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赏木

陈志国

朱元璋小时候家里很穷，放过牛、当过和尚、扛过长工。长工中与朱元璋最要好的有三位穷兄弟：张大喷、王二憨、李铁嘴。兄弟四人中朱元璋是老大，大家都叫他大哥。

这天，他们在庄稼地里锄草，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东家送来一罐豆粥放在地头就走了。谁知等到兄弟四人锄到地头，看见一只狐狸把头伸进罐里正在吃豆粥。朱元璋挥舞锄头打跑了狐狸，一不小心也打破了瓦罐，豆粥撒了一地。兄弟四人没有办法，只好把撒在地上的豆子捡起来吃。几粒豆子如何能填饱四人的肚子？众兄弟不但没有埋怨大哥朱元璋，反而都说大哥肚肠大，争着把少得可怜的豆子捡给朱元璋吃。朱元璋非常感动，眼圈红红地对众兄弟发下宏誓大愿：将来发达了，一定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后来，朱元璋打下了江山，在南京城当上了洪武皇帝。三位穷兄弟知道后，一起高高兴兴来到南京城。他们暂时住进客栈，想找机会到皇宫见见当了皇帝的大哥，弟兄们好好亲热一番。再顺便谋个事儿、讨点好处。

张大喷自告奋勇，第一个兴冲冲来找朱元璋。他在午朝门外咋咋呼呼地叫人向里通报：幼时的结拜兄弟张大喷前来看望大哥。张大喷被人领到偏殿里，一见朱元璋就大呼小叫：“大哥，你现在是发达了！想当年咱们兄弟在南坡锄草，饿得头昏眼花撿豆子吃，你……”这话让朱元璋听了很没面子：贵为开国皇帝，咋能提起那段低贱的历史？没等张大喷说完，朱元璋袍袖一甩，哼了一声离开了，手下人便把张大喷轰了出去。

第二天，王二憨说，昨天张哥去碰了一鼻子灰，一定是张哥那张臭嘴喷喷喳喳话没有说清楚，我就不信大哥会忘了咱们兄弟的情分！说着就小心翼翼地也来到午朝门外，让人们向里通报：同乡友人王二憨前来拜见皇帝。朱元璋又在偏殿里召见王二憨，王二憨赔着笑脸，恭恭敬敬地对朱元璋说：“大哥，我张哥说你忘性大，哪儿能呢！我知道你不会忘了咱们兄弟在南坡撵狐狸的事！那一天……”朱元璋听得满脸通红，浑身不自在。他把身子一扭，背朝着王二憨。手下人一见，同样把王二憨赶出宫去。

第三天，李铁嘴要二位哥哥不要烦恼，说让自己前去皇宫，一定会马到成功。他穿戴整齐，斯斯文文地站在午朝门外，让人向里通报：自幼与万岁爷一起打拼的老友前来拜见圣上。李铁嘴被人客客气气地请进金銮殿。在金銮殿见到朱元璋后，李铁嘴先向朱元璋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接着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元璋满脸堆笑，客气地让他坐下。李铁嘴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地上继续说道：“启奏万岁，万岁爷功高盖世，威加海内，真可谓千古一帝！您可记得当年咱们兄弟四人，南征北战、东挡西闯的事儿吗？”朱元璋点点头说：“愿闻其详。”

李铁嘴站着对朱元璋侃侃而谈：“想当年，咱们兄弟四人保苗王、除（锄）草王、打破灌州（罐粥）城，赶走胡（狐）元帅，活捉窦（豆）将军，斩尽草王子孙，方才得胜而归。那情景至今仍叫人难以忘怀！”

朱元璋听了，心里快活得像熨斗儿烫过似的那样舒展。他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儿，又忆起当年扛长工的苦日子，想起弟兄们对自己的好处，也记起自己当年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朱元璋这才感到自己前两天对张、王二位弟兄太失情分了！他连忙让人喊来还在客店里傻等的张大喷、王二憨，在宫中设专宴款待旧时的穷兄弟们。

宴席上，朱元璋推说自己才打下江山，事儿忒多，也没有顾上招待穷兄弟们。现在江山已经稳固，既然弟兄们找来，就是有事求助大哥，大哥一定帮忙。

兄弟三人都希望大哥朱元璋能够赐自己一件宝贝，只有拿着皇上亲赐的宝贝，才能在人世间吃得开、镇得住、兜得转。朱元璋问大家都想要什么宝贝？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推我让谁都不肯先说。后来只好从大排小让张大喷先说，张大喷红着脸说，眼见前朝官吏凶恶腐败，不管百姓死活，自己想给老百姓办点事儿，让大哥随便给弄个小官儿当当，也好为咱老百姓做主。朱元璋看了看张大喷，当即封他为七品知县。张大喷有点发怵地说：“我当知县镇唬不住人咋办？”朱元璋随手拿出一块长方木说：“镇唬不住人时，你可把这块方木在公案上猛地一拍，人们又惊又怕，事情就好办了。”张大喷问朱元璋这块方木叫什么名字，朱元璋说，就叫它“惊堂木”吧。张大喷高高兴兴地把惊堂木揣在怀里。

轮到王二憨说了，他吭吭哧哧老半天才说：“我想出家当和尚，当和尚能行遍天下，云游四方。只是出门在外，人地生疏，引不起人们注意，没有人理会饿肚子咋办？”朱元璋听说王二憨想当和尚，就感到非常好笑：想不到如今还有人羡慕自己当年不发达时干过的营生！朱元璋拿出自己当和尚时用过的木鱼，交给王二憨，要他拿上这物件儿，到有人的地方用手敲着，云游天下时自然吃住不愁。王二憨接过木鱼，对朱元璋千恩万谢。

最后只剩下李铁嘴了，李铁嘴伶牙俐齿地说自己想当个说书卖唱的艺人，也好到处宣扬大哥的文治武功;自己也图个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只求大哥也赏赐自己一件东西，也好在说书时能镇住听众，引起大家的注意。朱元璋又是微微一笑，拿起一块小方木交给李铁嘴。李铁嘴连声说自己不愿意当官，不要惊堂木。朱元璋笑笑说，这不是惊堂木，是专供说书艺人用的，当听书的人想打瞌睡时，你用它在书案上重重一敲，人们马上就惊醒过来，因此就叫它“醒木”吧。

张大喷、王二憨、李铁嘴兄弟三人，各自捧着皇上亲封给自己的宝贝，高兴得不得了。他们猜枚划拳，吆三喝四，闹腾得天翻地覆、忘乎所以。酒喝醉后，他们又不停地摆弄着各自的宝贝玩意儿，最后竟当着朱元璋的面敲打起来。他们手舞足蹈、又喊又唱，三种木头发出了“啪啪啪”“梆梆梆”“乓乓乓”的不同响声。

朱元璋看着穷兄弟们的高兴劲儿，心里感到非常好笑。他听着三种木料敲出的清脆响声，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也跟着手舞足蹈不停地乐着。乐过之后，他心里有一番感慨：自己略施“恩惠”，就换来三位弟兄的极大欢愉！看来这平民百姓的欲望真是太容易满足、太好打发了！他又想到一开始自己对二弟、三弟两位穷兄弟的态度，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朱元璋心里翻腾了一会儿，猛然醒悟：自己对李铁嘴的态度为什么就转变了呢？还不是因为他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会说听着入耳的好听话、奉承话？自己贵为天子、君临天下尚且喜欢听奉承话，更何况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他又想到当今朝中有多少满腹经纶、巧舌如簧的大臣，说起顺耳话、奉承话来，岂不是要比说书的李铁嘴强多少倍！以后自己君临天下、高高在上，还能听到能使大明王朝长治久安的真话么？

从此以后，朱元璋洗心革面、更弦易辙，把别人的奉承话当成耳旁风，喜欢倾听忠言直谏。他三十年励精图治，身体力行，终于成了一位大有作为的开国皇帝。

选自《乡土·野马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