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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火枪手

2020-04-21李操

儿童文学选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手绢船队链条

1

我做贼一样进了自家菜地。

我直奔萝卜,对旁边的芫荽、菠菜、白菜视而不见。萝卜的性子是不一样的,害羞的,头顶绿缨,把身子完全藏在泥土里;泼辣的,上半身探出来不说,还敢于把青皮裸露出来。我拔了一个“泼辣的”,看四下无人,抹去泥,放入书包,一阵快走,把攥在手里的萝卜缨扔进水沟,然后向学校走去。我做这些的时候,眼里隐含着愤怒和屈辱。

我叫丢点,上小学五年级。

丢点,是土话,下雨的意思。我出生时,天上有雨点落下来,母亲就替我起了这名字。

我上学的学校叫盆荡小学。刚上学那会儿,课桌是泥做的。泥和晒干的草搅拌,制成长形的桌子。我们就趴在上面读书、写字,到了二年级,就全换成木桌子了。

我进了教室,先找周有乾,找着了,走到他跟前,打开书包,将萝卜递给他。他咬了一口,忽地吐出来:“你敢把带糠心的萝卜给我!”他抬手就给了我一拳。

周有乾竖着眉毛,对我说:“明天你带两个萝卜来,再有糠心的,看我不打死你!听见没有?”

我低着头,答应了,心里倍感委屈。萝卜糠心不糠心,我又没尝,怎么知道?

向周有乾“进贡”萝卜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吕洪流。吕洪流带了两个萝卜。周有乾嫌萝卜小了,对吕洪流拳打脚踢。吕洪流眼泪都下来了。

教室里的十几个同学说笑的说笑,做作业的做作业,他们对这些,都见怪不怪了。

我升三年级的时候,周有乾是留级生,留在了三年级。从此,他就成了我的噩梦。

周有乾爸爸是做生意的,家里有钱。周有乾仗着家里有钱,力气大,处处欺负人,打男同学,也打女同学。

我瘦弱,内向,父亲早逝,是母亲把我拉扯大,上面没有哥哥,只有一个姐姐,自然是周有乾的欺负对象。他打我骂我不算,还叫我“进贡”。“进贡”的东西几乎都是吃的,桃子、黄瓜、西红柿,都行。

周有乾还有一个死党,我们都叫他杨大个。杨大个就是周有乾的狗腿子,周有乾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周有乾使劲拍了一下讲台:“安静安静!”教室里安静下来。我望着他,不知他要搞什么鬼。

周有乾从身上掏出什么东西,眼朝上,手朝上,接着,传来“啪”的一声响。

教室里沸腾起来。我也惊呆了。周有乾拿的是枪,洋火枪!

那年月,很多东西都姓“洋”,洋油,洋布,洋灰,洋火。洋火,就是火柴。洋火槍,是用粗铁丝、皮筋和自行车链条做成的。去年我和母亲去出礼,见人家玩过,羡慕得不得了。

周有乾手持洋火枪,得意洋洋。没想到杨大个也拿出一把来。杨大个拿着洋火枪,模仿周有乾的姿势,朝天放了一枪。这家伙,什么都学周有乾的!

藏手绢说话了。她的父亲在县城工作,家境富裕,据说有看不完的课外书。藏手绢对周有乾和杨大个说:“你们是火枪手!盆荡小学的三个火枪手!”

吕洪流跟着说:“三个火枪手,现在还差一个。”

那时我还不知道《三个火枪手》是法国作家写的一本小说,只觉得这几个字特别好听,特别有英雄气概,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我想:我要成为火枪手!第三个火枪手!

2

我想成为火枪手,难如登天。

我和小伙伴玩的游戏,多是捣拐、掼包、打溜溜弹,冬天,把法桐子打下来,蘸上煤油,点着了,在地上踢来踢去,还有就是坐在草堆前,拿一根长长的树枝舞来舞去,把自己想象成古代英雄。

可无论什么,都比不上洋火枪呀!

洋火枪,有响声,有烟,有火光。手里有了枪,就是英雄,就是战士,藏手绢看我的眼神都会不一样。

做洋火枪,最难到手的是自行车链条和车条前头的铜帽。我家有辆自行车,是重要的交通工具,我要是把链条拆下来,母亲不剥了我的皮才怪!街上有修自行车的,那儿有链条之类的零配件,我去讨要的话,修车的肯定不给,那需要花钱买的。我没钱。

接连几天,我脑子里都出现两个画面:一小偷潜入我家,把自行车偷走了,我急追上去,大喝:“你可以把自行车骑走,但链条得留下!”小偷把链条留下,骑着车跑了,至于没了链条,车子还怎么骑,我没想到那一步;还有一个画面就是姐姐骑着自行车出门,杨大个家门口砌猪圈的一块石头跑路上来了,自行车被石头绊倒了,姐姐身轻如燕,脚尖一点,跳开了,毫发无伤,自行车却惨了,撞石头上,链条断了。姐姐推着它走到修理自行车的摊子前。修车的对她说:“链条断了,不能修了,你还是推回去吧。”

幻想终归是幻想,没有在现实中发生。

作为火枪手,周有乾出尽了风头,只要他一出现,就有几个甚至十几个同学围着他转,藏手绢这样的女同学也会加入其中。周有乾规定,凡给他五根火柴,可玩一把洋火枪。后来想玩洋火枪的人实在太多,周有乾把五根火柴加到了十根火柴,就是这样,也挡不住想玩洋火枪的人。那几天,周有乾口袋里、书包里,都是火柴。

“我要成为火枪手!”我快急疯了。

我早把做洋火枪的工具准备好了,锤子、钳子、粗铁丝。那天,我看着这几样工具,突然下了一个决定,链条不会自己断,但我可以叫它断。

我对母亲说,我要骑车去同学家拿书,母亲没反对,我就怀揣着铁锤,骑车上路了。

我计划好了,骑到几里外一个无人处,用铁锤把链条砸断,取几节下来,推车回家,拼着挨一顿打,也要圆了火枪手的梦。

路上老是有人,我就不断地往前骑。骑着骑着,下雨了,我再也骑不动了。

我们这里是黏土,没下雨倒好,下了雨,泥土就有了黏性,没走几步,鞋底就沾满了泥。鞋带没系紧,鞋留在原地,脚后跟却拔出来了。自行车也这样,前后轮和挡泥板之间,塞满了黏土,后轮飞轮那里同样塞满黏土,别说骑了,就是推着它,轮子也转不了。

对这个我是有经验的,架好车子,折了根树枝,弯下腰,把车子上的黏土捅掉。黏土捅得差不多了,跨上去,继续骑。这次,是往回骑。我已被雨水浇透了。

走走,停停,走走,停停,离家两三里的时候,我再次把车子架好,想把锤子拿出来,却摸了个空。不知什么时候,锤子瞅准我弯腰捅泥的当儿,自己溜了。我气极败坏,冲着自行车踢了一脚。

3

对周有乾,我是能躲就躲,能不見就不见。

他哪天生病了、有事不来了,我感觉空气都轻松快活。

唯一一次,我是主动找周有乾。我找他,是为了成为火枪手。

我找到周有乾。我说我特地多带了点山芋干。周有乾笑着说:“太好了,我正好没吃晌饭。”我说:“你怎么没吃晌饭?”周有乾恼了:“要你管!”

周有乾为什么没吃晌饭,后来我听说了。他爸爸染上赌博的恶习,三天两头不归家,他妈妈一生气,就不做饭了,让周有乾找他爸爸要吃的去。

山芋干太多,周有乾吃不完,就分给杨大个、藏手绢几个人。周有乾很高兴,对我说:“那这样吧,明天你就不用带山芋干了。”

我说:“我有个请求。”

周有乾眉头微皱:“你还有请求?”

我说:“明天山芋干我照带,但我想看一看你的洋火枪。”

周有乾笑了:“你不玩一把?”

我说不用,周有乾就把洋火枪递给了我。

我把洋火枪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洋火枪是怎么做的,我不甚清楚,我要利用这机会把它记下来。

洋火枪还回去了。我害怕忘了,赶紧用铅笔在作业本上画下来,粗铁丝是怎么弯折的,撞针是什么样子,扳机是什么样子,我都记了下来。我看着作业本上的洋火枪,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成为火枪手!

我痛恨周有乾,连他的爸爸妈妈,我也不喜欢。

我没想到,他们家的事,会跟我扯上关系。

那是翻过年的事了。天气暖了,水沟边的柴(芦苇)蹿起来了,密密匝匝。我钻入柴地,找河瓢吃,吃了两个,没过瘾,继续找。我河瓢没找着,看见一个鸟窝,宛如一口浅浅的锅,系在大柴中部偏下一点的部位。我蹑着脚走近,结果却失望了,窝里没雏鸟,也没鸟蛋。

前面有响声,哗哗,哗哗哗。我想:这是鸟叫吗?又不像。我走了十几步,隐隐听到人声。再走近些,原来是四个人坐成一圈打麻将。那哗哗声,就是洗牌时发出来的。四个人我都认得,坐在南边的就是周有乾的爸爸。

周有乾爸爸笑着说:“这不是丢点吗?来,给你一毛钱,你去买冰棒吃。”

“我不要。”

周有乾爸爸把脸沉下来:“丢点,我们几个人在这里打牌,你可不要说出去,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

两天后,逢集,我顺着人流,走到修理自行车的摊前。

修车的在补胎。车子被倒放着,修车的一边转动车轮,一边对我说:“你这小孩,来我这里好几回了,什么话都不说。你能告诉我吗,你想干什么?”

我盯着放在木箱上的一截链条,默不作声。修车的笑了:“你想要链条?我可以卖给你。”

我摇摇头。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倘若拿了周有乾爸爸的一毛钱,或许我还可跟他商量商量,但母亲说过,不能拿别人的钱。母亲的话,我是要听的。

“丢点丢点,我正找你。”有人跟我说话。

是周有乾的妈妈,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周有乾妈妈问:“你有没有见到周有乾爸爸?”

我说:“没有。”

“几天前呢?”

我犹豫一下:“记不得了。”

周有乾妈妈说:“昨晚他猫尿灌多了,说有一次见到你,还要给你钱。他为什么要给你钱?”

我说:“我真记不得了。”

说完,我就跑开了。告密,是特务干的事,会被人瞧不起的。

我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周有乾妈妈还是起了疑心。她打听我经常去哪儿玩,有人告诉她,我老往柴地钻。周有乾妈妈就这样发现了沉湎于赌博的丈夫。

那天发生的事,我没见着,但亲眼目睹的人讲起来,无不眉飞色舞。

周有乾妈妈看见丈夫藏在柴地里赌钱,当时没发作,而是悄悄回去了。她拎了一桶粪水,突然出现在丈夫面前,没等几个人反应过来,她拿了粪勺子,舀了粪水,就泼了过去。几个人被泼了个正着,刚跳起来,周有乾妈妈的“第二泼”又到了。

周有乾爸爸气得要死,逢人便说:“那个泼妇,我要跟她离婚!她让我丢尽了脸,也让我几个朋友丢尽了脸!”

周有乾爸爸说要离婚,只不过是为了挣回男人的面子。除了周有乾爸爸那几个赌友,听说这事的人都夸周有乾妈妈泼得好。他们说,那些赌钱鬼,就该这样治。

我听说这事,觉得很好笑。我自然没想到,周有乾会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

4

放暑假了,我去河西挑猪菜。

我们这里,属于平原地区,水多。水多到什么程度呢?周边几个县城的名字都带“水”,比如泗阳、灌云、涟水。我家周围,池塘多,小河多,还有一条大河,叫淮沭河。我家住在淮沭河东边,河西,几乎尽是农田。

我去河西挑猪菜,先要爬过一座大堤,然后便抵达淮沭河边。

河上没桥,有渡船。河东河西的木桩上,系了钢缆,过河时,摆渡的站在船头,双手抓住钢缆,交替着向前移动,船便跟着走了。淮沭河上,常有船队经过,船队来了,摆渡的早早地就要把钢缆解下来,解下一头就行了,让它沉入河底,船队走了,再把它拉起来,系在木桩上。有时钢缆没放到河底,船就来了,就把钢缆带走了。

河西农田种小麦、水稻,收割下来后,脱粒,装进麻袋,用独轮车推,用平板车拉,到了渡口,排队上船。农忙季节,人车相接,混乱、嘈杂,有船队来了,便要等上很久,人们免不了抱怨一番。

我在等渡船的时候,听后面传来熟悉的说笑声,我的心头立刻被阴云遮住了。

周有乾和杨大个来了,他们跟我一样,也是来挑猪菜的。他们左臂挎着提篮,右手拿着镰刀。我躲也没处躲,硬着头皮跟他们打招呼。周有乾说:“我们三人一起挑猪菜,再一起回来。”

有他们两个在旁边,挑猪菜让我压抑,不自在。从坐船到河西,再坐船到河东,我都没说几句话。篮子里满是猪菜,我的臉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下船的时候,周有乾问我:“丢点,我爸在柴地打牌,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我说:“不是。”我提着篮子,跳到岸上。就在这时,周有乾在我身后叫起来:“丢点,你的镰刀掉水里了。”

可不是吗,我的镰刀正顺着水流,慢慢地向河中央漂去。

我家有四五把镰刀,都是长把子,方便割麦子,割黄豆。我对母亲说,镰刀把子太长,挑猪菜不好用。母亲就将一把镰刀的把子锯短了。这短把子镰刀,挑猪菜时顺手,很锋利,过十天半月,我就磨一磨。

周有乾装作一副着急的样子:“你要镰刀,就赶快下河去追,迟了就追不上了。”

我问:“周有乾,是不是你扔水里的?”

周有乾对杨大个说:“你看见我扔了吗?”

杨大个说:“没看见,我想是镰刀长了翅膀,自己飞水里去了。”

两人哈哈大笑,幸灾乐祸。我气得眼里喷火,可我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镰刀就越漂越远,追也追不上了。我放下提篮,脱了鞋,奔向河边。

我突然下水,把船上大人吓了一跳:“丢点你快回来,船队来了!”

我不管,我一定要把镰刀拿到手!

我是独子,但母亲不大管我。家里家外的事,她都忙不过来,实在没空管我。

人小,是什么都不知道怕的。我学游泳,没人教,是自己学会的。我会水,胆子就大了。有一次我下河,脚底被河底碎碗割了条口子,血直往外冒。我抓了把泥土把血堵住,很快,泥土就被血冲走了,我又抓了把泥土按在伤口上,血就不怎么流了。淮沭河够宽的,我也不怕,跟小伙伴一起,游过去,再游回来。

我把头露出水面,双手划动,两只脚向后蹬,一点一点追向远处的镰刀。

镰刀在水面上一起一伏。如果没船队来,我用不了多久就能抓住它了。可是船队来了。这船队,有四五条船,船上不知装的是沙子还是石子。领头的船上,站着两个小孩,穿着黄色救生衣,很醒目。

船队来了,河里的浪大了起来,镰刀跑得也快了。我急了,使足了劲游过去。

船队驶近,一浪跟着一浪,巧得很,镰刀被浪头推送了过来。我一把抓住了镰刀把子,同时,一个浪头砸下来,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在水里扎过猛子,对这个并不怎么害怕。我手划脚蹬,总算把头探出水面,喘了两口气。

忽然,我瞪大了眼睛,一股从未有的惊悚,占据了我心头!在我不远处,就是那领头的轮船,它的身后,还拖着几条船。我听人说过,行驶中的船,会形成一股巨大的吸力,靠近的人,会被它吸入船底,再无出头之日。果然是这样,水里伸出一双无形的大手,抱住我,正把我往船底拖去。

轮船甲板上,站着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神色惊慌,大喊大叫。他们在喊大人,还是催我赶紧离开?我一个字也听不清。

我拼命往外游。没用,那双大手抱住了我,死也不肯松开。我窒息、恐惧、挣扎、慌乱。我直往下沉,直往下沉。

我要死了!我不能死!不能死!我翻过身子,脸朝上,双臂张开,两只脚死命向外蹬。这是仰泳,比起“狗刨”,两只脚蹬的力气更大。

我蹬了一次,蹬了一次,蹬了一次……抱住我的那双手没那么紧了……我再蹬脚、蹬脚……那双手松开了。我直向上浮,终于,脑袋冒出了水面。

我离船队已有十几米远了,领头轮船上的男孩和女孩在向我摆手。我不敢停下来,继续向东岸游。

水浪小了,船队远去了。我仰面躺在水上,歇了一阵子。这时,我才发现我右手仍攥着那把镰刀。

几个大人还在岸上,他们说我简直不要命了,下次不能再这样了,还说别看我人小,挺有本事的。大人见我四处瞅,说,你是找周有乾和杨大个吗?他们以为你要死在河里,早吓跑了。

往回走的时候,我看见大堤上有两个人在偷看我,看了一眼就消失了。我认出来了,他们是周有乾和杨大个。

5

我没想到成为火枪手的那一天,来得这样快。

那是我在淮沭河死里逃生后的第九天的上午,姐姐赶集回来,递给我一大截自行车链条。

姐姐见我每天都把粗铁丝做成的枪架子拿出来玩,早猜出我想要什么了。

我喜出望外,大叫一声,接过链条就跑了。

怎么把链条拆开来,我早打听过了。链条是用轴铆合起来的,我把平头螺丝抵在轴上,几锤下去,轴就掉了,一节链条就拆分开来了。我拆了十节链条,把它们都穿在“枪管”上。我找来胶布,将枪管上八节链条绑得严严实实。最前面两节链条是不能绑的,它们被车条铜帽连在一起,铜帽是空心的……

晌饭我也没心思吃了,只是匆匆扒了两口。母亲和姐姐吃过饭,就出去干活了。我在院子里,要试我的洋火枪了。

“啪”,枪响了!这是我听到的最响亮的声音,就是打雷都比不上!我是火枪手了!我是第三个火枪手了!我跳起来,怪叫一声,学周有乾那样,调转枪口,吹了吹还没有散尽的白烟。

我带了两盒火柴,出门了。看见头一点一点地找虫子吃的大公鸡,我开了一枪,看见啄木鸟站在树上咚咚咚地打鼓,我又开了一枪。

没走几步,嫌头顶知了叫得凶,我再开一枪。

我感觉自己成了大人物,威风八面。我一阵快走,走到藏手绢家门口,没见到她,我又走进她家,她也没在家。

我挺失落的。我最希望看见藏手绢了,她会两眼放光地对我说:“丢点,你真厉害,终于成火枪手了。”我呢,毫不犹豫地把枪递到她手里:“你打一枪试试,很好玩的。”然后,我就向她提出要求,借两本课外书看看。我家里,一本课外书也没有,就只有一本掉了封面的《新华字典》。

但是,我没看见藏手绢,却看见周有乾和杨大个倒从路口拐弯处走过来。我大吃一惊,忙把枪装进裤兜。

周有乾问我:“是不是你在打洋火枪?”

我矢口否认,周有乾不相信:“我明明听见打洋火枪的声音。”又说,“我劝你乖乖把枪掏出来,不然,我就叫杨大个搜身了。你别想跑,你跑不过我们两个人的。”

万般无奈,我把枪掏了出来。

周有乾把枪接过去,撇着嘴,说我这枪这儿不好那儿不好。

我囁嚅着,说:“我,我就是想成为火枪手,这样,我们就是盆荡小学的三个火枪手了。”

我这话,遭到了杨大个的嘲笑:“就凭你,有了一把枪,就想跟我们平起平坐?做梦去吧。”周有乾把枪晃晃:“丢点,这枪归我了。下学期,你就不要进贡了。”

周有乾也不问我同意不同意,拿了枪就要走。我拦住他,请他把枪还给我,下学期他叫我进贡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周有乾大声说:“不行!我就要这把枪!”

我急了,扑上去,要把枪夺过来。

周有乾力气大,我夺不过他。他嘴里骂骂咧咧。我血往上涌,抬起手肘,猛击他头部。周有乾痛叫一声,手劲松了,我夺了枪,转身就跑。

周有乾怒叫:“丢点,你给我站住!”

周有乾和杨大个分头来追。我撒开腿,拼命地跑。我踩断了黄豆棵子,脸、手被玉米叶子划破了,都顾不上了。不一会儿,就把他们甩没影了。

我停下,大口喘气,心里说,周有乾、杨大个没那么厉害嘛,他们两个人都追不上我!

6

开学了。

这些天,我一直躲着周有乾和杨大个,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终究要上学,面对他们两个。

我刚进教室,就被周有乾、杨大个一前一后堵住了。周有乾说:“按规矩,开学第一天,你就要进贡,说,你带什么来了。”我很紧张:“我什么都没,没带。”周有乾恶狠狠地说:“找打!”一拳就朝我脸上捣来。

周有乾会打我,我早想了千遍万遍。这一次,我伸出手臂,把周有乾的拳头挡住了。我说:“我不会再带东西给你了,什么都不带了!”这句话,我是喊出来的。我已做好准备,周有乾再敢打我,我就还击。就算我被打倒了,就算我被打得头破血流,我也要还击!

空气似乎凝滞了。同学们都看着我。周有乾愣了愣,把拳头收回去:“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我放你一马。”我没走回座位。我从书包里掏出洋火枪,对藏手绢说:“你想玩洋火枪吗?我也有一把!”藏手绢说:“我可没带火柴棒。”

我说:“我不要你火柴棒,我带了火柴棒。”我举起枪,对围上来的吕洪流他们说,“你们要玩洋火枪,尽管玩,我什么都不要你们的!我是第三个火枪手!”

选自《少年文艺》2019年第11期

李操,儿童文学作家,作品在《芳草》《雨花》《少年文艺》《当代小说》等刊物发表,著有中短篇小说集《盐若失了味》等。《水蜡烛》《老余和小余》《第三个火枪手》获“周庄杯”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赛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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