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坛“曲院风荷”的酒
2020-05-03孙昌建
孙昌建
我也丝毫不掩饰对曲院风荷的喜爱,正如我对一杯酒的喜爱,这个昔日造酒的作坊,竟然取了这样一个至美至幻的名字,美有各种各样,幻也是这样。
每一次去曲院风荷,回过头想想都不是特意的,多数是开会,少数是吃饭,偶尔是路过。饭前饭后时间尚有充裕就以步代车了,这样的机会转瞬即逝,但抓住也就抓住了。有时走过苏堤、杨公堤周边,有时就在岳庙周边勾留,那里都是人和交通相对密集之处,所以就很想躲进曲院成一统,风荷看我洗尘心。尤其是夏天,在夕阳西下之时,那些水中的荷花亭亭玉立,绿的杆叶红的花,这样的一种搭配充满了生命的张力。实际上比起荷花来,我反倒更喜欢荷叶。说不出更多的道理,我觉得那些绿色的曲线非常提神养眼,根伸进泥里,叶张开身姿,尽其所能地衬托那盛开的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写荷花谁也写不过杨万里,不过今日西湖之荷花,在诸如郭庄这样的地方,有时也一朵又一朵的养在水缸中,成为一种独特的景致,这就是以前私家园林的做派。至于留得残荷听雨声,已经成为人们的共识,现在北山路临湖的一带,是专门留了一片残荷的,那不管是不是用来听雨声,至少用来拍照片还是蛮美的,如果取景有特别的用意,倒也是能从残荷上拍出稻田收割后的场景的。适当地保留自然旧物,也是我们对自然的一种尊重,这是园林城市经营者理念的一种转变,比如在林荫道上保留一些秋天的黄叶,这就有了另外一种美,这也让人感受到秋天的别样韵味。
再说曲院风荷,我真正喜欢上它,是在一场大雪之后,那一次我刚买单反不久,恰好天降大雪,这真是天赐良机,而家门口又刚好有一路公交车到杭州花圃,下车再走几步就是曲院风荷。
对于西湖来说,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否则也就不会有雨湖不如雪湖的说法。细数描绘西湖的名篇,带雪的并不多见。唯有张岱《湖心亭看雪》留传了下来,连同那一场明朝的大雪。
四时西湖已经够美了,但下了雪的西湖却另有一种别致的美。这种美是什么呢?是晶莹剔透吗?是万籁俱寂吗?是山水空濛吗?都有那么一点点,但又不全是。首先是雪能让平庸变美,比如西湖周围那些突兀的不甚和谐的甚至想喧宾夺主的建筑,恰恰因为雪的覆盖和掩饰,也变得不那么丑了,从这一点上说,雪是大自然的化妆师;其次是雪让事物之间的分界线也变得模糊了,出现在照片上,有时近景和远景的界线也变得朦胧不清了,反正你从镜头上看上去皆是雪,真是白茫茫天地真干净;再次也是很重要的一点,雪会营造气氛。虽然一切景语皆心语,但你不能否认雪景的心语还是能让人变温柔的,雪积在路上,人们走路和开车便会小心翼翼,雪下在心里心就温暖起来,因为人们不想总是看到一个太为寻常没有变化的世界,人们渴求变化和新鲜,这从人们的手机依赖症中可以看出。而雪恰恰带来了这种变化,而且明知这种变化非常短暂,转瞬即逝,所以才格外珍惜,正如那天我这个菜鸟也背着一只相机走进了曲院风荷。
那天的雪足有一指厚,不少地方有两指厚,雪压在公共自行车和公共电话亭上面,包括那些空空的长椅,那也成了一景,好像雪坐在那上面也很享受。雪中最漂亮的是那些湖中的亭台楼阁,那真是宛如仙境。更妙的是那一座座弧型的桥,那些桥拱都是被雪装饰了的。说“装饰”一词可能还是太人工了,但雪的确能让“人工”变成自然的。在曲院风荷,雪无处不在,尤其是人迹罕至之处,那更是雪的王国、雪的乐园。这也让我相信,雪是愿意在树上躲一躲栖一栖的,如果它们不会压折树枝,那还是让它们多停留一会吧。这个时候的湖面已经结冰了,那些残荷被冰封在那里,倒是有一种独特而凛冽的美。其实这些残荷也是有生命的,正如雪地上还时见出来觅食的麻雀。不,比麻雀更生动的是有人竟在这样的大雪天拍婚纱照,這时的新娘自然是美丽冻人的,我是很欣赏这样的美丽的,特别是在大雪衬托之下的婚纱,那敢于裸露出来的肉体,那真的是值得赞美的。
曲院风荷的雪,或许并无什么宏大景观,也无宏大叙事,只是一些小品,平时常见的小桥流水,这时小桥依然,流水却不复了。还有那高高低低的树,都戴上了“帽子”围上了“围巾”,这个时候处处是景,正好练习快门,更喜的是人少,清静,大概人都到断桥去看雪景了,独留下这一块晶莹的世界给我们。记得我还是拍了不少雪人的,并且加上一点点道具,比如给雪人围一块红围巾,或者给它们戴上一副眼镜等,也真是那一次,我沿路拍到了雪中的黄宾虹和鲁迅。那时我才第一次意识到,真是来对地方了,这曲院风荷里的雪就像老天酿就的一坛白酒,只让我们少数几个人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