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无法改变(创作谈)
2020-04-24颜珂
颜珂
感谢《青海湖》杂志,让我也终于拥有了一次写创作谈的机会和经历。如果说曾经我也怀揣成为一名优秀作家的梦,如今的我就已经实实在在地沦落成一名业余写作者了。成家以后,日子就像是被对折的纸飞机,每一面都出乎意料地一致,然后不知道是在哪个瞬間,就飘落到了远处。我很难去对它进行雕琢,只在捡拾的瞬间,静下心来仔细端详。那恍惚的失神瞬间,难能可贵,但也足以让我想一些事情,做一些事情,比如写作。
写小说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从灵感的迸发,到情节的构造,到小说的撰写、修改,它需要付出巨大的心力和时间。我曾不止一次地羡慕诗人们,他们的写作多容易啊,只需要拽住灵感的羽翼在第一时间将它呈现就好了。小说的写作者,需要把这个过程不断地放大,放大,再放大……当然也只是羡慕。我不擅长对自我对个体的深度挖掘,所以我的小说多以第三人称来进行,为数不多的第一人称,也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清醒地关注故事的走向。我笔下的人物一如我自己,带着淡漠的隔阂、自我剥离的慈悲,审视生活,审视周遭的人和事。那些少有的内心“戏”,是强大的共情能力推动的产物,也是写作中难得的剖析与自省。这种清醒的态度,这种内心情绪的钝感,阻碍了我对诗歌写作的向往,从而更青睐于小说这种艺术表现形式。我愿意用写作,来关注人作为个体的喜怒哀乐与社会环境的沟通与相悖,描摹个体在难以抗拒的力量面前的坚持、倔强、犹疑、妥协、放弃……
我关注的大多是些小人物,甚至是那些失败的小人物。他们挣扎在梦想和现实之间,徘徊在成功的大门之外,最终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起点”,从头再来。我的灵感来源,就是身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老梁,是我的理发师;蒋兴堂,是我老家的一个同村。乍一看,这是两个不同的故事。故事的背景,一个是咱们青海的偏远小山村,一个则被我放在了老家四川的小村落里。因为地域的关系,他们的形象自然而然就有了区别,他们的生活环境,他们周围的人和物也都迥然不同。我试图用这些差异来讲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然而,回过头来看,我不得不承认企图失败。两个故事里,我要讲的不过是同一个“主题”。
我来自农村。我的娘家和婆家人大半辈子都和土地打交道,把生活的期望寄托在自己的每一锄头每一粒种子身上,把对未来的畅想也都放在了子女身上。就像我笔下的这两个人物,梁国富、蒋兴堂。他们的名字,毫无文化底蕴,但都饱含父母的殷切期望。这是挣扎在社会底层人民的最朴实无华最赤裸直白的心声。他们要是换一个名字,比如要是叫梁羽生、蒋经国,那就完全不对味了。
他们都很穷,但他们曾经也对生活充满向往,可能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可能是一份能够助他成功“出逃”的事业……我有时候觉得我们这些人很奇怪,一边说“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村的”,一边使出全身力气也要逃出农村,然后对自己的出生持一种讳莫如深的态度。农村,到底代表着什么?是贫穷贫乏?还是更多实质的或者抽象性的东西?我不想讲什么高大上的东西,那是哲学家社会学家的事情。作为一个普通人,我觉得还是务实一些的好,能做一点就是一点,比如真切地关注他们的苦乐哀愁,理解他们的卑微与闪光,了解他们的渴求与释怀。他们对于我来说,从来都不陌生,就像我的兄弟,我辛劳一生的父辈们。他们平凡的生活看似寻常,但又精彩万分。我在千里之外的异乡,回想曾经的点点滴滴,许多人就跃出我的脑海。记忆与情感的双重作用,促使我通过写作去与他们对话,去讲述他们的故事。记忆是真实的,写作是虚构的,火花碰撞之后,我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还原了生活的本质。我唯一清楚的是,在为他们写作的时候,我的内心无比安宁,仿佛他们就在我的身边。
2003年我离开四川,到辽宁沈阳,2006年大学毕业,在成都短暂经营后,辗转来到西宁。最后离开家的时候,我似乎还不懂什么叫乡愁、故土。可能彼时心智还未完全长成吧。古人都说,三十而立,又说要先成家后立业,因为成家、为人父母之后,方才了解为人不易、故土难离,高堂在,不远行。然而,有得必有失,有失方才有得。来到西北这片土地之后,差异巨大的人文环境,以及在出版社的工作经历,带给我的人生及我的创作意想不到的改变。年轻时候的我,算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执拗地只想从事与编辑出版相关的行业。承蒙多位友人的关心,我最终成了青海人民出版社的一名外聘编辑,且一干就是三年。借助这个平台,我认识了许多青海文学界的值得尊敬的作家,有在出版社供职的我的老领导们,诗人马非和班果主席,还有写诗的撒玛尔罕、马海轶、郭建强等等。他们对我的写作之路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影响最大的两位,一个是诗人、《青海湖》前编辑马丁,另一个是小说家、散文家,如今的《青海湖》主编龙仁青。他们不断地鼓励我从事纯文学作品创作,给予我莫大的关注和支持。我的第一篇纯文学小说作品《施人》由马丁老师编辑后发于《青海湖》,龙仁青老师见了我的小说《儿子》以后转手就推荐给了《芳草》。
完全可以说,那是我成长最为迅速的几年,视野打开,心事沉淀,莽莽撞撞间,新的人生开始萌芽。几乎是在出版社转成企业的同时,我通过考试到城北区的一个街道办事处上班。曾经的理想主义者蜕变为半理想主义者,用力伸手只为握紧世俗的温暖火柴。可这星点火光,并不能庇佑全部,比如我的文学之梦。我的写作越来越疏散慵懒,我开始躲避作家们的活动,没有作品何以见诸位对我寄予厚望的前辈老师?偶尔为之的写作,自己都会怀疑,到底能不能算一篇成功的作品……
尽管离开农村多年,我骨子里依然卑微,无法改变。我仰望文学,仰望生活,仰望无法企及的梦想,也仰望唾手而得的幸福。因为仰望而格外珍惜,因为珍惜而格外关注。关注相同处境的人们,关注我卑微的同行者们。这便是我写《老梁》《山上有座庙》的初衷。我试图将对乡村对现实的关怀融入写作之中,也在写作中实现对个人经历的重温,对心灵缺憾的弥补,对自我的不断重塑。这也是我,作为一个二胎妈妈,作为在一个人人看来都忙得要死的部门工作的人,始终未能彻底远离写作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