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 戏
2020-04-20郭宗忠
郭宗忠
离家多年,一次次回家探亲,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家乡的村戏。那些童年看戏的时光,好像被遗忘在了心外,遗忘在了故乡的某个角落,遗忘在了故乡的戏里。
童年时,进入冬天,每个村子都开始排戏。无论看过了多少遍,我是不知道戏叫什么名字的。
那时,农村本来就没有什么娱乐,没有电,家里只有一个广播匣子,也是分时段广播一下新闻,想听一首歌也是难上加难。村子里唱戏,戏台上的汽灯明晃晃的,灯芯丝丝地响着;戏台上的黑脸红脸花脸,各种颜色的戏装,深深地吸引了我。
更有意思的是,谁家的大人演了什么角色,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邻村南汶西村的一个表大爷,每年都反串扮演一个女角,表演得很有趣,因而表大娘和孩子们都成了被揶揄的對象。表大爷回到家被家人指着说明年不许演这个角色了,表大爷胡乱答应了。到了第二年,表大爷描眉画眼演出的角色,依然是那个反串的楚楚动人的女角。
村里年年演戏都这样热闹,每场戏里的角色都是固定的,那些台词唱腔都是上一辈的人教给后生的,没有唱本,却一辈辈传承了下来。
每个村子都有拿手好戏,同样的戏,不同的村子根据本村历代发生的故事,加以演绎,使得这出戏更适合村民观看。
那一年,我们村的村支部书记出演座山雕。书记戏演得夸张,挥手甩枪与杨子荣比试开枪打灯时,由于戏台搭建得不结实,戏台、桌子、椅子都摇晃起来,他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头正好磕在桌子角上,鲜血直流。
戏台上下乱成一团,书记让村里的赤脚医生用纱布胡乱包扎了一下,上台演完了整部戏。
书记忍住疼痛,摘下貂皮戏帽,纱布染得通红,赶紧到公社医院治疗,缝了足足八九针。
这样的戏让村民开怀大笑,给枯燥的乡村生活增添了乐趣。
那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们看戏就是去凑热闹,玩耍。我们会挤上戏台去看谁在敲锣,谁在打鼓,谁在拉胡弦,谁在敲梆子,谁上台下台……戏台上,一个演员踩到了另一个演员的戏裙,那个演员一个趔趄,引得观众哄堂大笑。
村里上演的任何一出戏,都会吸引三五千人前来观看。直到汽灯里的油耗尽了几次,直到“演员们”都走了,我们这些孩子还是不想离去。
去年农历十月初一,我回家给父母亲上坟。晚上,丝丝缕缕的铙钹声锣鼓声,唤起了我对童年看戏的回忆。住在前院的堂哥说是邻村郭家庄有“村会”,聘请了外地的戏班子来演戏一周,每晚演一台戏。
我和爱人决定去看看久违了的村戏。
从小路上去邻村,没有路灯,路的两边是初冬的麦苗,离家三五里地的邻村闪烁着灯光,锣鼓声唱腔声时远时近。那曾经挤满了去看戏的大人小孩的泥路,如今只有我与爱人。
我曾经顺着这条路去读书,去割草,去捡拾麦穗。童年时,远在徂徕山前一个驻军营房射来的灯光,是整个黑夜除了星星以外唯一的光亮。那灯火在二十里地外,我看得清清楚楚,我总是拿军营里的灯光与星星对比。如今,目及处,四周村庄的灯火,已经找不到了那闪烁如星的一点遥远的希望之光。
那点光亮指引着我,我长大后走进了军营。一晃离开家已有三十几年的光景。
如今,我又看到了村戏复兴的希望。我在想,下一次回老家探亲时,也许就能听到看到每个村里自己人演绎的一出出戏,那是带着这些年拼搏和奋斗的历程,有了别样光彩的一部部励志的人生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