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与眉山青神王氏家族的交谊考
2020-04-29胡钰
胡 钰
(成都艺术职业大学 公共教学部,四川 成都 611433)
青神,汉南安县地,后周置青神县。昔蚕丛氏衣青衣以劝农桑,县盖取此为名。青神,宋代隶属眉州(今眉山),苏轼两任妻子王弗、王闰之均来自于此。青年时期的苏轼经常往返眉山、青神两地,与妻族王氏家族成员交往,并与之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苏轼离蜀后,仍与王氏家族成员书信往来,可以说王氏家族成员陪伴着苏轼走过了人生的很多阶段,他们在苏轼的人生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遗憾的是,今传世文献关于王氏家族的记载甚少,仅能从苏轼的诗文中对其作简单了解。据笔者统计,苏轼诗文中涉及青神王氏家族的作品有33篇(详见表1),成员有:王庆源、王箴、王介、王弗、王闰之、王庆源子、王愿。目前学界对苏轼与青神王氏家族的研究仅周云容《苏轼与青神王氏家族烟亲关系初考》一篇论文,该文对青神王氏进行了逐一考证,并对苏轼妻弟王箴进行考辨,又从宋代婚姻风尚、择妇观点、婚烟制度及风俗角度,分析了苏轼两任妻子出自青神王氏的原因。[1]362此外,主要是对王弗、王闰之的研究,其内容概如爱情、婚烟的研究。就目前的研究成果来看,学界鲜见以苏轼的作品来详细地考究王氏家族的相关信息,并探讨苏轼与王氏家族的交谊。因此,本文试以苏轼的作品对青神王氏家族成员进行考证,并探讨苏轼与青神王氏家族的交谊情况。
一、王氏家族成员考
(一)王弗
王弗,苏轼第一任妻子。关于王弗的事迹,苏轼《亡妻王氏墓志铭》云:
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卒于京师。六月甲午,殡于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轼铭其墓曰:
君讳弗,眉之青神人,乡贡进士方之女。生十有六年,而归于轼,有子迈。君之未嫁,事父母;既嫁,事吾先君先夫人,皆以谨肃闻。其始,未尝自言其知书也。见轼读书,则终日不去,亦不知其能通也。其后,轼有所忘,君辄能记之。问其他书,则皆略知之,由是始知其敏而静也。[2]472
据上可知,王弗,眉山青神人,乡贡进士王方之女,十六岁嫁给苏轼。治平二年(1065)五月,卒于京师(河南开封),年二十七。六月,殡于京城之西。治平三年(1066)六月,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苏洵夫妻墓之西北八步。据此可推知,王弗生于宝元二年(1039),至和元年(1054)嫁给苏轼。王弗给苏轼生了长子苏迈。王弗去世后,苏轼抄写《大方广园觉修多罗了义经》为其超度。苏轼《祭亡妻同安郡君文》中“昔通义君,没不待年”[2]1960,称王弗为通义君。苏轼《记先夫人不发宿藏》称王弗为崇德君。[2]2374通义君、崇德君均为朝廷对其的追封。
王弗作为乡贡进士王方之女,受父亲熏陶,“敏而静”,十六岁嫁给苏轼,陪伴苏轼十一年,期间不仅孝敬苏轼父母,“以谨肃闻”,而且对苏轼也是多方帮助。嘉祐六年(1061),苏轼官于凤翔,经常督促苏轼,“子去亲远,不可以不慎”,“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轼者相语也”[2]472。苏轼在客厅接待客人,王弗常立屏后听之,待客人走后,必对苏轼提出建议。遇到上门与苏轼套近乎的人,常告诫苏轼:“恐不能久,其与人锐,其去人必速。”[2]472
王弗陪伴苏轼的这十一年,苏轼由一介书生蜕变为名震天下的大才子,可以说王弗见证了苏轼人生的第一个高峰。然而,此时的王弗并没有因此自满,期望富贵生活,而是谨言慎行,谨奉苏洵的教诲,不仅对苏轼的生活照顾得井井有条,而且能给初出茅庐的苏轼在官场上的交往提出正确的建议。所以王弗在苏轼的人生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乃至王弗去世十年后,苏轼仍对其念念不忘,写下千古名篇《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熙宁八年(1075),苏轼官密州(山东诸城),年已四十。十年的从政生涯中,因其与王安石的政见不同,被王安石派压制,心境悲凉,“无处话凄凉”,此时此境,多么希望聪慧明理的贤内助王弗能给以劝诫与建议。《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不仅表达了苏轼对王弗无尽的思念,更表达出苏轼的孤独寂寞与凄凉无助。所以,王弗于苏轼而言,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她既是妻子,又在很多方面能给苏轼提出正确的意见,可谓亦妻亦师。这样一个女子,苏轼怎能忘怀?
(二)王闰之
王闰之,苏轼第二任妻子。王闰之的事迹见于苏轼《祭亡妻同安郡君文》,其云:
由维元祐八年,岁次癸酉,八月丙午朔,初二日丁未,具位苏轼,谨以家馔酒果,致奠于亡妻同安郡君王氏二十七娘之灵。呜呼!昔通义君,没不待年。嗣为兄弟,莫如君贤。妇职既修,母仪甚敦。三子如一,爱出于天。从我南行,菽水欣然。汤沐两郡,喜不见颜。我曰归哉,行返丘园。曾不少须,弃我而先。孰迎我门,孰馈我田。已矣奈何,泪尽目干。旅殡国门,我实少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呜呼哀哉![2]1960
苏轼《阿弥陀佛赞》云:
苏轼之妻王氏,名闰之,字季章,年四十六,元祐八年八月一日卒于京师。临终之夕,遗言舍所受用,使其子迈、迨、过为画阿弥陀像。[2]619
由上两则材料可知,王闰之,名闰之,字季章,在家排行第三,又叫二十七娘,这大概指其在王氏家族中的排位。这种称呼,在宋代眉山地区比较常见,如苏轼在苏氏家族中排行第九十二,故又叫九二郎。苏辙在苏轼家族中排行第九十三,故又叫九三郎。[3]1-2元祐八年(1093)八月一日卒于京师(河南开封),年四十六,由此推知,王闰之生于庆历八年(1048)。王闰之又称为同安郡君,为朝廷对其的追封。
熙宁元年(1068),王闰之嫁给苏轼[3]154,生苏迨、苏过,同时抚养王弗子苏迈。王闰之嫁给苏轼后,便随之出蜀,陪伴苏轼二十五年,陪着苏轼经历了“乌台诗案”“贬谪黄州”“朋党之争”。在苏轼人生大起大落阶段,始终与之相濡以沫,同心同行,过着清贫、艰苦的日子。令人欣慰的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王闰之仍“妇职既修,母仪甚敦”,视王弗之子为己出,三子如一,悉心教导,使得“三子俱良”[4]1098。苏辙、张耒均为之作《墓志铭》。
王闰之虽没有王弗的聪明和智慧,但王闰之天性纯良,品性很高,苏辙《祭亡嫂王氏文》云:
兄坐语言,收畀丛棘。窜逐邾城,无以自食。赐环而来,岁未及期。飞集西垣,遂入北扉。贫富戚忻,观者尽惊。嫂居其间,不改色声。冠服肴蔬,率从其先。性固有之,非学而然。[4]1098
苏轼因为言语经常遭遇困境,四处迁移,生活艰难,等到被起用,生活才好转。在这个过程中,顺境也好,逆境也好,王闰之始终以朴素、勤俭持家。苏辙高度赞美王闰之,称之本性如此。
王闰之是贤妻良母的代表,贤惠、勤劳、朴质,为苏轼奉献了自己的一生。熙宁元年(1068),随着苏轼出蜀,至死都没有回到家乡。然王闰之对家乡是无比期盼的,苏过《王元直墓碑》云:“吾母同安君每念外家,涕零如雨。”[5]890王闰之随苏轼出蜀,长达二十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家人,所以“过生二十年,不识外家”[5]887。王闰之随苏轼居钱塘时,听说弟弟王元直来访,亲自到杭州城门外迎接,“相持而泣,感伤行路,悲其孤而喜其至也。”[5]890由此可见王闰之对家人的期盼。但为了苏轼,她把这份对亲人的思念深埋,只为成就苏轼。二十五年的倾心守护,却也换得与苏轼同穴,较之王弗,王闰之较为幸福。
(三)王介
苏轼《祭王君锡丈人文》云:
轼始婚媾,公之犹子。允有令德,夭阏莫遂。惟公幼女,嗣执罍篚。[2]1941
“轼始婚媾”指的是苏轼第一任妻子王弗,“犹子”即侄辈,所以王弗为王君锡的侄女。苏轼又称王君锡为丈人,据此推知,王君锡为王闰之的父亲。从中国古代“名字”文化来看,“名”供长辈称呼,“字”则为晚辈尊称,故此处“君锡”为字。另“王箴,字元直,东坡夫人同安君之弟也。”[6]1678苏过《王元直墓碑》:“诲介者,父也。”[5]888同安君即王闰之,王元直为王闰之的弟弟,由此可知,王介为王闰之的父亲,字君锡,东坡丈人。
苏轼《祭王君锡丈人文》称“公之皇祖,孝著闾里。迨兹百年,世济其美。少相弟长,老相慈诲。”[2]1941皇祖是对已故祖父的敬称。据此可知,王介祖父,尊孝道,孝行名之乡里,苏轼在祭文中赞美王氏家族的良好家风。此外,王介“乐善好施”[5]889,曾在官府设立的管理贸易和税收的机构工作过。苏过《王元直墓碑》中有一处材料值得关注:
父好赈施而患贫无以继,乃使治息钱,取其赢以周所乏,公从容其旁曰:“方于利而行多怨,恐所及者鲜而取怨者多,曷若师孟子所谓‘仁义而已’乎?”父大惊,取券焚之。[5]888-889
“父”指王元直的父亲王介。王介喜欢救济百姓,担心老百姓因贫困难以生存,于是调息钱。息钱即宋代买卖茶的差价。宋代榷茶,规定官给本钱,园户向山场纳茶,茶商在榷务购买茶引,这中间的差价即息钱。据此可知,息钱掌握在管理贸易和税收的机构处,笔者由此推测王介曾在此处任职。
(四)王方
王方,王弗之父,苏轼丈人。目前关于王方的资料很少,苏轼《亡妻王氏墓志铭》载其为青神乡贡进士。乡贡进士即书院培养的读书人,经地方的州县官吏举办的乡试、府试两级选拔,合格者被举荐参加礼部进士科考试,而未能擢第者则称为“乡贡进士”。从此可知,王方虽然未中朝廷的科举进士,但能通过乡府两级考试,说明其是有修养的读书人。
青神当地有传王方在青神中岩寺上寺开书院讲学,苏轼年少时在王方门下读书,周云容在《苏轼与青神王氏家族烟亲关系初考》一文中指出这一论点缺乏史料佐证[1]363,笔者赞同此说法。虽然嘉庆《眉州属志》卷二《古迹·青神县上岩》称苏东坡曾读书于此,传王方讲学此地。但这并不能等于苏轼跟从王方读书。笔者认为首先从亲属的角度来看,王方、王介均为苏轼的岳丈,作为女婿的苏轼,二老去世,为其写祭文理所应当。查苏轼诗文,苏轼只为王介写了《祭王君锡丈人文》,而没有给王方写祭文。若苏轼青年时期真的跟从王方学习,那么既是岳父又是老师的王方,苏轼为何没有为其作祭文?这是值得深思的。再加上,宋代眉山地区盛行重氏族、重血脉的社会风气,对既是老师又是岳父的王方,理应更加尊重。笔者查阅了苏轼所有的作品,苏轼不仅没有为岳父王方写祭文,甚至关于王方的记载,仅“君讳弗,眉之青神人,乡贡进士方之女”条,此外没有任何记载。
其次,从苏轼写给恩师的作品来看,苏轼八岁跟从眉山天庆观道士张易简学习,经宦海沉浮后,始终记得恩师张易简。元祐四年(1089),苏轼在给范仲淹《范文正公集》作序时提到幼小入学之事,其云:“庆历三年,轼始总角入乡校。”[2]311绍圣六年(1099),苏轼六十二岁,谪居海南,作《众妙堂记》叙述自己梦见老师张易简,并跟从其学习,深受教诲之事。再如苏轼恩师张方平、欧阳修。苏轼作品中涉及张方平的诗文有16篇,张方平对苏轼有知遇之恩,苏轼对张方平非常尊敬,张方平致仕居南京,苏轼“六过南都,而五见公”[2]1953。张方平去世后,苏轼以弟子之礼服缌麻三个月,为其写了三篇祭文,以表哀思。另欧阳修作为当时的文坛宗主,不管是为官还是为文,均对苏轼多方关切与指导。苏轼对老师欧阳修的培养与举荐无比感恩,其作品中有12篇诗文提及老师欧阳修。从苏轼写给恩师张易简、欧阳修、张方平的作品来看,王方若为恩师,苏轼作品中应当会有关于其的论述,但就目前的文献来看,苏轼作品没有关于王方的相关论述。此外,苏轼离开故乡眉山后,对故乡的亲人是万分思念,尤其是其母族程氏兄弟,妻族王氏家族。据笔者统计,苏轼与程氏兄弟交往的作品达103篇,王氏家族有关的作品共33篇,共计136篇。在这些诗文中,苏轼回忆儿时的美好时光,与其尽话家常,细数生活琐事,诉说生活状况,提到很多青神的人和事,却没有一处提及王方。
综上三点,笔者认为苏轼从王方读书一事,就目前文献来看,难以佐证,疑伪。正如喻世华说:“研究苏轼,特别是苏轼与人的交往,最可靠的办法是回到苏轼诗文中,而不能借助野史传说。苏轼诗文有着众多可靠的第一手原始材料。”[7]65
(五)王庆源
王庆源,初名群,字子众,又字宣义,后改名淮奇,东坡之叔丈人[6]1580。苏过《王元直墓碑》云:“季父庆源官于洪雅。”[5]890由此可知,王庆源在家族中排行第四,为家中最小的儿子。苏轼在写给王庆源的书信中云:“二子学术成就,瑞草桥果木成阴。”[2]1813据此推知,王庆源有二子。关于王庆源二子的相关信息,苏轼《与王庆源十三首》其七可略知一二,其云:
令子两先辈,必大富学术,非久腾踔矣。五五哥、五七哥及十六郎,临行冗迫,不果拜书,因见,道意。[2]1816
“令子”指贤郎,多用于称美他人之子。“先辈”是对前辈、文人的尊称。“五五哥”“五七哥”,笔者疑为王庆源之子。苏轼称王庆源二子为“先辈”,这是对其的敬称。据此可知,王庆源二子年纪比苏轼大,故此处称其为五五哥、五七哥,二人在家族中排行第五十五、第五十七。“十六郎”即王庆源之侄、王闰之之弟王箴。如苏轼所述,王庆源二子“大富学术”,才识过人。王庆源去世后,苏轼曾给王庆源子写过吊唁信,表达哀思,并希望其“力学砥砺”[2]1816,继承其父的志向。
王庆源“以文行著称乡闾”[2]1816,“以累举得官,为洪稚主簿,雅州户掾。遇吏民如家人,人安乐之。”[6]1581后因与长官“论事不合”,担心获罪,专门请教苏轼,苏过《王元直墓碑》有载,其云:
季父庆元官于洪雅,以论事不合取长官怒,忧以罪去,谋于公。公笑曰:“古人不肯束带见督郵,彼何人哉?”庆源服其语,即谢病去,为两蜀高人,公实相之。[5]890
“古人不肯束带见督郵,彼何人哉?”此句用典,讲的是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之事。陶渊明任县令时,有一天有个官要来,旁人劝他穿戴整齐,迎接上司,而陶渊明是一个自由随性的人,说:“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8]2460苏轼以此劝诫王庆源不要向权贵折腰。王庆源听从苏轼的建议,称病辞官,“居眉之青神瑞草桥,放怀自得”[6]1581。苏轼云:“叔丈脱屣缙绅,方怀田里,绝人远矣。”[2]1814瑞草桥,在青神县西。
(六)王箴
王箴,字元直,王闰之之弟,王介之子,苏轼的妻弟。“小名三老翁,小字惇叔”[2]2265,“建中靖国元年二月二十有八日病卒于夔州,享年五十三。丧归,蜀人哀之。宣和二年十月二十有八日,葬于青神县玉台乡仁慎里镇头山之坞。”[5]889根据王箴卒于靖国元年(1101),享年五十三,可推知王箴生于庆历八年(1048)。苏轼第三子苏过为其墓写了碑文,其云:
公讳箴,元直字也,眉之眉山人,祖徙居青神。讳惟德者,其曾大父也;讳文化者,其大父也;讳介者,父也。皆隐居不仕。母某氏。[5]880-890
曾大父即曾祖父,大父即祖父,由此可知王箴的曾祖父名为王惟德,祖父为王文化,父亲为王介,均有德而不仕。王箴的母亲为某氏。
王箴九岁通经,晓解句义,二十岁时将其文章给苏轼看,苏轼爱之,并称其为贤良,有史笔。举进士不第,后专心读书,学古文。天资仁孝,以诚待人,青神耆儒均与之游,为忘年交。[5]889-890“家无甔石,口未尝言贫,穷居十年,口未尝言仕,往返万里,无一毫屈于人者。”[5]888王箴家贫,但从不屈志。王箴娶妻某氏,有三子:遇、先、光,遇早卒,先、光二子皆中进士。另有二女,长女嫁给杨元龟,次女嫁给杨颛□。孙四人:伯远、仲适、叔达、季逢。[5]888
(七)王愿
王愿,王弗之兄[3]65,其生平事迹不详,苏轼《猪母佛》有关于王愿的记载:
泉出石上,深不及二尺,大旱不竭,而二鲤莫有见者。余一日偶见之,以告妻兄王愿。愿深疑之,意余之诞也。余亦不平其见疑,因与愿祷于泉上曰:“余若不诞者,鱼当复见。”已而鱼复出,愿大惊,再拜谢罪而去。[2]2308-2309
苏轼在文中谈及其青年时期的趣事,即与妻兄王愿在石佛镇观鲤鱼之事。石佛镇,在青神境内,今有石佛村,属青神南城镇。
综上,王氏家族在王惟德以孝持家优良的家风熏陶下,王弗敏而静;王闰之善良纯厚;王介乐善好施;王箴九岁通经,晓解句义,天资仁孝,以诚待人,被苏轼称为“贤良”,且教子有方,二子皆中进士;王庆源为人正直,待民如家人,“以文行著称乡闾”,其子大富学术,可以说王氏家族家风优良,贫不屈志,为书香之家。笔者认为这是苏氏家族与之联姻的重要原因。兹将笔者所考证到的青神王氏家族信息列于图1。
图1苏轼妻族青神王氏家族信息
二、苏轼与王氏家族的交谊
笔者仔细查阅了苏轼的作品,其作品中与青神王氏家族成员有关的篇目共33篇,详见表1。
表1 苏轼有关王氏家族的诗文
注:表中所列诗文页码来自:王文诰注、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中华书局,1982年版;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
如表1所载,苏轼与王氏家族的交往中,其与王庆源、王箴书信来往较为密切。苏轼给王庆源写了14篇诗文,给王箴写了10篇诗文,这些诗文极为珍贵,它们真实地记载了苏轼与妻族成员的交往情况,也为后人研究苏轼妻族情况提供了丰富的文献资料。就目前文献来看,王庆源是王氏家族成员中与苏轼交往最为密切的一员。苏轼出蜀后,不管是在京城为官,还是在密州、徐州、黄州、登州等地为官,均与王庆源保持着联系,与之有书信往来,并在信中倾诉自己的遭遇和生活状况。如苏轼在密州当官,给王庆源写信谈及密州蝗灾,以及自己的艰难处境。[2]1812苏轼在徐州,写信邀叔相聚。在黄州,给王庆源写信:
窜逐以来,日欲作书为问。旧既懒惰,加以闲废,百事不举、但惭怍而已。即日体中何如,眷爱各佳。某幼累并安。但初到此,丧一老乳母,七十二矣,悼念久之,近亦不复置怀。寓居官亭,俯迫大江,几席之下,云涛接天,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客至,多辞以不在,往来书疏如山,不复答也。此味甚佳,生来未尝有此适。知之,免忧。近文郎行,寄纸笔与丛郎,到甚迟也。未缘面会,惟万万自爱。[2]1813
苏轼在信中言及自己在黄州变得懒惰、百事不举,不见外客的生活状态,并倾诉自己失去乳母的哀痛,同时细数自己在黄州的生活环境。在登州,苏轼给王庆源写诗问及家人的情况,称自己“梦想归路,如痿人之不忘起也”[2]1813,传达出强烈的归乡情绪。
值得注意的是,苏轼在写给王庆源的信中,频繁地提及眉山青神的印迹:
何时归休,得相从田里,但言此,心已驰于瑞草桥之西南矣。(其一)
近日稍能饮酒,终日可饮十五银盏。他日粗可奉陪于瑞草桥,路上放歌倒载也。(其二)
二子学术成就,瑞草桥果木成阴,卧想数年出仕,无一可愧者,此又有余味矣。(其四)
若圣恩怜其老钝,年岁间,乞与一乡郡,归陪杖屣,復讲昔日江上携壶籍草之乐,何幸如之。(其八)
自顷流落江湖,日欲还乡,追陪杖屣,为江路籍草之游,梦想见之。(其十)
幸公千万保爱,得为江边携壶藉草之游,乐如之何。(其十一)
惟望倍加保啬,庶归乡日犹能陪侍杖屡上下山谷间也。(其十三)[2]1811-1816
归来瑞草桥边路,独游还佩平生壶。慈姥岩前自唤渡,青衣江上人争扶。今年蚕市数州集,中有遣民怀袴襦。邑中之黔相指似,白发红带老不癯。我欲西归卜邻舍,隔墙拊掌容歌呼。不学山、王乘驷马,回头空指黄公垆。[6]1581-1582
“瑞草桥”“慈母岩”“青衣江”均是眉山青神之景。瑞草桥,青神县西五里,苏轼外家在此,王庆源辞官后亦家居于此。苏轼写给王庆源的作品中,7次提到“瑞草桥”,瑞草桥已然成为故乡的一个缩影。慈母岩,在瑞草桥附近,今中岩寺内,据曹雪佺《蜀中名胜记》载:“县之名胜,在乎三岩。三岩者上岩、中岩、下岩也。今惟称中岩焉。自县解维,始由芙蓉溪,以两岸多芙蓉也。继由五渡溪,以溪水曲折五溪。”“有沿溪数折,有唤鱼潭,上即慈母岩也。”[9]187
青衣江,为长江岷江支流,流经青神瑞草桥附近。熙宁元年(1068),苏轼出蜀后,在外漂泊三十三年,再也没有回到故乡眉山。虽然没有回到故乡,但是苏轼却时刻牵挂着故乡以及故乡的亲朋,尤其是苏轼贬谪时期。经历了官场上的波云诡谲后,苏轼有着强烈的归隐情绪。如上几则材料所述,苏轼心念瑞草桥,梦想能回归故土,与王庆源畅游。可以说,青神瑞草桥是苏轼魂牵梦绕的地方,在那里有着苏轼难忘的记忆,这一份记忆来自于王氏家族,这一份记忆也给漂泊的苏轼送去了故乡的一盏暖灯。
苏轼在黄州时期,不仅致简王庆源,同时还致简给妻弟王箴,《与王元直二首》其一载:
黄州真在井底。杳不闻乡国信息,不审比目起居何如,郎娘各安否?此中凡百粗遣,江上弄水挑菜,便过一日。每见一邸报,须数人下狱得罪。方朝廷综核名实,虽才者犹不堪其任,况仆顽钝如此,其废弃固宜。但犹有少望,或圣恩许归田里,得款段一仆,与子众丈、杨文宗之流,往来瑞草桥,夜还何村,与君对坐庄门,吃瓜子炒豆,不知当复有此日否?存道奄忽,使我至今酸辛,其家亦安在?人还,详示数字。余惟万万保爱。[2]1587
苏轼在简中首先询问故乡的亲朋,讲述自己在黄州,每天江边弄水挑菜,过着粗陋的生活。“虽才者犹不堪其任,况仆顽钝如此,其废弃固宜”句,用一种玩味的口吻戏谑自己的遭际,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苦闷心情。最后,希望自己能回到故乡,与王元直等往来于瑞草桥,夜归何村,在村庄门口面对面坐着,吃瓜子、炒豆。简末,还关切悼念存道,并询问其家人情况,不忘叮嘱王元直回信告诉其详细情况。据孔凡礼《苏轼年谱》考证,存道即杨从之[2]496,其相关事迹不详。如上所述,苏轼九死一生后,贬谪黄州,在人生最低谷的时期,与王庆源、王元直书信往来,排遣了内心的悲苦。
元祐四年(1089),苏轼官杭州时,王元直到杭州看望苏轼,在杭州留居半年。[6]1678期间苏轼与王元直畅饮,苏轼《书赠王元直三首》有载,其云:
王箴字元直,小名三老翁,小字惇叔。元祐四年夜,与王元直饮酒,掇荠菜食之,甚美。颇忆蜀中巢菜,怅然久之。(其一)
王十六见惠拍板两聊,意谓仆有歌人,不知初无有也。然亦有用,当陪傅大士唱《金刚经颂》耳。元祐四年十一月四日二鼓。(其二)
元祐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既雨,微雪。予以寒疾在告,危坐至夜。与王元直饮姜蜜酒一杯,醺然径醉。亲执枪匕作荠青鰕羹,食之甚美。他日归乡,勿忘此味也。[2]2265(其三)
苏轼与王元直畅饮,“掇荠菜食之”,“忆蜀中巢菜”,“唱《金刚金颂》”,“饮姜密酒”,做“荠青鰕羹”。荠菜,生长于田野、路边及庭园,以嫩叶供食,其营养价值很高,古代典籍中有很多关于中国人食用荠菜的记载。巢菜,即苏轼笔下的元修菜,苏轼特别喜欢吃,其云:“菜之美味者,有吾乡之巢。古人巢元修嗜之,余亦嗜之。”[6]1160据载,蜀菜有两巢,大巢即蛇豆之不实者,小巢生豆稻畦中,又叫野蚕豆。笔者认为苏轼诗中提及的巢菜即小巢,也就是豌豆。我们可从其诗中探知一二,其云:“豆荚圆且小,槐芽细而丰。种之秋雨余,擢秀繁霜中。欲花而未萼,一一如青虫。”[6]1161槐芽即出生的嫩芽,这种嫩芽可食,这也就是蜀人常吃的豌豆尖。诗中还提到巢菜种在秋天末,长在冬天,且巢菜的豆圆且小,外形像青虫,从这些记载可推知苏轼吃的巢菜就是今天蜀人常吃的豌豆。巢菜,在宋代颇受人们喜欢,比如曾经来过四川的陆游,亦对巢菜情有独钟,作有《巢菜并序》。
除此外,苏轼还专门煮鱼羹款待王元直,其《书煮鱼羹》云:
予在东坡,尝亲执枪匕,煮鱼羹以设客,客未尝不称善,意穷约中易为口腹耳。今出守钱塘,厌水陆之品,今日偶与仲天贶、王元直、秦少章会食,复作此味,客皆云:此羹超然有高韵,非世俗庖人所能仿佛。[2]2592
王元直至杭期间,苏轼为其烹制此菜,此菜也受到了王元直等人极高的评价。煮鱼羹为苏轼在黄州时期自创的菜品,如何烹制?其《煮鱼法》中有载:“以鲜鲫鱼或鲤治斫冷水下入盐如常法,以菘菜心芼之,仍入浑葱白数茎,不得搅。半熟,入生姜萝卜汁及酒各少许,三物相等,调匀乃下。临熟,入橘皮线,乃食之。”[7]2371
待王元直离杭时,苏轼作绝句五首送之,其二云:“海角烦君远访,江源与我同来。剩作数诗相送,莫教万里空回。”其四又云:“更欲留君久住,念君去国弥年。空使犀颅玉颊,长怀髯舅凄然。”并希望王元直帮其带去给叔丈王庆源的问候,其五云:“为余远致殷勤,瑞草桥边老人。红带雅宜华发,白醪光泛新春。”[6]1678
综上所述,青神王氏家族有隐德,家风优良,以孝显于世,笔者认为这是苏氏家族与之联姻的重要原因。苏轼两任妻子出自王家,陪着苏轼走过了人生的风风雨雨,可以说苏轼的成功离不开王家姐妹的倾心陪伴和付出。此外,出蜀后的苏轼极为挂念王庆源、王箴等妻族成员,与之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尤其是贬谪黄州时期,苏轼在写给王庆源、王箴的诗文中尽诉衷肠,细数生活琐事,排遣内心的忧愁。所以王氏家族与苏轼的交往,为宦海沉浮的苏轼送去了故乡亲人的慰藉,也勾起了苏轼对故乡及故乡亲人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