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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多家影院挣扎在复工之际

2020-04-30张锐

南方周末 2020-04-30
关键词:南方周末

南方周末记者 张锐

2020年1月,随着春节档电影集体撤档,全国各地影院同时暂停营业,目前估算全年票房损失将超过300亿元。2019年,我国的影院银幕数突破六万块,位居全球首位。  视觉中国 ❘图

2016年2月13日,江苏南通某影院正在售卖春节档电影票。线上售票尚不发达时,影院通过线下售票和储值会员卡获得了大量现金流。IC photo ❘图

★“尽管春节档对于一二线影院来说很重要,但也没有那么重要。春节档的票房在一家影院占很高的比例,是极不健康的,但县城影院的结构就是如此。”

“疫情之前,我们70%的影院处于亏损中。事实上,绝大多数城市的影院趋于饱和,单块银幕的产出利润下降,人均观影次数比不上银幕的增长速度。”

2020年1月23日,随着《唐人街探案3》《夺冠》《姜子牙》《囧妈》等春节档影片集体撤档,内地一万两千多家电影院同时按下暂停键。

撤档前两天,济南新世纪电影城泉城路店经理李言鲁曾感叹,2020年春节档团体订单又一次“疯狂到了年根”,但两天后便遭遇紧急退票。三个多月过去,他从耐心等待到愤怒,再到自嘲“准备出去站街”,最后无奈地在朋友圈做起了微商——“进价出售百岁山”。

全国各地影院的“自救”手段大同小异,主要以卖爆米花和电影套票为主。四川乐山某影院值班经理陈航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还有一些影院甚至开始把影厅租借给影楼当拍摄地。

影院经理谭东润所在的东莞某小型影院,裁员和离职的员工已超过一半,留下的基本是管理层。冷清的景象让谭东润不由得怀念过去几年的春节档:大堂里挤满了排队进场的观众,商场三分之一的人流都涌向这家只有6个厅的中型影院,一些观众还会开心地给影院工作人员发过年红包。

陈航经历过9个春节档,眼看着网络购票兴起、影院数量激增,再到行业外的投资者争相往里“挤”,仿佛“钱投进来就会蹭蹭蹭地往上涨”。据灯塔数据,2014年-2019年,一线城市的影院从552家增长到1156家,二线城市则从1751家增长到4102家。

武汉青山区丽江广场三楼的银兴炫丽影城,1月23日开业当天便关了门。1月20日,该影城经理张坤排完了大年初一的片子,信心满满地认为,“虽然春节档只有十几天,但是对于很多影院来说,春节档是影院票房最高的档期”。

张坤2007年开始在影院工作,曾竞标过五六家院线失利,后来找到一个新建的小型商业体,投资了近300万元,开了一个四厅共240座的小影院。如果正常经营下去,他预计五年之内能够回本。

张坤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些年我几乎没有安心看过一部电影。说实话,我不在乎一部电影评分有多好,卖座的影片就是好影片,我只关注它的票房和上座率。”《地球最后的夜晚》上映当天,张坤看到原本几近满座的影厅中途走了八成的观众,第二天就迅速撤掉了排片。

现在,张坤每个月会去两次影院,检查一下放映机的状况。由于放映机的电池需要充电,一旦没电,机器可能出现故障,检查设备是大部分影院目前仅有的活动之一。

“影院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倒闭? 尤其是像我这样加盟的私人影院,一旦资金周转不过来,房租、银行贷款支付不起,最容易倒闭。”张坤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3月中下旬,新疆、吉林、内蒙古等省份的影院曾短暂复工,但很快被叫停。李言鲁梦见影院复工的一幕:观众戴上口罩,观看《红海行动》,片前龙标刚播完便突然卡住,人群骚动起来,主管告诉他“有人举报不能放映”。李言鲁在“咚”的一声后惊醒,原来是孩子睡觉掉床下了。醒来后,他有点怅然。

谁“绑架”了一二线城市电影院?

2009年,影院投资者卢琛和朋友合伙投资了深圳一家5个影厅的影院。2010年《阿凡达》上映时,这家影院的《阿凡达》电影票卖到了每张150元,甚至还有黄牛抢票,“一部电影的收入就能把影院的成本给收回来”。

2010年到2015年,中国电影票房从101亿元增至440亿元,影院数量也从两千多家增至六千多家。最初的几年,场租低、影院数量少、票价高、现金流多——那是卢琛记忆里最好过的一段日子——“一场电影即使只有一个人看也在赚钱”。

电影市场繁荣使行业外的资本开始涌入院线,地产开发商也投资盖起了影院。由于影院建造需要考虑高度、间距等问题,开发商甚至会为影院在商业体中特别留出位置。在一二线城市,“一个商体搭配一家影院”成为标配。线上售票尚不发达时,影院通过线下售票和储值会员卡获得了大量现金流,影院老板得以在其他行业进行投资。

长春某商体小型影院经理田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经营电影院是一个边际效益递减的过程,成本一直没变化,亏损两年后,没准就回本了。大家跑马圈地,先盖起来营业,反正这个区域占住了,至于经营和整合的事儿以后再说,即使真的亏损,也能为商体持续带来人流。”

“一家6个厅的影院光设备费要将近300万元,仅仅是放映设备,一块银幕也要8万-10万元,大一点的十几万元,一张座椅造价1500元,5个厅以上的影院,成本就没有低于1000万元的,真金白银投进去的钱。”卢琛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2015年线上票务平台竞争白热化,票房迅速超过400亿元。在猫眼、淘票票、百度糯米等线上平台的“票补”政策扶持下,受9.9元到19.9元不等的低价格刺激,大量的三四线城市观众开始走进电影院。

2019年,我国的影院银幕数突破六万块,位居全球首位。

然而,影院的票务收入通常仅占票房的45%,其他收入几乎依靠小食、广告等非票务收入。“正常的情况下,票务收入能与房租、人力、电费等成本持平已经不错,那么最后赚的就是爆米花的钱。”卢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卢琛分析,2015年后,电商票补大行其道,线上售票平台变相“绑架”了电影院,线下售票和会员卡带来的现金流也逐渐减少,影院有时不得不买广告讨好电商,以获得较好的线上位置。“你为了挣钱被发行方捆绑,发行方找过来,你给我百分之多少的排片,我给你多少钱,即使你知道片子很烂,但你还是想拿这笔现金,因为不用分账。”

卢琛推断,2015年后入场的影院,几乎很难赚到钱了。其间,租金一路水涨船高,至少增长了2-10倍。卢琛曾去天津一家影院考察投资,一年的租金达到了1200万,后来被他人租下,年票房不到2000万元,票务收入仅900万元,连每年的租金都负担不了。北京一家10个厅的影院,以前每个月银幕广告费能到10万元,现在仅为3万元。

张坤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如果一线城市一家六厅以上的影院,年票房达不到一千万元,就属于经营状态不好。

2017年,卢琛在北京投资、经营了一家六厅影院,在深圳也投资了几家影院。现在,他投资的北京影院东西两侧2公里各多了一家竞争的影院。2019年,卢琛在北京的影院票房是460万元,目前仍处于回本阶段——每年场租150万元、12名员工人力支出70万元,电费120万元……

“现在,北京能找到一年一百多万租金的地方不多,几乎所有城市都有新建影院的补贴政策。”卢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影院的单一性也打垮了影院。由于影院拿的是电影放映经营许可证,除了放国家允许的在映电影,做什么都是违规的,影院一旦停工,场地只能空着,有影院租借给影楼拍摄严格来说也是违规的。”

春节档撤档后,原本在院线上映的《囧妈》最终以6.3亿元价格卖给字节跳动,并于大年初一上线视频平台免费播放,因而招致部分院线的联名抵制。卢琛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个例”,“2015年票补之后的第五年,视频平台开始绑架电影院”。

“一定程度上,我也欢迎视频平台,但它们不该抢夺头部电影,应该去腰部。”卢琛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中国应该出现像奈飞这样的公司,电影市场就变成三档,底部是网络电影,再往上是适合APP的腰部电影,最上端是院线的头部电影、文艺电影或实验电影。”

“县城影院只有春节档和非春节档”

卢琛仍记得,2013年2月10日大年初一,周星驰的《西游·降魔篇》上映,成为当年的票房冠军,最终收获了12.47亿元的内地票房。渐渐地,春节档开始成为头部影片的角斗场,卢琛与同事再没有在春节档休过假,直到2020年春节档影片集体撤档。2019年,春节档影片票房占据内地电影总票房的六分之一左右。

2019年春节档,电影票价全面涨价。李言鲁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你提前半个月预售,发现都不愁卖之后,大家一步步将票价提高,再加上票补从预售到正式售卖越来越低,所以票价的整体价格增幅比较大。”

卢琛之前做过影片发行工作,经常与国外的电影公司打交道,他发现国外并没有如此明晰的档期概念,头部影片也不会集中在某个档期。“头部电影扎堆上,侧面培养了观众的观影心态,现在观众如果不看电影,往往是因为还没有到档期。”

▶下转第1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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