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香绕筷

罗千屹

你可以用爱得到全世界，你也可以用恨失去全世界

春节，家宴又至。“老外”安静地坐在对面，低头吃饭，一次都没有为我夹菜，一切如旧。 因为爸妈是老爸老妈，外婆自然成了老外。我是老外带大的。

记忆里每次家宴，无论有多少个人，坐在哪个位置，老外都会想方设法，不辞劳苦地越过这个距离，将一只鸡腿或是几个龙虾夹到我碗里。在我年幼时，老妈信奉“严是爱、松是害”的原则，对我严厉有余而温情不足。而老爸虽在其他方面与老妈意见相左，不知为何在养育我的态度上，竟空前的统一，都对老外为我夹菜的行径予以强烈的抨击。而我每每抬头，总能看到老外兴奋地冲我笑，仿佛是她的胜利。因此最初对于老外的夹菜，我是无比感激的，一想到无论场面如何喧嚣嘈杂，我都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获得各种美味，便觉得那一天快乐得像风一样。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被老妈的训斥多了，特别是人多时，我也无法那么心安理得接受老外的夹菜，但还是抱着恭敬不如从命的想法接受，只偶尔在老外准备给我夹菜时用眼神制止她，或者吃饭前就跟她约定好不要夹菜。可是老外不为所动，一如既往，无视各种状况，不厌其烦地将她认为我应该喜欢的菜一一送到我碗里。我成长了14年，老妈为此与老外斗争了14年，但老妈从未赢过。

上高中后，对于老外无视人多的场合依旧为我夹菜，我终于有了别扭的感觉。在别人半真半假的玩笑中，渐渐抗拒起来，尤其是老外年纪越来越大，行动不再灵活，手变得有些颤颤巍巍，夹菜时难免掉到桌上，引起众人的注意。每当如此，我便如坐针毡，尴尬难当，一桌佳肴我却难以下咽。我开始温柔地提醒老外我长大了，然后又委婉表达那种大庭广众之下不顾他人感受的夹菜行为实属不雅，甚至还明确表明我已不爱吃她夹的菜了。总而言之，我不再领情，然而收效甚微。直到某次在一个大场面下，老外站起来，在火锅里用木勺翻找着一块鱼肚皮给我时，不小心将汤溅到了别人的衣袖上，我当场冷着脸瞪着她还了回去，眼见她神情讪然，不知所措。

后来，我推说学习紧张，不再出席家宴。不知老外是否内心受伤了，直至过年。

还是热气騰腾的各种美味，仍是言笑晏晏的欢聚，在杯盘交错的宾主尽欢中，一切都没有变，只是那个曾一次又一次起身为我夹菜的老外，再也没有手忙脚乱地东一筷子、西一勺子地挑挑拣拣。老外沉默地坐在位子上，认真地用餐，成了我们一直期盼的那种优雅的老太太。好几次我把目光投向她，她眼里隐藏着宇宙间所有的安静，却泄露了寂寞和失落。我们目光几次交会，只是无言。她碗里基本没什么菜，大概是宴会时，她一时半会还没夹菜给自己的习惯，而我也是。

但我知道，习惯是可以养成的，只是需要时间罢了，我亲手断开的那种不折不饶的夹菜行为，其实也挥别了一段纯真无忧的岁月，却并没有斩断对老外那份深切绵长的情意。尽管我那呈自由生长的表姐，对并非神童的我2岁进幼儿园、4岁练琴、5岁上学一直深表同情，她坚信这样的童年是有所欠缺的。而我觉得，让老妈那样感性的人拼命压抑自己汹涌的母爱选择理智爱我并非容易，何况还有慈爱的老外成功补位。一个有老外时刻不忘夹菜的童年，是了无遗憾的童年。

在旷日持久的夹菜与反夹菜的过程中，我明白了爱本身并无对错，区别只在表达方式是否妥帖。如何让付出者尽兴、接受者愉快，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和高雅的艺术，值得我们一生去学习与探究。

思想这些，只是头脑的一瞬间。而与此同时，我起身，夹了一筷子菜，隔着半个桌子，放在了老外的碗里。她的眼神里，突然有了光。

指导老师  李晓辉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