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仙

邢东

叶晓荷是一名大三学生，长得青春靓丽，浑身上下充满了朝气。她的男友罗蒙是她的同班同学，也是一表人才，两个人凑到一起，真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最近几天，叶晓荷突然变得沉默了许多，每天下了课总是匆匆忙忙离开学校，连个影子都找不到。罗蒙是什么样的人，这变化他早就看在了眼里，他几次找叶晓荷，想问她出了什么事儿，可叶晓荷总是躲躲闪闪的。直到前天，叶晓荷终于主动给罗蒙发了条短信，让他傍晚的时候到郊外的荷花淀找她。

罗蒙对荷花淀一点儿也不陌生，去年他和晓荷的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荷花淀边。那时候荷花还没有盛开，水面上浮着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荷叶，有成百上千枝荷花箭挺出水面，顶着小巧玲珑的花骨朵。那时的叶晓荷，还扎着马尾辫儿，就像含苞待放的荷花一样，在荷花淀边一站，真是相得益彰，把个罗蒙看得目瞪口呆，弄不清是荷花把晓荷映衬得那么超凡脱俗，还是晓荷让荷花更加风姿绰约。

罗蒙很快赶到了荷花淀的码头边，果然，叶晓荷正在那里等着他。见到罗蒙，叶晓荷指了指码头边的一条小木船，罗蒙伸出手，拉着晓荷一起上船，可他明显地感觉到晓荷的手先是挣扎了几下，最终才无奈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两个人一起上了小船，向荷花淀深处划去。

现在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宽大的荷叶有些已经高过人头，不时可以看到一两只莲蓬从荷叶间露出来。罗蒙轻轻地划着船，静静地看着叶晓荷的脸庞，猜不透她究竟想干什么。

“罗蒙，我们分手吧！”叶晓荷的一句话，差点儿让罗蒙从小船上掉下去，相处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手呢？

看着罗蒙一脸的惊愕，叶晓荷淡淡一笑，说：“罗蒙，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那里有生我养我的父母，我现在需要钱，我必须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这个要求，我自己满足不了，你也满足不了。”

罗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那么清纯的叶晓荷，怎么能说出这么俗气的话来？罗蒙定了定神，对叶晓荷说：“晓荷，请你相信我，给我三年的时间，三年，仅仅三年就足够了，我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打出一片天地，到时候，你孝敬父母的心愿一定能够实现的。”

晓荷摇了摇头，说：“对不起罗蒙，来不及了，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和一个老板达成了协议，他负担我后两年的学习生活费用，并且包下我母亲癌症手术的治疗及营养费。而我付出的，只是……”

叶晓荷的话没说完，罗蒙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带着风声的巴掌在接近晓荷的面颊时，猛地停了下来，因为叶晓荷根本就没有躲闪。罗蒙气得手直哆嗦，他指着叶晓荷说：“不错，我穷，可我至少没有那股子铜臭味儿！晓荷，求求你，别做这样的傻事，你会毁了自己的一辈子的！”

叶晓荷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她的嘴里轻轻吐出了十几个字：“他只要我的青春，而我，只要我的母亲活着。”

罗蒙彻底绝望了，他发疯一样地挥舞着船桨，想尽快划出这片令他伤心的荷花淀，可划了半天，直到月亮升起来了，小船还在荷花丛中转悠。罗蒙站起身来，向四周望去，突然发现四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荷花──他们迷路了。

叶晓荷也愣住了。虽然这片荷塘有几十亩，但她和罗蒙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怎么会迷路呢？她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夺过罗蒙手里的桨，朝一个方向划了过去。过了半个小时，当晓荷感到手腕酸痛的时候，她和罗蒙惊奇地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叶晓荷心里一沉，天这么黑了，估计已经没有游人了，在这里困上一夜，滋味儿肯定不好受，她把求助的眼神投向罗蒙，可罗蒙除了一脸的怒气，什么表示也没有。

晓荷正着急的时候，突然听见前面有唰唰的水声，她抬头向前望去，惊喜地发现从前面的荷叶丛中，露出了一条小船，船上坐着的是一个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姑娘，手里擎着一枝盛开的荷花，船舱里堆着一些莲蓬和菱角，一看就是个采莲女。

葉晓荷喜出望外，连忙朝那个姑娘招手，那个姑娘也看到了晓荷和罗蒙，把小船划了过来。两条船靠近了，叶晓荷才看清楚，对方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皮肤白白的，脸蛋粉粉的，就像刚出水的荷花一样。姑娘咯咯笑着，对叶晓荷和罗蒙说：“不好意思啊，今天月圆风清，天高云淡，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我打扰了你们一对才子佳人的好心情，不过，我可不是故意的啊。”

叶晓荷脸微微一红，说：“没有，没有，我们俩迷路了，划不出去了，你能不能把我们带出去？”

姑娘听了，又笑了起来：“迷路？你们会在这里迷路？船上那个大小伙子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垂头丧气的？哈哈，我可不管，我还有活儿要干，你们自己想辙吧。”说完，她轻轻一点手里的竹篙，小船唰地一下向远处划去，只留下一路悠长的歌声：“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听着这歌声，罗蒙头脑一下清醒了许多，他拿起船桨，顺着姑娘歌声传来的方向划了过去，时间不长，他们就看到了码头，而姑娘的歌声也消失了。

两个人下了船，打了一辆出租回学校，一路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面对已经走到绝路的爱情，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第二天下午，叶晓荷被一辆奔驰接了出去，开车的是本市正泰公司的郑老板，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子。他看到叶晓荷沉思不语，面容清丽，心中暗暗得意，洋洋自得地哼唱起来：“我正在城头观山景，忽听得门外鼓声声……”

叶晓荷从心眼儿里厌恶这个郑老板，自打认识了他以后，他就像一只大头苍蝇一样，死死盯住自己不放，还通过电脑高手找到了自己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不断给自己献殷勤。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说下大天来，她也不会和郑老板坐到一辆车上来。

正沉思着，奔驰车突然停了下来，郑老板打开车门，很笨拙地弯下腰，做了个“请”的手势，晓荷从车里出来，一抬头，愣住了，郑老板把她拉到了荷塘边！

“你怎么……”叶晓荷问。

郑老板呵呵一笑，说：“晓荷，既然你的名字里带着‘荷字，我想你一定喜欢荷花，所以才带你到这里来玩，培养培养感情嘛！”说完，郑老板租了一条小船，拉着晓荷跳了上去。

荷花开得很旺盛，整个荷塘弥漫着一股股清香，不过郑老板似乎没有感觉到这一切，他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紧紧盯着晓荷。不久，船就到了荷塘深处，郑老板把桨停下来，嘿嘿笑着朝晓荷凑了过来，沉重的呼吸中带着令人厌恶的烟气。

晓荷厌恶地往旁边躲了躲，可船上的空间有限，她的肩膀还是被郑老板给扳住了，郑老板使劲儿把她的身子转过来，凶巴巴地对她说：“晓荷，你不要忘了，从今天开始，如果你不顺从我，你母亲那笔救命的款子就到不了位。”

晓荷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她慢慢地闭上眼睛，任凭那肮脏的呼吸声离自己的脸颊越来越近。突然，郑老板停了下来，慌慌张张地蹿到了船尾，拿起桨，手忙脚乱地划了起来。晓荷睁开眼睛一看，发现郑老板的脸色变得蜡黄。顺着郑老板眼睛看的方向，只见从荷叶中间，一条一米多长的水蛇正朝着小船游了过来，水面被犁开一道柔美的水纹，这水纹在郑老板眼里却像一柄雪亮的长刀，他手里的桨已经一点儿章法也没有了。小船直在原地打转，好在水蛇并没有爬到船上来，而是顺着船舷游了过去。郑老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刚有了点儿情调，全让这鬼东西给搅了。”看得出，郑老板对那条蛇心有余悸，他使劲儿划着船，想冲出荷花淀，谁知越是着急，越找不对方向。郑老板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周围根本没有人应答，他站起身来，抡起船桨，朝着周围挺立的荷花箭扫去。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周围的荷花倒下去了一片，可抬眼望去，那些翠绿的荷叶又围了上来，不一会儿他们就又迷失在荷花丛中了。

郑老板出了一身臭汗，看到晓荷坐在船头无动于衷，恶狠狠地骂道：“都是為了你，我才会这么倒霉，要是我出不去，我的家产和企业就都完了，还不快呼救！你想困死在这里啊！”

叶晓荷咬了咬嘴唇，说：“是你把船划到这里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混账！”郑老板站起身来，用船桨指着晓荷说：“要不是你主动勾引我，我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浑身泥味儿的乡下丫头？我是谁？你算啥？给你个十万八万的，连自己都卖了！”

叶晓荷噌地一下站起身来，一记耳光抡在了郑老板的脸上：“你胡说，是你逼着我这样做的！”

郑老板哪里受过这气，他摸了摸发烫的半边脸，骂了一声，高举着船桨冲了过来，叶晓荷把眼睛一闭，静静地等待着灾难的降临。可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歌声：“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听到歌声，叶晓荷的眼睛一亮──又是那个采莲女！郑老板高举的船桨也落了下来，他扯开嗓子，对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喊道：“有人吗？快救命啊！”

随着荷叶的晃动，一条小船从荷花的缝隙中出现了，划船的还是那个采莲女，她依然穿着那件粉红色的连衣裙，笑盈盈地问道：“哈哈，怎么，一对野鸳鸯找不到窝了？”

叶晓荷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低下头去。郑老板嘿嘿笑着，说：“美女，麻烦你把我带出去，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采莲女咯咯一笑，说：“你怎么报答我？”郑老板忙不迭地掏出自己的钱包，说：“我有钱，都给你！”

采莲女点了点头，说：“这还凑合，不过，我的小船只能搭载一个人，你走了，那个姑娘怎么办？”她指着叶晓荷问。

郑老板哼了一声，说：“你就别管这么多了，把我救出去，我给你的钱顶得上你三年的收入，还不行？”

采莲女笑着答应了，她把小船划过来，让郑老板跳过去，然后轻轻一点竹篙，小船就划开了。采莲女回头对叶晓荷说：“晓荷姑娘，我们走了，你自己找路出去吧。”

叶晓荷狠狠瞪了采莲女一眼，这年头，谁不爱钱？采莲女的船已经渐渐消失在密匝匝的荷叶中间，风中传来郑老板讨好的话音：“姑娘，你到我公司去吧，我一定让你吃好喝好，过上比采莲好百倍的日子……”紧接着就是采莲女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天越来越黑，叶晓荷害怕起来，她掏出手机，给罗蒙发了一条短信：“我在荷塘，我迷路了，来接我。”

发完短信，叶晓荷突然发现自己坐的小船自己动了起来，顺着水流向前漂去，前面的荷花箭和荷叶都主动给她让开了一条路，小船七拐八拐，居然从荷塘里钻了出来。岸边码头上，罗蒙正向这边张望。

上了岸，叶晓荷一头扎进罗蒙的怀里，问：“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罗蒙憨憨地笑着说：“我看见你上了车，不放心，就叫了辆出租赶了过来，可惜，出租车跟不上奔驰，我才来晚了。对了，那个大老板呢？”

叶晓荷摇了摇头说：“我们在荷塘里迷路了，他跟着上次给我们指路的那个采莲女走了。”

正说着，荷塘边租船的老汉走了过来：“采莲女？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人去采莲？”

罗蒙说：“怎么没有？前天我们在荷塘里迷路，也遇到了那个采莲女，长得白白净净的，穿着一身粉红色连衣裙，手里还拿着一枝盛开的荷花呢！”

租船的老汉一听，笑了，说：“你们两个年轻人，谎话都说不圆，荷花都是白天开的，你们要是看见了夜晚盛开的荷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你们遇到荷花仙子了。呵呵，年轻人，太爱做梦了。”说完，老汉摇着头走了。

“荷花仙子？”叶晓荷和罗蒙都愣住了，莫非自己遇到的真是荷花仙子？可她怎么会去救郑老板那样的人呢？

第二天，市里传开一个惊人的消息：昨天半夜，市里最大民营企业的老总郑大福，稀里糊涂地被人扔在了荷塘最深处，弄得两脚全是污泥，脸上身上被周围几十枝高耸的荷花箭划得伤痕累累。警方介入了调查，郑大福交代说：他只是在荷塘里迷路了，搭上了一个采莲女的船想出来，在船上，他和采莲女开了个不荤不素的玩笑，谁知采莲女一生气，转眼就不见了，船也沉进了水底，弄得他在荷塘里泡了半宿。至于那个采莲女，他根本就不认识，除了知道她美得动人心魄以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她手里总擎着一枝盛开的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