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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布煤矿荒诞纪事

2020-04-27刘西溪

青年文学家 2020年10期
关键词:老火刘汉老杜

刘西溪

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县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崇高莫大乎富贵。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易》有四象,所以示也;系辞焉,所以告也;定之以吉凶,所以断也。

——《易传·系辞传》

火车的速度不快不慢,洛布镇郊外的小麦熟透了,它们全身放着光,把天和地都紧紧的抱在了一起,金黄金黄的。

(一)

煤矿的开发让洛布火车站在那个时代迎来了客流的最高峰。

半条命的流氓、瘸腿的乞丐、骨瘦嶙峋的中年黑男人以及随地性交的野狗是这里的最初状态。这里的人和畜都以咀嚼煤炭为生。镇子上仅有的两条窄窄的巷道终日被矿工们的臭汗和脚气弥漫。与之相比,一百里外的钦城监狱则恍若天堂。

这里的荒无人烟,令飞过的乌鸦眼里常含泪水。不过,从一千多公里外的山西,传回来老道经验:有煤炭的地方,绝对少不了男人和钞票。男人掳来妇女,妇女诞下子女。子女扎根繁衍,生生不息。

镇上的街道先是被拓宽,后来直接推倒重建。至今文明遗迹已经毁之大半。总之,洛布镇的规模扩大了三倍。人数达到了数千。不过,比起钦城监狱还是差了一大截。乌鸦路过,也还只是落在房檐草草叫几声了事。

镇上的老杜却大声道:这是在摄人魂魄。一阵粗糙的烟雾随即从他的口中夺门而出。

洛布煤矿的工人大多是地痞流氓出身,身子壮,性子野,嗓门直。当着煤矿老板的面也敢吼上三声问候其老母的话。但却独独对老杜毕恭毕敬。像垂髫小童遇上了老先生,像老母猪撞上了大橡树。

“可瞎说不得,老杜可通着灵哩!”在洛布镇通灵的意义可比通电的意义大得多。

老杜在井下干了三年,第四年他所在的井下一队遭遇瓦斯。除了老杜之外,皆无生还。那段时间乌鸦光顾小镇的次数明显增多。老杜从此对这种通体亮黑的晦鸟饱含歧视。

井下被困的日子里,老杜坦陈自己得到了神灵的挽救。不过迄今为止尚未得到任何证实。本着命关于天的原则,人们对神灵的敬畏顺其自然的嫁接到对老杜身上。矿业公司董事长亲自给老杜配戴上一顶大红花,以示敬畏。

如果此事被省城的神学教授们得知,他们大概率会约上老杜干上一架,以此证明他们作为知识分子的良知。遗憾的是,洛布镇的鸟儿飞不出这片天空。总之,老杜的凯旋是传奇且荒诞的。下井是用人肉换猪肉的工作,矿工们清楚,生命是他们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本钱。所以每到听到老杜的故事,他们的眼睛时常冒起蓝光并掉上一地的鸡皮疙瘩。

老杜的故事在众口相传,其中的邪祟更显得扑朔迷离。煤神附体、井仙转世头衔的到来让老杜在小镇开始熠熠生辉。英国女王似的尊贵在偏僻的中国小镇上演。老杜是识时务的俊杰。他把这当做是死后余生的慰藉。他的精神世界变得丰满,他的腰包则在嗷嗷待哺。

乍到的矿工把老杜当做洛布煤矿的“媒人”。驱除弊凶本是常见的,但在老杜的诸多仪式和收费项目下逐渐演变成了洛布镇的特色。在镇外,人们给小孩招魂用的是同样的招数,他们则被叫做神婆、神棍。老杜对此种行为好似有着充足的科学依据。有本《周易》护体,更加有恃无恐。

就算是钦城的反邪教组织也不敢公然叫嚣满口周易轮回的人。不然国学会的那些先生们会捋着胡子跑出来拼命。老杜拥有同款胡子。调皮的孩子试着拔过,反馈是真的。他们的父母解释道,年龄越小胆子越大。

老杜责任感与使命感并存。新到的矿工总能收到他的叮嘱和恐吓。人们乐忠于在他那里破财免灾。

他每每说到:“你们要记住,不是我要你们的钱,是矿里的灵要你们的钱。我那是良心中间商,绝对没有赚差价。你们的孝心,大神们都会给你们一笔一笔记下。再通过那一块一块的黑疙瘩还给你们。”老杜说到开心处,浑身一嘟噜,仿佛天神下凡。

老杜越来越胖了,倒有了些许财神爷的福相。矿工们卖力为老板和老杜赚着黑疙瘩。

是的。老杜早就不下井了。他成为洛布镇里唯一的心理医生、教导员。嘴里念囊著他自己都不听懂的咒语,作百无聊赖状,钱财便滚滚而来。这是镇上第三产业兴起的标志。

年初以及七八月份是老杜生意的旺季。洛布火车站送来很多人也带走很多人。送来的找到老杜,请求矿井里的神灵保佑平安。带走的找到老杜,请求井里的恶魔不要祸及家人。老杜勤勉有加,临了总是抚摸着他们虔诚的头颅,露出满意的微笑: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对的。老杜解释此刻摸口袋的动作纯属条件反射,与这浪荡红尘无关。

除去这些旺季,老杜的生意则冷清许多。他尝试另辟蹊径。婚丧嫁娶、搬拆迁挪老杜都毛遂自荐。在这煤炭的国度,没有谁比老杜更红火。再收上几个关门弟子。把从易经上抄来的卦象,用白话胡诌几遍。再传导二元合一的神仙大法运用吸收。一顿猛操作下来,弟子们无不顶礼膜拜。

老杜在洛布镇已经风光无限了。但任凭他七尺血肉之躯同样拥有人类的遗憾。

老杜不老,年方四旬。“老”字冠以他的身上,总得归咎于那仙风道骨的胡须。老杜膝下无子,老婆在他被困井下的第二天便逃之夭夭。之所以用“逃”这一个字,主要是为了体现悄无声息和洗劫一空。

老杜回到家,挂起胸口的大红花,把剩下的锅碗瓢盆砸了个稀巴烂。

后来老杜的“道术”出了名。街坊朋友要帮他在镇上物色一个。老杜说,洛布镇的女人比母猪还脏。逃跑的那个女人成为了老杜心中的模范典型。

老杜用的脏字,似乎不是空穴来风。

在这个女人比沙漠里金子还要稀缺的小镇。每月都有矿工妻子被轮奸的事情发生。连矿上的老板派十个保镖也不敢轻易把老婆带来。有血性的汉子会选择跟他们拼命,这种情况下,不久后便会有一具新鲜的尸体出现在矿井深处。官方公告显示为矿井坍塌。

所以聪明一点的丈夫通常会要求赔钱了事。更聪明一点的男人就是把女人留在家里。当然,有王姓的邻居除外。在亲子鉴定还没普及的年代,一个洛布女人怀孕,全镇的男人张灯结彩。

(二)

据说他们兄弟三人来自很远的地方。他们刚来时操着一口洛布镇人都听不懂的南方方言。镇上的人说,第一次感觉到洛布河里的鸭子会唱歌。哥仨長开臂膀,面部狰狞的向大家描述“我们那儿的山,大到可以吃人。”

刘汉、刘权、刘圣三兄弟在同一个被窝里被同一个接生婆扔在同一个盆里。墙上的破旧石钟表如果可以信任的话,前后不过10分钟。这已经是极快的速度了。比火箭的发射准备还要快。

他们的母亲忍受不住三个火箭一齐发射的力量,虚脱而死。他们的肺痨父亲,随手翻了下现代汉语大词典,定下了名字。

他们一起放羊、一起摸鱼、一起把肺痨父亲照顾到离开人世、一起坐上火车北上谋生。

洛布镇没有欢迎仪式。洛布镇是铁打的黑金,流水的人。

矿工们的生活区,十几年来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他们分到了一个四人间。舍友赵老火对三兄弟说,“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真是碰上了好时候!”

他们三个长得实在太像了。在黑漆漆的井下,三张相同的黑眼迷离且恐怖。工友们为了把他们区分开甚至召开了专门的研讨会。

最熟悉他们的赵老火作了发言报告。

老大刘汉患有口吃,说话不稳,干事卖力。老二刘权,中度近视,佩戴眼镜,见解独特。没有口吃,不戴眼镜的便是刘圣。

老火的精辟总结令大家茅塞顿开。矿上领导感觉埋没了人才,提拔老火做井下队长,统领三刘。

赵老火干了十年终于在今天熬出了头。他有预感,三刘将是他老火的贵人。中秋佳节,他决定拿出珍藏的汾酒与三兄弟推心置腹,把酒言欢。

小镇的中秋是热闹的。热闹程度自然与钦城无法相提并论。但它是属于洛布的狂欢。黄鼠狼跳上屋檐,面朝皓月双手合十,做着祷告。昏黄的堂灯下老杜的动作与黄鼠狼如出一辙。

仪式之后,烟花洒满了天空。

刘权举起酒杯,感谢赵哥对哥仨的照顾,承诺自此,人前事后,但有差遣,随叫随到。随即一饮而尽,酒杯惨叫了一声。

老火眼含热泪,说老二豪爽的像他们山东人:俺老赵就是爱交朋友,三个弟弟我今儿就认下了。以后只要俺老赵有肉吃,三位弟弟就——就——就也吃肉,哈哈哈哈!

“我我我们——初初来——乍到,老老哥多多带我们熟悉熟悉啊!”

“老大,这都不叫事儿,包在俺老赵身上了。”

“哥,嫂子还在山东老家呢?咋不接来,一年才回一次家,你这么壮的身子熬得住吗?”刘圣晕晕乎乎,开始把女人搬上了桌。

“矿上太乱,你嫂子来了不放心呐。”赵老火难得脸红一次。

“嫂子要是真来了,那不得馋死我们啊。”刘权推了推眼镜,大笑到。

“我我我们——可都还没尝过女女——人味儿呢。”刘汉补充道。

老火笑而不语,憋了一会儿。“你们还不了解,洛布镇虽小,也还有让人快乐的好去处。”

中秋夜色下的洛布镇仿佛拿出了全部家当,火红的灯笼和金色的落叶遥相辉映。矿里的升降机走走停停,传出一声声鸣叫。

小镇的第三产业是从老杜那里发扬光大的。

老杜所在的巷子向外延伸,生了许多枝杈。理发店、棋牌室、按摩房七扭八歪地冒了出来。霓虹牌坊在这片土地上撕开一个口子。正所谓顺势而生。老杜总结道。乌央乌央的大汉仿佛迎面而来。

服务业的兴盛,让他们开始由黢黑粗糙向红光满面的模式迈进。这是人类奋斗了几千年的目标,在洛布镇在几个月间便得以实现。是洛布煤矿的黑疙瘩让大家有了底气。

服务行业是女人的天堂,这条街子被命名为胭柳巷。据不全面统计,自此洛布镇的强奸率急剧下滑。

(三)

洛布镇迎来了商业的时代。钞票的质量显得沉稳而厚重。人间欢乐的剧集开始登台。

金晴望着窗外的明月,夜晚对她来说从未如此安静。有人说人生处处都是刻意安排,这估计是她来到这里的最佳解释。眺望的眼神越来越慌张。回忆的漩涡把她拉进一年前那个恐怖的雨夜。

钦城二中是全省教育系统的明星学校,每年大半的学生都能从这里迈进大学的校门。金晴的清纯优异吸引了众多的男同学的目光。金晴的名字甚至出现在了校长办公会议重点冲击清北的学生名单中。读书异常勤奋的她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已是常态,为此班主任专门把前后门的钥匙递到她的手上。六月的暴雨说来就来,教室、宿舍都传来了腐臭的气味。

那晚,金晴撑着伞快步在校亭漆黑的小道上。又是一个半夜11点钟的校园,雨水却暴躁的一反常态。可能是雨声太大,或者踉跄的脚步所致。她隐约听到草丛中传来了窸窣的声响。

突然一个带着黑色鸭舌帽和深棕色口罩的矮胖男人从黑处跳出,并把金晴拽进了黑暗处……

雨越下越大,金晴的哭喊声被噼里啪啦的雨滴打湿、消磨干净。直到三小时换岗一次的保安巡逻路过。

警察和学校安保处调查了半年以来的学校出入境记录,没有发现有身材低矮的社会胖子进出校园的记录。万幸,从金晴下身提取的精液提供了线索。班主任老王也被抓捕归案。

金晴晃了晃神,醒了过来。在这个安逸的夜晚,月亮透过玻璃把皎洁的光传递进来。她躺在脏乱的沙发上一动不动,眼角绽开了泪花。

赵老火新官上任,火气过旺。于是决定带他们兄弟三人到金晴的足疗店消遣一番。红色、紫色和橙黄相间的旋转灯,像丝绸一样缠绕起四人的小腿、腰腹和嘴唇。上一位客人从小房间里信步走出,抹一抹嘴上的油,动作像是个品鉴大师。金晴单手提着短裙跟在后边,露出另一半还没穿好的丝袜。看到四个新来的客人又立马挤出两排白牙。“几位老板想做个啥项目?”在服务行业里,不管是何种皮肤、何种身高、何种长相的消费者统一用“老板”概括。何况矿上的黑男人们更加利于区分。因为真正的老板从来不喜欢吃“快餐”。

老火告诫弟兄们,在洛布镇这个地方不能挑食。有讲究的人吃不了苦肯定就当不了好矿工。能靠力气赚钱的人,要懂得啥样式的女人都能拿来充饥,如同沙漠里行僧,每一滴尿液都有存在的重大意义。“更何况那小妞还长得不赖嘞!”老火使劲往嘴里吸了吸口水。

兄弟三人在门口排起了长队。刘汉想起了小时候带领弟弟们在村长家上旱厕的场景。老火和金晴在小房间里缠斗不休,时不时还喊出两句号子。刘权斯文一些,推一推眼镜,用杂志遮挡住视线,耳朵却竖立的如同猫耳。刘圣更加洒脱随性,干脆给老火歌唱助威。属于老火的表演很快就结束了。许久的压抑在短时间内倾泄而出的愉悦让他久久不能平静,他点上一支烟望向远处。那是一片原野,他的女人和孩子在上面奔跑。

属于刘汉和刘圣的快乐也很快过去。唯独刘权柔中带刚、屹立不倒。“早就听人家说过戴眼镜的格外厉害,果然名不虚传。”老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们依偎在一起,终于走了出来。金晴颤颤巍巍地滑倒沙发上,三个人都顺势伸手去扶。刘权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显然更快一点。

金晴紧盯着眼前这三个一模一样的男人,“以后不要到我这里来了。”老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在金晴逐渐铁青的份儿上也没有敢多问。多动的刘圣想要插话,被满身腱子肉的大哥一把拽了回来。只有刘权推推眼镜,淡淡地吐出:“走。”

洛布镇的夜晚又重新归于宁静,刘权总能听到不远处高高的山岗上有人在歌唱。那是一曲来自家乡的小调,空洞、清灵、婉转。于此幻化出梦境:蒙面女子舞蹈在大海和蓝天的交际线上,红色的裙摆格外扎眼,那是远离煤炭的一种曼妙。刘圣的美梦则更加的朴实无华,金晴的肉体遭受他再一次如猪如狗的践踏。丝袜、奶罩和内裤在此刻都成为了凶器。那是一场毫无人性的杀戮,直到刘圣的精液倾流如注,战役才宣告完结。

清晨的鸡鸣比往常更早了一些。可是初冬刚过,落地的皑皑白霜则又推翻了这个假设。

老杜望着堆到天际的煤堆和一辆辆装卸的卡车眉上梢头。洛布镇的冬日从不畏惧严寒,黑色的大地排泄物让这里享受着更为廉价和饱满的温暖。

金晴走进老杜的馆子,结实的风衣没有留出一丝缝隙。洛布镇的两个风云一般的人物就此展开了“华山论剑”。不过在烈日卓著的牌匾下自然不能乱了江湖规矩。“欲卜吉凶大洋五百,测字相面五百大洋。生辰八字大洋五百,婚姻事业五百大洋。”老杜耍起了幽默。金晴则没有丝毫笑逐颜开的迹象,老杜也顺势严肃起来。

摸着金晴细腻的右手,老杜深情说道,“小姐,你今年命犯桃花。”老杜心里默笑“老子今年也犯桃花。”老杜习惯性地捋捋胡须,顺便展示一下雄性的威仪。老杜联想到非洲草原雄狮深褐色的颈部鬃毛,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两天总是做噩梦,梦里都是以前的一些事儿,这是不是凶兆?”

“你最近接触过什么特别人吗?”

“特别的人?您是指什么?”

“巨胖、瘦削、墩矮、仰高这些都算。”

“噢噢噢,有有有。大师,你算的真准。”

“昨天撞上了三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二十几岁的样子。操着比鸭叫还难听的口音。”

“对喽。此三人乃你命中之煞星。从此以后,敬而远之,可解大祸。”老杜捋捋胡子,把到嘴边的那句阿弥陀佛咽了回去。

(四)

洛布煤矿正式收归国有的消息,让小镇如同烧开的水壶,热闹、甚至喧嚣。与此同时,春天的到来,也让远处山丘的杏树、桃树、苹果树开满了芽。

政府办公楼拔地而起,更加庄严的公安局在隔壁正式揭牌。警员们配发了最新式的勃朗宁手枪,监狱和拘留所虽然规模还是远远赶不上钦城,但硬件设施和软件服务已经提高了好几个档次。与此同时,摄像头安排到了各个角落,小镇的犯罪率有望创造历史最低。

煤矿工人的待遇也提高了不少,从被资本家榨取剥削,到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国企员工不仅稳定,给交保险,更主要的是体面。再苦再累,也是国家的人。洛布火车站再次迎来了史上最大的人潮,甚至不得不重新开辟一个站台。与往常不同,这次有好多女人也来到了洛布镇。

金晴的足疗店关门了。不是因为来了太多抢生意的女人,而是她怀孕了。金晴曾经很执着地认为这种事情对于青楼行业再正常不过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打掉就好了,既干净利落又不影响事业。可大夫的态度很简单,想打可以,不过以后怀孕的几率可能会下降到百分之一以内。和宫廷太监繁衍后代的成功几率不相上下。所以,她犹豫了。这个苦命的女人再一次面对命运的捉弄。她决定生下来。电视剧里说孩子是无辜的。

可是总得找到孩子的亲生父亲吧。她按着日期,查询着手机里的微信转账记录。这是最详细的做爱清单,甚至能精准到时、分、秒。这完全可以与我国伟大的北斗导航系统相媲美。金晴无疑是个聪明女人。

在一次次的筛选对比之下,金晴的笔记本里只剩四个犯罪嫌疑人。赵老火跟他带来的三个兄弟。赵老火因为戴了套所以又被排除在外。只是三个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因为贪图新鲜,所以没有采用任何的防护措施。神算子老杜还是准的,果然那三个男人非同凡响。

小镇的人口虽然不多,但是在黑漆漆的矿工里挑出三个也不是简单的事情。金晴又想到了神通广大的老杜。

馆子里的老杜近来悠闲,自从煤矿改制以后,来算卦的人少了大半。因为矿里的书记说这是封建迷信,有碍社会主义道德风化。

金晴脱掉了厚厚的羽绒服,第二次到老杜这儿来。凹凸有致的身材更加显现出来。金晴说,那三个长相一样的男人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现在必须要找到他们。

“他们骗你錢了?”

“没有。”

“那是?好吧,既然不方便说就算了。不过你这个事情有点难办。”

“您帮帮我吧,我一个女人家无依无靠的,不容易。”

老杜碍于美色,生出怜香惜玉之情。“你回去等信吧,我得好好运算运算。”

老杜花了五百块钱买了几瓶最好的汾酒,找到老矿长的侄子,现在洛布公安局的队长小五。小五从人事档案中找到了三兄弟的信息:

刘汉:男,1984年生。南海省西井市汶水县石崖村一区26号。现供职洛布煤矿二区井下第四大队。

刘权:男,1984年生。南海省西井市汶水县石崖村一区26号。现供职洛布煤矿二区井下第四大队。

刘圣:男,1984年生。南海省西井市汶水县石崖村一区26号。现供职洛布煤矿二区井下第四大队。

金晴拿到了信息,喜出望外。按照惯例赶忙掏出五百块,以示孝敬。老杜却说,这是太上老君托梦记下的。金晴眉头一紧,把攥紧钱的手伸了回去。太上老君的名头,要放在古代能值500两黄金。老杜起身往里屋走去,聪明的金晴当然懂得里边蕴藏着哪些深刻的涵义。老杜歇业了整整两天。

(五)

金晴跟刘家三兄弟见了面,穿上衣服以后的四人倒显得生疏起来。她说出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兄弟三个惊掉了下巴。

转眼间,杨树冒出了绿油油的叶子。宁静的夜晚里透出沙沙的摩擦声。赵老火得知了这件事,在宿舍里他们召开了紧急会议。

赵老火说,这是他惹起的祸端。如果当初能提醒他们做好防护措施,就不会闹成这样了。刘权说,不怪赵哥。都去嫖了,谁还会顾得那么许多。接着又说道,大不了我们一走了之就是了。钱也挣了些,该回南方老家了。再说,她做的那些勾当,谅她也不敢报警。老二的眼镜框的金属丝透出一股冷色的光。

“那那——她怎么辦?一个女人挺可怜的。”老大刘汉深嘬了一口香烟。

“她做那种生意,肯定不缺钱。不用我们操心就是了。”刘权回应道。

“这样好像不太仗义。”一向耿直的刘圣这次没有维护二哥。

“那你娶她吧。娶个鸡?”刘权提高了嗓门。

“好了,好了。咱们再好好想想,从长计议吧。”赵老火打着圆场。这场谈判不欢而散。

天色蒙蒙亮,镇上的鸡鸭狗猪都还沉浸在梦乡里。老火、刘汉和刘圣三人一齐打着呼噜。刘权收拾好了背包,摸着黑,到了火车站。那是最早的一班火车。从小镇直达武汉。到了武汉,就有了无数条回家的路。刘权盘算着。既然说服不了哥哥和弟弟,那自己先离开那淌浑水。他相信老大和老三总有一天会明白,然后沿着他的足迹离开小镇。小镇是个吃人的地方。

宿舍里醒来的三人,看到刘权空空如也的柜子,联想到昨晚说过的话。即便再傻,心里也有了答案。

金晴又找上了门。老火说,可以先让孩子生下来,再做亲子鉴定。是谁的孩子,谁就要娶她。老大和老三默认了这个结果。

可是,可怜归可怜,谁也不愿意娶一个妓女为妻。兄弟二人不愿离开小镇的原因是舍不得这份稳定的国企工作。

煤矿的产能越来越大,他们所在的4#煤坑也是越下越深。五一劳动节上,刘汉和刘圣也双双评上了劳模。这次他们的干劲更足了。这次矿里深夜出紧急任务,几天的暴雨让施工停滞。刘汉和刘圣毛遂自荐。见过大场面的老火忧心忡忡,临行前嘱咐让他们不要太拼命,早点回来。矿里的领导承诺,下井的都是“义勇军”,回来升值加薪指日可待。高风险对应着高回报,这是商业法则亘古不变的真理。刘汉和刘圣说以后日子还长,这些军功章就是资本,年轻就要拼一拼。

第二天的《钦城日报》头条报道来了洛布煤矿的瓦斯爆炸事故。几个大字简明扼要。

“昨夜凌晨,洛布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井下23人全部遇难,相关责任人已经被警方控制。后续调查正在进行中。”

老火,面对空旷的宿舍,静思了良久。煤矿工人从来都是一个高危职业。生死之事,早已听天由命了。他找来金晴,拿出了报纸。遇难人员的名单里刘汉和刘圣赫然在列。

金晴又一次麻木了。这一次她是被生活和命运强奸。

她来到老杜的馆子里。足疗店关闭以后,老杜这里仿佛成为了她新的家。她对老杜坦白了。自己的身世、工作以及肚子里的孩子和如今的彷徨无助。

老杜看着这个比自己小10几岁的女人,想起自己曾经被前妻的抛弃。他真正动起了恻隐之心。从不吸烟的老杜,给金晴递过香烟。无助、痛苦和聪明的金晴在老杜身边待了下来……

又是一年的冬天,洛布镇比以往还要红火。膝下无子的老杜添了一个儿子,活泼好动,聪明伶俐,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极了金晴。因为馆子里的生意不好,又有了家庭养活。老杜重操旧业,开始了下井。算卦则退化成副业、兼职。

小镇的火车鸣笛声忽远忽近,门庭的花草盛开、凋零。孩子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不便再直呼乳名。老杜便又掏出了那本珍藏已久的《周易》。想从中找一些取名的灵感。

古人的说法,名字关乎一个人的气运。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各种元素要遵循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以免生乱。

老杜猛的一惊,他仿佛发现了什么:金晴、刘权、刘汉、刘圣、赵老火……

那谁才是局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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