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侨批记忆:客家过番歌谣中折射的社会生存心理研究

2020-04-28

关键词:南洋客家人山歌

(嘉应学院图书馆,广东 梅州 51045)

一、侨批记忆与梅州过番歌谣

侨批记忆是属于梅州客家地区发展的一个独特时代记忆。侨批作为反映侨乡历史的民间文化遗存,具有覆盖面广、类型多样、数量多的特点,是学者研究近代地方政治、经济、历史文化的重要档案文献。侨批年代创作的过番歌谣作为一种百姓文化,它的形成与发展与客家移民的生活环境、历史经历以及地区的经济发展等因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客家地区社会发展史的客观写照,是侨批记忆口述文献的有机组成。

过番歌谣是人民大众的歌,是以客家方言口头传唱的民歌。客家人爱唱山歌,唱山歌已经成了客家人重要的生活内容,正如客家山歌所唱:“梅县先日嘉应州,自古山歌唱风流;唱得忧愁随水去,唱得云开见天日”[1]。客家人无事不入歌,山歌类型丰富、数量多,据资料显示,目前流传于民间的歌词数量有数万首之多。原汁原味的山歌为“四句七言”格式,脍炙人口,歌词浅显易懂;艺术上以“赋、比、兴”为主要表现手法,内蕴深刻,兼具音乐与文学的双重特性。岭东地区以梅县山歌尤为繁盛,山歌韵脚以地方口语为标准,部分字音只有方言才押韵,唱腔以“四句八节板”,旋律悠扬,情感真挚。“山歌中的情绪之表现,是何等繁杂,爱情何等真挚,境遇何等可哀,有时是大诗人所不及的”[2]6,构成了客家山歌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上世纪90 年代,随着客家研究兴起,客家山歌也备受研究者关注,但研究者对梅州客家山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历史、现状调查、社会价值、山歌母题研究、传承与创新、音乐特征、艺术性、歌词修辞学等方面。本文拟从文艺心理学角度对梅州地区过番歌谣中折射的社会生存心理进行分析研究,从社会记忆构建的视角深入发掘侨批记忆历史,以百姓文学的角度了解山歌独特的艺术文化价值。

二、以歌载史,过番歌谣中的百姓群体心理与血泪南洋史

(一)过番歌谣:生活中熔铸的一面心理镜子

一切歌谣都是和生活有关系的。歌谣是从生活中熔铸出来的,在这种生活基础之上,口耳相传,乃至风行一世。如果他们的生活方式一日没有改变,这种歌谣是不会消灭的。所以要研究过番歌谣,必须先了解产生过番歌谣的社会背景。

清末民初,客家山区人稠地狭,国内兵连祸结、生存艰难,不少客家人便远走他乡,另谋生路,逐渐形成持续近百年的客家人“下南洋”的传统。梅州客家人从松口镇出发,衍播四海、开枝散叶,其中反映侨居异国他乡的离愁别绪成为了山歌创作的重要题材,由此成为过番山歌最繁盛时期。山歌是海外游子与唐山亲人之间的情感纽带,是群体心理表露的一面镜子,数以千万计客家人话别家园,亲人山歌相送,表达内心的难舍之情。华侨过番要冒生死之险,前途难卜;在异国他乡,忍气吞声、含辛茹苦一辈子,也通过山歌将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进行表达。留守家乡的妻子或小阿妹针对男女情爱等难以表达的情感,也通过山歌艺术形式来释放。著名诗人李金发在《岭东恋歌》序言中曾写道:“……其地少人多,至男子多往南洋谋生,岁入颇巨,故人民生活颇称充裕,因为男人外出十年八年不归,支持家庭门户的责任,悉委之女人,但稍有性灵不甘独宿的人,就桑间浓上你唱我和,这是山歌产生的重大原因。”[2]

(二)客家人过番的典型生存矛盾心理

作者收集过番歌谣史料过程中整理了梅州客家人王庆亮于1932 年6 月3 日起抄写的过番歌谣原始手稿①地方史料:“王庆亮手抄山歌原始手稿”,于梅州市客侨博物馆收集整理。(见图1),并围绕歌词中反映的生存状态、生活环境以及蕴含真实的思想感情进行详细的释读,以形象地勾勒出客家人过番的典型的生存矛盾心理。

图1 王庆亮手抄山歌原始手稿

“安土重迁”是中国传统,“客”居它乡是万不得已才做的事情。客家人为什么要过番,客家山歌中也常常出现。清末以前,客家地区地薄人穷,老百姓要改变贫困无非两条路,一是科举高中,走向仕途;二是过番闯荡,下南洋发财。如松口古镇就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每个家庭的男丁18岁成年之时,除了一个留守家园,其余都要出南洋闯荡。贫穷是“过番”的最主要原因,山歌里道出的就是年方二八的年轻人因家庭生活困顿,虽然有改变贫困之志,但现实中却又“欲耕无田,欲商无钱”,只能仰屋窃叹,招致亲人责备,不得不背井离乡出南洋的矛盾心理。

想起人生在世间,贫富算来总由天。

百事皆有天注定,不须强求得自然。

年方二八有余岁,心肝似海胆似山。

心中又想生理做,手中拮据又无钱。

每日四方去游嬲,嫖赌食着都齐全。

父母开口高声骂,兄弟叔侄又帮言。

心中思想无计出,不如出屋来过番。

(游嬲:游荡;嫖赌食着:吃喝嫖赌)

粤东北地区不少人为求发展远涉重洋,但过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是要解决出国路费的现实问题。老百姓正因为家境贫寒才出洋谋生,为凑足路费,有些家庭或典当,或借贷,或变卖物件,或无奈被“卖猪仔”,有的甚至卖儿鬻女。下南洋虽然前途漫漫,但“一条裤腰带出南洋”实属无奈之举,正如山歌里所诉说的:“求亲托戚问水客,又无银两做盘钱。若无盘钱做新客,甘愿同人做一年。”

旧社会去南洋谋生,道是远别是少年,归来已白发,实在可怜。父母自儿子出南洋那一刻起就不断地叮咛,期盼他能早日重返唐山。而火船码头送别的妻子则泪眼婆娑、难舍难分;出洋的丈夫远眺梅江河畔的元魁古塔,孤舟起航、思绪万千,从此踏上茫茫的前途。离别情绪最牵动人心,无论是情人惜别,还是过番离别,山歌表达的感情情真意切,引人共鸣。

家中父母年已高,出门两载你爱返。

辞别伯叔纷纷乱,拜别父母泪连连。

堂上别却家兄弟,房中别却嫩娇莲。

夫妻分手情难舍,眼水留来似水泉。

明清以来,过半客家男人“过番”出南洋,往往十年八载都难返唐山;但一旦手头尚有余钱,甚至先周转或预支工钱,定期或不定期便通过侨批寄回家乡,所谓“番畔钱银唐山福”。侨批所寄银元或许是微薄的,但其中所包含情感却是十分丰富,是全家人生活精神的希望。不少人每想到家中“上有衰亲,下有弱子,人情世故,田园庐墓”,但由于过番谋生艰苦,身无余钱,则增添了华侨的痛楚和怨叹,客家山歌融入了这些苦情、伤感,在山歌作品中品读到了面对生活压力时的愁苦忧思。

忽觉走哩三五载,几多辛苦赚无钱。

又想叔侄缴盘费,谁知出口靠人难。

若有亲朋来转借,自愿归家典当田。

大小生理寻来做,何必漂洋来过番。

游子最思乡,客家人虽然身漂南洋,但其对家乡亲人的道德观念、道德情感以及自我责任意识等仍然是相当浓厚的。外出者达理明义,不管自己在外如何举步维艰,也要尽可能寄钱寄信以让家人放心,同时努力改变家庭箪瓢屡空、左支右绌的局面。家人则思亲愈切,忐忑不安保佑外出者平安并能赚到钱。华侨是唐山异乡两头牵挂,同时也有进退路穷的后悔之情,这种牵挂唯有通过山歌以达到心理安慰。

来番好比鱼吞钓,回家如同船上滩。

世人都想赚钱转,豈知进退两相难。

听知水客回身转,欲想寄信又无钱。

忽觉妻子年已老,家中又喊出盘钱。

爷娘望子多忧虑,上去求神下问仙。

又愁男儿不勤俭,思念身体不安然。

自古养儿有代老,谁知悲哀伤老年。

(日哩:日子里)

(三)以歌载史,“小人物”过番的血泪南洋史

有人说过番歌谣是移民生活的实录,虽不尽准确,但“过番歌”的歌词的确“实录”了客家人悲苦辛酸的移民旅程。一是因为路途遥远,山水茫茫,江西、福建及蕉岭、平远一带人出南洋均从松口火船码头搭乘电轮,由汕头港转乘大轮,七日七夜渺茫茫,风高浪急,过番之人往往九死一生。二则行程艰苦,火船如同牢房,生存环境恶劣;而且老客容易欺负新客,船员不把过番之人当人待,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

火船如同甘房样,水手相似桧子般。

又同学老争床位,拳头恰似雨点般。

不久红毛船长到,藤条乱打不敢言。

畏船之人十分苦,眠倒相似病人般。

三日食无半碗饭,青痰口水吐得完。

船侧如同天翻地,水浪洁来大过山。

(甘房:牢房;学老:客家人对潮州人的称谓;眠倒:睡到;洁来:迎面扑来)

客家人飘洋过海到南洋谋生,面对新的环境,首先要学会在异域生存。无论侨居在什么国度的客籍华侨,他们均秉持客家风尚,发扬客家人的伦理道德,沿用客家方言,按家乡民风进行交往,日常生活保持着浓厚的客家人情。所以每有新客初到南洋,人生地不熟,客家人发挥的是族群的互助情谊,宗亲兄弟相互依靠,以“同乡会”“宗亲会”“嘉应会馆”等组织形式互相联系、互相支持以在南洋扎根生存。

唶叻停留三五日,火食又爱两三元。

有亲之人寻兄弟,无亲之人番过番。

(火食:伙食;又爱:又要)

出南洋的希冀都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侨居国并非遍地黄金。绝大部分下南洋的客家人来自贫苦的农民,一无资金,二无技术,只能从事诸如小生意、小手艺、耕田、矿工等看似平凡的职业或选择到橡胶园割胶,工价低,难以维持生计。另外国外的生存环境也不容乐观,治安环境差,此时唯有充分发扬客家人固有的勇敢顽强、坚忍不拔的性格,先在当地扎根下来,若干年后他们有所积蓄再转向种植、建筑、金融等行业谋求发展,这也是客家移民典型的海外发展模式。山歌里描画了矿场里生活条件恶劣的真实景象,很多华侨因水土不服,最后疾病缠身,客死他乡,坟墓重重叠叠,令人潸然泪下。

锡山住个茅草屋,好比唐山屎窖般。

常闻番邦水土恶,新客冲凉至紧关。

夜晚冲到八九点,明朝三点又再演。

若係冲凉冲得少,随即疾病就来缠。

番邦人情薄过纸,举手求人都要钱。

历来春秋有两祭,四海亲朋亦拜山。

坟上层坟知多少,重重叠叠在世间。

无人看见心惊怕,铁石心肠亦泪泉。

华侨在番邦做工不仅日常生活十分清苦,食不果腹,饔飧不继,聊以卒岁;而且还终日饱受欺压和剥削,苦难重重,他们忍辱负重无处可诉,只好诉诸山歌的形式。山歌语言朴素,细微具体地述说在外谋生的大部分华侨生活的真实苦情,让人感同身受。

番邦做工多辛苦,苦过唐山六月天。

食饭如同鸡抢米,行慢一步无工钱。

一日两飱白米饭,臭风咸菜用油煎。

水客带有干咸菜,来到番邦宝贝般。

(两飱:两餐;臭风咸菜:发臭的咸菜。)

出洋的年轻人面对侨居国社会的种种恶习和腐朽世风,可能难以经受住诱惑,容易走向堕落之路;山歌也巧妙融入通俗的客家谚语,劝喻过番的后人要自觉抵制国外社会各种危害人民生活乃至生命的种种恶习,要保持客家人勤劳俭朴、诚实忠厚、尊老爱幼、艰苦创业的优秀品质。

几多贫人学富样,不知家中断火烟。

因为风流染倒病,寻尽青草并灵丹。

三分利钱生来使,百般衣服当得完。

大小红仪包一个,无钱就要当洋毡。

不同国家文化的差异性,语言本身的复杂性是制约客家文化海外传播最突出的因素。侨胞客居外地,和当地居民长期生活,逐步熟谙当地的语言文字、风土人情以及地方习俗。日积月累,他们不忘将异邦令人耳目一新的见闻感受,将客家山歌音韵和当地方言合二为一,继续创作和口唱山歌,让客家山歌在海外华侨中得以继承和发展,也加强了海外客家人对家乡文化的认同。

听知老客讲番话,不识番话哑子般。

世间也有聪明子,多少番话学得全。

番邦同宗喊苧赖,朋友相好讲交湾。

火头名为做吗石,食饭就是喊吗滩。

上述所列山歌唱尽了一些不幸华侨的血泪人生,使我们看到旧社会华侨被迫过番以及过番之苦、在番之难、侨眷之盼等情景。客家人用山歌形式来表达感情,来反映过番生活,也将客家山歌在异国他乡传播发展。

三、情以歌传,过番侨眷客家妇女的婚姻情感心理

关注“客家妇女”问题历来是人类学和社会学学者对客家人文研究感兴趣的方向,客家妇女是客家文化的典型符号之一。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在生理、心理或经济上,没有任何命运能决定人类女性在社会的表现形象。”[3]客家妇女的勤劳果敢、贤良淑德的精神品格被认为是客家族群人文性格的最大亮点[4]。男子过番,族群社会对女性提出了双重标准,即要求女性既要遵循传统的客家婚姻道德观,又要承担起全家的生产和生活重担,爱老慈幼,支撑家庭生活。客家妇女努力寻求婚姻与家庭的平衡,却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留守客家妇女都有着共同的生活艰难、婚姻的期许、家庭难以平衡的焦虑,她们争得唱山歌的权利,自己唱,也可以和男子对唱,歌谣中折射的焦虑也透视了女性真实的生存困境。

这些山歌用极为简约的语言和形象的比喻唱出了一份最纯最真的爱情,也唱出了客家妇女因丈夫过番谋生产生的喜、怒、忧、思、悲、恐、惊等各种复杂的情感,展现了客家妇女任劳任怨、自我牺牲的情怀。过番歌谣依据感情心理分为离别、劝勉、自立、相思、悲叹、控诉等类型,歌词揭示了过番年代客家妇女各种交织的生存心理。

(一)留守客家妇女的婚姻情感缺失

每个留守客家妇女都期望拥有幸福的婚姻,但丈夫离家出洋会使她们情感得不到满足,产生婚姻情感缺失性体验,即由于爱的失落、生活的困顿、事业的挫败等所引起的痛苦、焦虑的情感体验,这种体验影响着客家地区社会家庭的团结安宁。

1.离别。客家人迫于生活,男人选择外出谋生、赚钱养家;女人守家,家庭都以妇女为重心,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也是过番年代客家社会的独特之处。许多过番歌谣都饱含离别之情,如临行之前,妻子或小阿妹藉山歌来代替绵绵情话,从思念、祝愿、寻觅到团圆,无所不歌。如《劝郎莫过番》《送郎歌》《送妹歌》《十送郎》等等,千情百结、肝肠寸断、感人至深。“送别”最痛楚的莫过于害怕日后难以团聚,所以在离别之时,亲人更多的是一再嘱咐、劝勉。很多“劝郎歌”则以妻子的角色劝郎莫过番,选择话别、送行到分手的不同场景,通过大量笔墨铺陈番邦艰辛不易,力劝丈夫放弃过番念头。如《过到番邦更加难》开头就唱:“家中贫苦莫过番,过到番邦更加难;若系同人做新客,三年日子样得满?”①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广东卷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歌谣集成》广东卷,中国ISBN 中心,2007 年,596 页。

还有一些过番山歌或以事贯串,或以地带景,或以景托情的手法,巧妙地将华侨过番时与亲人的不胜依依之情,表现得非常充分和深刻。如侨乡远渡南洋的许多重要地点,如松口镇的火船码头、元魁塔、晒谷滩等标志地点在山歌创作中都成为“分别”的伤感之地。

元魁塔下梅江河,唱尽几多等郎哥;

等得郎转妹又老,老酒入口回味多。

2.自立。《嘉应州志·礼俗》曰:“凡州人之所以能远游谋生,亲故相因依,近年益倚南洋为外府,而出门不作惘惘之状者,皆赖有妇人为之内助也”②温仲和:《光绪嘉应州志》卷八,54-55 页。。客家地区崇尚“男儿志在四方,不当‘灶下鸡’(喻年轻人不敢出外闯荡情愿留守家乡务农)”的传统,因此不少客家女子一旦步入婚姻,一般对丈夫都非常顺从,同时全力支持丈夫的事业。客家山歌反映了她们鼓励丈夫立大志、创大业而勿须有后顾之忧,丈夫出洋后自己甘当“贤内助”毫无怨言,也体现了客家女性的价值观。也正是由于坚守同甘苦的信念,才使得客家妇女意志顽强、坚忍不拔,维系和支撑了万千家庭的祥和与安宁。

人生有命唔怕穷,莫愁命运唔亨通;

有日阿哥时运好,南蛇脱壳就变龙。

3.希冀。男人出南洋都是为了赚钱,大部分即将远离家乡的男丁都期望日后有机会在异邦靠自己辛勤的劳动,换得血汗钱托水客带回家乡以赡养父母妻儿、救济亲友。送别的妻子虽有万般的不舍,但总希望他有个好的结果,叮嘱他不要忘了家乡的亲人,不仅要寄钱银回来,人也要回来,正所谓“阿哥出门去过番,过到番片开银山;总望阿哥时运好,唔使三年转唐山。”③钟最生主编,梅县华侨志,1991 年,170 页。

当然也有部分女性渴望郎君事业飞黄腾达,一是为自己的未来生活寻找一个保障,不至于啼饥号寒;二是为了得到乡亲族人的羡慕,满足自己是“过番客”家庭的虚荣心。在她的观念里,幸福与否并不重要,婚嫁的主要目的是要有一个富足的生活。这也让人们看到了清末到建国前这特定历史时期部分客家社会的婚姻价值取向,山歌通过对爱情的描写,也表达出客家女性思想意识里理想爱情和幸福婚姻模式。

因为郎走拜观音,保佑涯郎赚万金;

三年两载走呀转,花边满匣妹开心。④黄火兴编著,梅水风光 客家民间文学精选集,广东嘉应音像出版社,2005 年,175 页。

(走呀转:走回,即过番回来。)

(二)婚姻情感与社会伦理道德观的冲突

1.思念。客家妇女大多安分地带上贤惠勤俭的身份,可是丈夫多少年也不得相见,留守家乡的妻子只能无尽地等待,愁绪便如流水般地冲击着她的生活,绵延不断,有的熬到了白发丈夫才得还乡。因此客家妇女期盼夫妻团圆是一件最痛苦的事情,在田头地尾劳作之时会嘹亮地歌唱,抑或在锅头灶尾低微地哀吟,以表达相思之苦。

一提相思泪汪汪,当初喜哥走南洋。

五十几年么(无)信转,害我夜夜守空房。①广东省梅州市梅县区松口镇志编纂委员会:《松口镇志》,方志出版社,2017 年,130 页。

2.悲叹。男子为生计远走异国他乡,而撑家养母、教育子女的重任自然就压到留守妻子的身上。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社会里,优秀客家女人的表现应该是勤俭持家、吃苦耐劳、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家里家外能一肩挑。可是妻子既要为夫担忧,又要独撑家门;既有生活压力,又有牵肠挂肚的无穷烦恼,特别是离愁别恨的折磨,每每想到自己身世的悲哀,有时候会抱怨自己所得到的不公平,想想自己所坚持的、等待的、期盼的、憧憬的,他们就要用山歌来申诉自己的衷曲……

新作眠床阔野野,眠去眠转净自家;

半夜睡醒想呀起,目汁双双流等下。

(阔野野:即太宽阔了;眠去眠转:即翻来覆去;净:即仅、只;想呀起:即想起;流等下:即忍不住流下)

3.控诉。婚姻幸福问题是下南洋时代最感伤又不能回避的话题。往昔客家侨乡流行“隔山亲”,即男子多未婚就出洋过番去了,在家的父母就为他娶媳妇守家。这种婚姻一方面需要女子像等郎妹一样的等待,几年后新郎能归家团聚还算是好的结局。可是不少出洋男子十几年也回不来一次,有些终身也没回来;对于女子而言,徒有妻子虚名,处境凄惨。还有很多客家妇女的丈夫出南洋杳无音讯,或客死异乡,但受舆论、风俗习惯的影响,女子又难以改嫁。因为二婚妻在社会上的地位是很低的,不但嫁不到好的丈夫,还会受到道德上的种种诽谤,因此一般的妇女,渐渐养成了守寡的风气。因此不少过番歌谣,如“脚软难过这条岗,肚饥难过四月荒;十七十八来守寡,纸船难过七洲洋”,就控诉了在封建礼教及贞节牌坊的桎梏下留守客家妇女过着的非人生活。

虽然丈夫“每月由南洋寄些钱回来养家”是很不错的,但也有不少男人是“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到了南洋娶了“番婆”,那唐山的妻子则成了守活寡。因此在侨乡过番歌谣中,有不少年轻的妻子担心丈夫变心变坏的歌词。歌词表达的焦虑之情透视出女性疲惫不堪的心灵,其真实的生存困境值得深思。

筷子拿来打铜锣,过番阿哥差过冇,

冇钱就话转唔得,有钱又讲讨番婆。②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广东卷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歌谣集成》广东卷,中国ISBN 中心,2007 年,565 页。

(转唔得:不能回来;差过冇:好过没有;讨番婆:在南洋娶媳妇。)

在过番时代客家的社会里,客家女性既是经济生产、族群家庭生活中的“半边天”,又扮演了生活中的“男性角色”[5],客家山歌也成了客家女性“双性化”角色“他者塑造”的有力工具,歌词也是重要的解读客家女性思想意识与心理状态的文本。客家女性由于对纯真情感的坚守,对亲人的宽厚、包容以及面对生活的坚韧顽强,维系和支撑了客家山乡千家万户喜乐安宁的景象。唱山歌是客家妇女在宣泄情感的一个重要途径与方式,对于海外华侨来说则是听不完、唱不尽的“唐山”乡愁。

四、结语

文艺作品都是一定的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中反映的产物,作品的意境蕴含作者心境“内容”[6]。山歌是普通百姓创作的作品,而且是经过一再口头唱诵,这些作品可说是集体的创作,是人民的心声,是属于每个人的,同时又不属于任何人的作品。过番歌谣是过番年代客家地区的文化产物,是出南洋客家人心灵的一面镜子,这百姓艺术唱出很多动人的悲欢离合的生活故事,也唱出了侨眷与侨胞浓浓的亲情与乡愁。侨批是华侨华人在下南洋时代产生的一种独特文化,客家人出洋闯荡,把千辛万苦挣得的一些血汗钱寄回家里,并通过侨批传递亲情,支持家乡经济建设;而过番歌谣则从百姓大众的视野印证了侨批文献所反映的华侨与眷属特有的精神与情感,是客家人共有的侨批记忆文化遗产。

出自民间群众之口的过番歌谣,可以更真实地反映下南洋时代客家人的历史、宗教信仰、经济方式、行为习惯等,通过客家山歌可以更加客观了解同时代的道德观念和社会价值观。华侨尽管飘萍万里,但山歌伴随他们传播到侨居国度,客家人把它作为思念故土、回忆乡情的一种形式。唐山的亲人也唱山歌诉说生活的艰辛,宣泄心中茫然四顾的苦闷;表达对婚姻爱情的爱恨情愁,寄托自己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解读客家山歌述说的故事,能更全面了解华侨在外艰辛创业的心酸历史,了解侨批赡养家眷的原始价值,了解侨批维系亲情的特殊贡献,因此过番歌谣是反映客家移民史、创业史的艺术文化,是侨批记忆的口述历史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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