调式和声的感觉,但又让传统的调式特点成为一条似有若无、隐形的主线贯穿全曲的始终。
例2:1-2小节D音持续
228-229小节终止D六和弦
D大调:bⅥ7I6
二、和声结构特点分析
拉威尔在这首作品中,根据他自己的和声使用特点,进行了和声使用上地传承与创新。笔者通过分析,将这些和弦运用方式归结为了三类:第一,传统三度高叠和弦地使用;第二,同和弦不同性质地碰撞;第三,根音增四度和弦地使用。下面笔者就将遵从这三个方面的特征,对和声使用进行详细全面地分析。
1.传统三度叠置和弦地使用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三度叠置和弦仍被广泛使用,只是这种使用演变为高叠三度和弦的使用,比如九和弦、十一和弦、十三和弦等的使用,并且可独立使用,无须再同古典时期一样必须遵循严格的规则进行解决。这些高叠和弦有时保留了和声的功能意义,但有时却是仅仅作为一种色彩性地表达而使用。而拉威尔在本首作品中选择了功能与色彩地融合,赋予了高叠三度和弦功能及色彩的双重意义。
在本首作品的第一部分的再现乐段,旋律部分基本保持和前面相同,但和声配置发生了较大变化,采用了D大调的II9—V11—I的古典的和声进行,这里的高叠和弦就承担着除了色彩性作用以外的功能意义,形成了古典和声中强调的完全进行,巩固了D大调的和声功能特征。
例3:191-193小节的完全功能进行
2.同和弦不同性质地碰撞
在本曲中,作曲家大量地运用了和弦地构成音级相同但性质结构不同的两个和弦的纵向结构形态同时使用使其产生碰撞的和声手法,形成了极具有代表性的个性化和弦材料,并通过这种和弦形态的运用来营造其独特而具有个性的和声音响,使和声的色彩性得到更进一步地渲染、增强,同时,这样的使用方式,还起到了模糊调式的作用。
比如,本曲从一开始,就使用了D音上构成的大小三和弦同时结合所产生的复合和弦,以及在A音上构成的大小七和小大七和弦的同时结合产生的复合和弦。这两个音作为d弗里几亚调式的主音和属音,很明显起到了巩固调式的作用,但是由于不同结构的和弦带来的印象碰撞,又让调式感变得不那么明显和稳定,从而得到了调式不确定性的音响效果。同时,在主属和弦中使用的#F和#C音作为西班牙调式音阶中升高的二级音和七级音,将它们运用在主属和弦的呈示中所得到的独特的音响效果也更好地体现出了音乐所具有的浓郁西班牙民族风情特征。
例4:3-4小节(相同音高不同结构对置)
在作品97-103小节中,也使用了相同的手法。这段音乐的主音是#F音,但是,由于作者在使用的时候,使用了以#F音为主音的变化三音的大小九和小小九和弦的复合和弦、大小七和小小七和弦的复合和弦,以及大小三和弦的复合和弦,这些相同主音不同性质的复合和弦,就从本质上造成了调性模糊感,因此这段音乐可以理解为#F大调,也可理解为#f小调。
例5:97小节 100小节
大小九和小小九复合和弦 大小七和小小七复合和弦
104小节
大三和小三复合和弦
拉威尔运用以上不同结构的和弦,以不协和音响地碰撞来加强突出和声的不稳定性,以此削弱和声的功能属性,使这些被复杂化使用的和弦体现出了典型的印象派追求“色彩”性和声的重要作用。这些和弦地使用也是我们能够在拉威尔这部作品中体会到新颖的音响与强烈的色彩感的根本原因。
3.根音增四度和弦地使用
两个和弦的根音形成增四度音程关系,特别是当这两个和弦为属主关系时,这样的一种使用方法,其实可以理解为使用的古老的教会调式—洛克里亚调式的属主和弦的根音关系,这种属主和弦的增四度关系,应该是整个调式功能运用中最具有特色的属主关系。由于两个具有增四度根音关系的和弦进行能起到远离原有调性中心,在一定程度上破坏调性和声功能地作用,因此拉威尔就常采用根音升高半音的下属和弦或者是根音降低半音的属和弦进行到主和弦的进行,这种进行在保持调性突出增四度关系和弦特有的和声色彩的同时又大大降低了调性中心音的稳定性。
这种增四度的属主关系的使用方法,较常见的使用者可以追溯到肖邦,在肖邦的作品中,特别是夜曲中,很多这种增四度的属主关系和弦的使用,但是肖邦作品中,这种增四度的使用,多半是短暂的(以拍为单位的使用),并没有长时间的延续,但在拉威尔本首作品的使用中,这种增四度的和弦关系的时值就明显增长了(以小节为单位的持续),那么由此所造成的不稳定性和色彩性的突出也就大大的增强了。
本曲中,最突出的使用位置是在第174-181小节,通过和声分析,这里的和声结构应该是#C大调:I—bVII7—I—bVI7—I—bV7—I 。
例6:180-181小节
同时,bVII7、bVI7、bV这三个和弦,还可理解为下方半音的同名C大调的VII7、VI7、V和弦,也就是说,这8个小节的片段,我们除了可以理解为#C大调以外,还能理解为C大调,那么它的和声进行就是C大调#I—VII7—#I—VI7—#I—V7—#I,这是典型的交替和弦的使用手法。
例7:174-181小节和声标记
其实,有关交替和弦的使用手法,古典和浪漫时期的音乐中也已经大量存在了。但是,拉威尔在古典和浪漫的手法上进行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古典时期常采用相差三个调号的大小调式交替,也就是同主音大小调交替和弦;浪漫时期则用相差四个调号的大小调交替和弦会比较常见一些,也就是同中音大小调交替和弦;而拉威尔则运用了相差七个调号的距离最远的同名半音大小调交替和弦,和弦之间如此巨大的差异、激烈的碰撞,都让我们感受到作曲家希望带给听众的强烈的听觉刺激,并以此来强调调式和声的不协和性,增强色彩性和声的强烈对比,当然,肯定还有调式间的不明确性和游移性。
通过对《丑角的晨歌》的调式使用特点和三个主要的和声使用特点的分析,可以看出拉威尔在继承发展作曲理念和运用手法上的创新及其所占有的重要地位。这些具有典型“色彩”性的和声处理方式使其作品产生了更为立体多变的音响效果,这样的和声使用方式也对以后的西方音乐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并且也对民族调式在音乐创作中通过其它调式和声的融合使用提供了新的思维方式和运用手法。通过研究并发展以拉威尔为代表的印象派和声技法对我们了解印象派音乐以至整个20世纪音乐都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