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类综艺节目受众的心理诉求与意义生产分析
2020-05-03丁靓琦吴桐
丁靓琦 吴桐
摘要:本文聚焦当下观察类综艺节目文化现象,以此类现象级节目《心动的信号》为案例,采用深度访谈法,探究该节目受众的收视心理以及对该节目的解码机制。研究发现,受众在观看节目时具有猎奇与窥私、代入与补偿、求知与待证、从众与消遣的心理诉求;并采取了支配式、协商式、对抗式和支配-对抗式的解读方式。节目创作者应在“迎合”和“引导”受众需求间寻找最佳结合点,充分考虑受众解码方式的多元性,站在受众的角度进行合理编码。
关键词:《心动的信号》;积极受众;心理诉求;意义生产;解码
中图分类号: G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8122(2020)04-0123-04
一、引言
观察类综艺节目由“慢综艺”迭代进阶而来,继承了慢综艺的“慢节奏”——无游戏、少任务、重记录,又与慢综艺展现的“乌托邦”式的理想生活不同,内容较接近普通人的生活实际。观察类综艺节目在节目模式上进一步创新,通常设置“真人秀+观察室”两个现场,通过镜头记录与演播室观察的交叉叙事,实现对故事和情感关系的表达。《心动的信号》《女儿们的恋爱》和《我家那小子》等是此类节目的代表。近两年,观察类综艺节目大放异彩,取得了不错的口碑和热度。
目前,对观察类综艺节目的研究集中于观察类综艺节目的成功之道、审美特征、存在的问题与发展策略等方面,仍是基于传者本位思想的考量,聚焦于“传播者”和“内容”环节,而缺少对“受众”角色的关注。事实上,受众是检验媒介产品是否成功的关键因素,在媒介产品的流通、消费和再生产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尤其在技术赋权的背景下,受众的话语权显著增强,已成为影响媒介市场发展方向不可忽视的力量。因此,本文从受众角度出发,在“积极受众”视阈下,探析观众在观看观察类综艺节目时有哪些心理诉求,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怎样的意义生产,以此对观察类综艺节目的火热作出回应。
二、研究设计
本文以国内首个现象级观察类综艺节目《心动的信号》为案例进行研究。《心动的信号》于2018年8月26日在腾讯视频首播上线,节目以“信号小屋”中素人单身男女日常相处的生活细节和情感走向为主体,每期邀请明星嘉宾与心理学专家共同组成心动侦探,来反观和解读8位素人之间的情感交流和心动信号,并进行心动连线[1]。之所以选择该样本,一是它的内容与模式在同类节目中具有代表性,且受众基础和影响力规模更为广泛。相关数据显示,截至第一季节目收官,节目总播放量突破10亿次;截至第二季节目收官,节目微博超话阅读量超过24亿;两季节目在豆瓣上的评分达7.1分和7.6分,在同类节目中略胜一筹。二是它的时效性较强,尤其是第二季收官不久,受众对其认知尚未淡去,便于访谈的展开。
因研究内容涉及抽象、私密的情感与经验,故采用半结构式深度访谈的方法。访谈对象来自笔者在微博相关社区和微信朋友圈的公开招募,基于以下条件的考量:系统观看过《心动的信号》节目;年龄在23~28岁之间(与节目聚焦于“90后”和“95后”的受众定位相符);性别不限,恋爱状况差异化,且尽量涵盖多学历、多地区。访谈采用线上与线下相结合的方式,从首位受访者开始,访谈到没有新概念出现、理论饱和结束,共接触了20位受访者。
三、研究发现
(一)节目受众的心理诉求
伊莱休·卡茨在《个人对大众传播的使用》中首次提出“使用与满足”理论,认为受众之所以会选择接触、使用某一媒体或某些媒体传播的内容,根本目的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社会或心理需求。基于此,可认为《心动的信号》能获得良好的收视效果,在于其契合了目标受众的心理需求。研究发现观众在观看《心动的信号》时的心理诉求主要有以下几点。
1.猎奇与窥私
人们总是对新鲜古怪的东西或尚未知晓的事情充满好奇,这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猎奇心理”。窥私欲的原始动力也是猎奇心理,特殊的是它关注的是他人不为人知或不愿公开的秘密。马斯洛认为,人和动物都有积极探索环境的需要,对神秘、未知、不可测的事物心驰神往。在当今消费时代,直播和短视频的风声水起,昭示着隐私会成为供以购买的“商品”,大众因此在窥视他人隐私时不再有负罪感,甚至衍生出新的形态——集体窥私。正如哈贝马斯所言,“文化批判的公众逐渐转为文化消费的公众”[2]。
近七成受访者表明观看《心动的信号》是出于对节目形式或效果的好奇。随着观看的深入,观众的猎奇与窥私心理集中在两方面:其一是针对素人嘉宾,好奇他们挑选对象的标准、社交的手法、心动时的小动作,甚至是日常工作、吃饭、睡觉时的状态;其二是針对明星嘉宾,想八卦他们过往的相关经历,了解他们作为“成功”的过来人会给出怎样的见解。
2.代入与补偿
六成受访者表示,观看《心动的信号》很大程度上是一个自我经历与节目内容不断对位的过程。观看节目时会不自觉地进行代入,有的是将自己与素人嘉宾进行对照后置换,有的则是将周围的朋友代入素人嘉宾的角色。
补偿心理与代入心理是相承的,观众进行角色代入较多是为了得到一种“替代性满足”。这可从普遍的“磕CP”行为中得到解释(CP是“Couple”的简写,“磕CP”是指臆想某两位嘉宾建立并维持亲密关系)。年轻人对理想爱情的需求尤其旺盛,却面临多重现实“阻碍”:学历延长带来繁重学业压力;“996工作制”压榨体力挤占闲暇时间。而越是缺少机会恋爱,往往越对爱情倍加渴望,即便是处在恋爱关系中,也可能发现真实的恋爱远不及理想中甜美。但人们对美好爱情的追求并不会消失,而是发生了转移,最终通过幻想得到补偿。正如弗洛伊德所说,“幻想的动力是未被满足的愿望,每一个幻想都是一个愿望的满足,都是一次对令人不能满足的现实的校正”[3]。对于这种“幻想/代入/替代性满足”的情感,受访者的回答提供了充分的支持。
3.求知与待证
与本能的窥私欲不同,学习是超脱人性的,是社会化后的人的素质。现实中人们对爱情的困惑,以及恋爱经验的缺失,激发着他们通过观看节目学习恋爱社交知识。节目素人嘉宾一定程度上所具有的接近性,也使得这种学习具有实际价值。有被访者(16号)“这样描述观看《心动的信号》的原因:想知道优秀的人有哪些交往窍门,怎么跟别人沟通、怎么维持恋爱关系、怎么处理与情敌的关系”。
待证心理是指人们对事物的发展及结果产生好奇时所产生的等待、盼望以致渴望亲自求证结果的一种期待性心理[4]。它恰当地解释了观众“磕CP”的行为。受访者坦言,这种心理是他们跟进节目的重要原因。其实,“磕CP”是三观的外化表达,从中产生的“爽”“很甜”“开心”等情绪,正是一种验证自己三观的满足感。通过组“CP”,他们确立了自己的价值体系,而当发现很多人和自己价值取向相同时,就会产生共鸣,从而更加坚定自己。这背后折射的是现代人对人际关系的焦虑。
4.从众与消遣
出于被孤立的恐惧,人们往往不由自主地在行动上与大家保持一致。在不确定的情境中,由于缺乏必要的知识,人们也倾向于信任并跟随多数人的选择。这是从众心理发生的主要机制。观众对《心动的信号》的观看也存在从众心理。半数以上受访者对这档节目的最初观看并非来自对它的主动搜索,而是因为它多次上热搜,以及受周围朋友的推荐。也有近三成受访者表示看这档节目完全出于娱乐目的,排遣无聊,打发时间。这也是人们消费综艺节目的普遍心理。
(二)节目受众的意义生产
斯图亚特·霍尔在《编码,解码》中,将传播过程分为生产、流通、分配/消费、再生产四个阶段,视其为一个结构性的整体[5]。在话语的语义链范围内,编码者通过符码的运作完成编码过程;但是媒介文本的意义并非由编码者单向地、无歧义地传递给受众,而是由受众即解码者根据自身的经历和理解主动建构出来[6]。由此提出了三种解码类型假说:支配式解码、协商式解码、对抗式解码。需要指出的是,在他的理论体系中,社会阶级的差异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受众选择何种解码方式对文本进行解读[7]。
本文的研究发现再次印证了三种解码类型假说。不过,笔者还发现很多观众是处在更为复杂、矛盾的位置进行解读的,同时持有支持和抗拒双重立场,这与约翰·菲斯克所说的“抵制中有妥协”相近。因此,在借鉴三种解读模式的基础上,本文将观众解读划分为支配式、协商式、对抗式、支配-对抗式四种模式。其中,在协商式解读中,观众习惯性地对部分媒介文本选择性忽视、理解不同,支配-对抗式解读是观众在清晰理解节目完整文本、意识到节目编码存有问题的情况下,处在复杂立场上进行的矛盾解读。换言之,观众情感上不接受这种媒介再现,却从理智上认可这种做法合理。统计发现,支配-对抗式解读是《心动的信号》节目观众最主要的解读方式,占比达35%。协商式解读次之,占比为28%,而支配式解读、对抗式解读最少,占比分别为20%和17%。
1.支配式解读
观众对素人嘉宾的恋爱与社交方式、心动侦探的推理与解读,多进行了支配式解读。近三分之二的受访者称这档节目提供了一部当代青年的“恋爱交友指南”,他们从中学习到一些交往的方法,甚至穿搭技巧。也有受访者表示心动侦探的见解很受用,使他们正视了恋爱中出现的矛盾,并反思、纠正在恋爱中的不当行为。尤其是心理学家的分析,为他们补充了行为心理的知识。
在这类解读中,创作者对节目嘉宾赋予的意义,与观众对他们的解读在某些方面达成了一致。素人嘉宾学/事业有成、思想独立、与人为善的良好状态与品质,及心动侦探的独到分析和中肯建议,在被编码者肯定的同时,也得到了解码者的认可。这类解读符合“完全明晰的传播”理想,有利于节目蕴含的价值观念的传播。
2.协商式解读
觀众对节目的制作效果多进行了协商式解读,认为节目虽然在拍摄、剪辑上制作精细,但在选角和叙事上照搬原版韩国节目《Heart Signal》,缺少本土化创新;创作者为了节目效果,策划嘉宾的情感走向,故意制造恋爱冲突,使这档节目的“真实性”打了折扣。
受仿者(17号)表示没有韩国原版好看,原版选的嘉宾比较纯情,主持人也敢问,会抛梗,这样就很讨观众喜欢。虽然它选嘉宾也是按原版来的,但是没有学到精髓,不管是素人还是明星,发挥都很‘朴素。
受仿者(9号)“表示这些嘉宾和《跑男》里的嘉宾一样,都有固定的人设,其中一定有个‘直男,这个‘直男在节目前期肯定不受待见,到了后面又会有大转折。真实性没在我的预期要求中,所以我无所谓,但是如果节目能更加真实,我会更喜欢”。
协商式的解读立场体现了观众的能动思考,表明他们对节目意义保持着审慎的态度。这类解读虽然不是编码者最期望达到的,但是客观上促进了节目的进步,能够给后续制作以正向的反馈。
3.对抗式解读
有观众对节目的文化内涵进行了对抗式解读,批判这档节目会对人们的社会认知和精神世界产生消极影响。三成受访者认为《心动的信号》展现的是速食爱情文化,节目中嘉宾疾速恋爱、更换暧昧对象、不断竞争和试探等行为侵蚀着美好爱情的本质。如受访者(2号)指出,“它反映了现代社会人们感情的快餐化,就是现代人会在短时间内迅速产生并投入一段感情,恋爱关系不必建立在深入了解的基础上,而是由心理冲动决定”。
也有受访者指责这档节目展现的嘉宾的精致生活,与多数城市青年的实际生活相脱节。名校毕业、职业高端、兴趣广泛的人设,精致小资的拍摄场所,以及暗含的全球化叙事,使得节目呈现出一个想象层面的“城市乌托邦”,背后充斥的是资本崇拜与消费主义。
观众解读与编码者意义输入间存在张力,创作者高品位的嘉宾选择和励志的价值定位没有得到观众的认可,观众反而根据自身经历和社会认知做出了全然不同的理解,认为这档节目架空现实,以至于调侃希望看到“豆浆油条版”的《心动的信号》。这类解读是将节目作为一部美学作品来讨论的,认知色彩较浓。
4.支配-对抗式解读
观众在观看与评价《心动的信号》时,经常会陷入支配话语与对抗话语的胶着中。一方面表现为,因自身价值观的混沌而难以作出彻底判断,这在节目相关的性别、恋爱问题的讨论中展现得尤为突出;另一方面表现为,所做出的清晰的解读间存在明显的冲突,如能够明确指出某些做法不妥,但同时又可以做出充分的理解。
受访者(4号)表示:“一个月内交往是节目规则,那不是很正常?其实,我也说不好这样对不对,因为我身边一个星期在一起的都有,但我也不会这么做。我觉得这是个人的恋爱观问题”。
受访者(8号)表示:“选择有钱的嘉宾,虽然可能在价值观上造成错误引导,甚至激化阶层之间的矛盾,但可以理解。因为咱国家现在属于橄榄型社会,中产阶级比较膨胀,到达中产阶级的途径也比较多,所以选择中层偏上的嘉宾,不会让上层的人看了节目觉得很low,也让多数中层的人能够接受,还想朝那个方向努力,同时,还让相对下层的人愿意为之想象,幻想以后也能挣很多钱,过上好生活”。
受访者(16号)表示:“节目的剧情忽视了恋爱中的变数,是被提炼、做了减法的恋爱,不是现实交往的真正的样子,但是也能够理解,毕竟它是一档节目嘛。况且到底该怎样呈现真实的恋爱,纪录片吗?怎么做?我也没想清”。
在支配-对抗式解读中,受众仿佛置身上帝视角,与节目编码者的意义输入展开对话,并能够从宏大的社会语境中进行討论。这类解读方式更能体现受众的能动性与包容性,有利于节目创作者进行大胆探索。它的存在有多重原因,包括节目文本的开放性,受众群体阶级区隔削弱,以及转型社会特定议题的固有矛盾等。
四、结语
本文聚焦当下观察类综艺节目文化现象,以国内首档现象级节目《心动的信号》为案例,探析观众在观看这类节目时的心理诉求和意义生产机制。研究表明,受众在收视过程中具有猎奇与窥私、代入与补偿、求知与待证、从众与消遣的心理诉求。需要正视的是,受众诉求有高低之分,高层次的诉求期望通过观看优质的节目提升自身文化修养,低层次的诉求则期望通过观看通俗的节目获得娱乐。因此,观察类综艺节目不可一味追求经济效益最大化,以满足最大多数受众的低层次欲望为基础,而应在迎合和引导间寻找最佳结合点,给出必要的价值判断和态度。
新的媒介形态与传播格局赋予了受众在意义生产方面更多权力。受众可通过多种渠道获取信息,从而对节目进行客观判断,降低被节目收编的可能性。在收视过程中,受众采取了支配式、协商式、对抗式和支配-对抗式的不同立场,进行了差异化、个性化解读。同时,受众拥有了众多自由发声的平台,在进行解读之后,能够激发新一轮的意义扩散。因此,观察类综艺节目创作者需要充分考虑受众解码方式的多元性,站在受众的角度进行合理编码,把握好节目文本的开放程度,追求获得节目收视和口碑双丰收。
参考文献:
[1]腾讯视频《心动的信号》官方简介[EB/OL].https://v.qq.com/x/search/?q=心动的信号+第2季&stag=2&smartbox_ab=1073741824.
[2](德)尤尔根·哈贝马斯著.曹卫东译.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187.
[3](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著.张焕民,陈伟奇译.弗洛伊德美文选·作家与白日梦[M].北京:知识出版社,1987:32.
[4]李楠楠.明星真人秀节目的受众心理分析[J].东南传播,2007(8):106-107.
[5]郭建斌,吴飞等.中外传播学名著导读[M].浙江:浙江大学出版社,2005:257.
[6]张蕾.媒介文本的符码呈现与受众的差异化意义生产——源自实证调查的《蜗居》受众分析[J].国际新闻界,2010,32(6):58-63.
[7]何天平,常江.我国家庭伦理电视剧对男性气质的意义生产:一项对受众解码机制的考察[J].新闻界,2017(5):75-80+102.
[责任编辑:杨楚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