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歌:志愿者札记
2020-04-17闫夏
闫夏
羊绒高领针织衫Erdos白色西装夹克、长裤均为Giorgio Armani
札记1:长江的周期
2013年,绿色江河找到我,希望我可以做他们保护斑头雁项目的爱心大使。因为这件事,我第一次去到了长江源,去到了绿色江河公益组织,认识了那群可爱的志愿者。当年令我印象最深的并不是看到高原雪山,而是第一次到达长江源头的时候。长江源头一共有三条河,从北到南依次是北源的楚玛尔河、正源沱沱河和南源的当曲河。她的正源沱沱河其实并不宽,水流量也相对来说较小,所以我们把这一部分称作她的童年时期。但沱沱河和当曲河汇聚以后就变成了通天河,水流量开始变大,河道也变宽了。我们在那里可以看到,通天河的特征就是有很多弯弯曲曲的像女生辫子一样缠绕在一起的辫状河道,这些河道慢慢汇集到一起,最宽的地方可能有一两公里甚至更宽。从通天河开始,长江真正进入了她的少年时期。我就是在那个地方,第一次感受到了长江作为孕育了华夏文明和华夏子孙的母亲河的力量,当时我情不自禁跪了下来,向她磕了三个头。2019年,有一次我从北京开车回上海,经过江苏的长江跨海大桥,那里已经是长江的下游,桥下的江面非常宽,车开了好一会儿才能过江。我突然就想到了沱沱河大桥,沱沱河大桥是长江流域的第一座桥,我们的绿色江河大本营就在沱沱河大桥的旁边。长江有6300公里流域,你真的是难以想象她的源头是那个样子的,她的下游又变成了这个样子。别看她只是一条河,她也有生命周期,也跟人和动物是一样——经历童年、少年、壮年,最后流入大海。
札记2:垃圾接力
青藏公路是格尔木连接拉萨非常重要的一条公路,沿线有非常多的车辆行驶,有货车,也有游客的自驾车。许多司机不太注意,喝完水的瓶子和饮食包装袋随手就扔了出去,所以青藏公路沿线有很多垃圾.2016年我第二次去青海的时候,我们在青藏公路沿线一公里的范围内做了一次“垃调”(垃圾调查)。在这一公里内,我们捡到了几百个瓶子。2019年7月再去的时候,我们又沿着唐古拉山镇一段捡垃圾,发现比2016年更多了……很多生活垃圾、塑料制品和金属垃圾在高原的藏区牧区是没有办法被科学处理的。绿色江河的绿色驿站项目就是针对这个问题诞生的。驿站运作的方式有点像服务区,会给沿途司机提供上厕所的方便,供应茶水和一些小的零食。驿站都由简易的集装箱搭建,里面有展示区,沿途司机在休息的时候,一方面可以接受环保教育,另一方面能够身体力行去把这些志愿者捡来的垃圾带下去,一站一站传到格尔木总站。到达总站的垃圾经过收集分类,就可以被送到相关的地方去处理。这次从青海回来,我感触很多,也一直在跟大家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其实作为绿色江河的志愿者,我们做再长的时间,对于整个自然环境的改善仍然是杯水车薪,但公益就是要靠点点滴滴的积累。我们目前最迫在眉睫要改变的或许并不是环境本身,而是人的观念和意识,因为人不改变,环境永远得不到改变。
但当你天天和大自然在一起的时候,你会觉得这是生命原本就该有的样子,人和其他所有的动物都是一样的。你会对生命有新的认知,也会对其他生命怀有一份敬畏的心。
札记3:螺丝钉英雄
说实话,普通志愿者如果专业不对口的话,日常工作是非常琐碎的,甚至有时候会觉得乏味。一般志愿者要在那儿待满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可能就是擦桌子、扫地、拖地、扫厕所、挑水、维护工作站的正常的运作,都是一些最最基本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的确有些志愿者会有心理落差。因为在看宣传片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很了不起的戶外工作,比如去到悬崖峭壁这样险峻的地方安装摄像机。很多志愿者看到这个场景会觉得:哇!这个了不起,这是英雄!大家会冲着这样的经历去报名。来了之后发现户外工作确实也有,但其实占的比重并不大。比方说,有时候我们需要去野外安装观测野生动物的摄像机,摄像机一旦装好了,可以用好长时间。你只需要花一天的时间装,但是它可以用好几个月。野外摄像机需要定期去换电池和记忆卡,而换一次,又可以用三个月。大家在这待一个月,可能只有几天有机会出去。我在那里接触到的志愿者大部分都比我年轻.绿色江河对于志愿者的招募是有一套比较严格的程序的,首先是体力上要过关,第二个就是考量你对世界和生命的认知。所以我接触到的这些孩子都特别的可爱,虽然一些人难免心理会有落差,但是这个落差也就持续几天。他们慢慢都会理解,不是说我们要去做英雄也不是说我们个人可以做多少丰功伟绩的事儿,每一个人去那儿就是去当螺丝钉的.2019年的生日,我遇到的这些志愿者给我录了视频,看了之后我第一个感觉是:哎呀!下了山以后都不一样了!大家在上面都不怎么打扮自己,十天半个月不洗澡都很正常,所以在上面的状态都比较朴实。这次我也遇到了年纪比我大的几个志愿者,有一位是来自深圳的老警察,他是资格非常老的志愿者,在野外的各种技能和经验都很丰富。他60岁,要退休了,但是身体非常好。还有一位是退役的空军上校,他说过一句话让我印象特别深。他说,要用上半辈子保护国家,用下半辈子来保护环境。我发现去那儿的都是无私忘我、特别简单的人。当然,可能你身处在那个环境里,人就会变得简单吧。
札记4:年龄成谜的人
绿色江河里有两位常驻的藏民志愿者,其中一位就是寒梅大夫,她的年龄是一个谜(我估计她有五十多岁),因为她说她妈妈不记得她的生日,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年龄成谜的寒梅大夫对绿色江河来说非常重要,她挽救过很多人的生命.比如,他们之前有一次要去姜古迪如冰川,有一位志愿者突发肺水肿;在去烟瘴挂的路上,遇到一位志愿者突然休克,在这种特别危急的时刻,都是寒梅大夫把他们救回来的。而且寒梅大夫还会跟外国人交流,她说她有一次遇到了几个美国人,他们缺氧的时候不吸氧,用的什么方法呢?趴在地上呼吸。因为地上有草,植物在光合作用的时候会释放氧气。寒梅大夫说这一招她是从美国人那里学来的。
札记5:生命原本的样子
这次在班德湖的时候,已经驻扎在那里几个月的志愿者给我调了一段他们拍摄的影像,我看了之后掉眼泪了。班德湖有好多候鸟,斑头雁是其中数量最多的,但是在那个地方的生物链里,斑头雁并不是最顶端的,最顶层的是黑颈鹤。黑颈鹤个头高大,嘴特别长特别尖,所以黑颈鹤在那个地方一旦出现,其他鸟都会跑开。黑颈鹤不会直接吃斑头雁,但是会吃斑头雁的蛋,会把斑头雁赶走去抢它的窝。在他们给我看的片段里,一只黑颈鹤要去占一只斑头雁的窝,通常情况下,斑头雁看见黑颈鹤来,是连蛋也不管就会跑的,但是他们记录下了一只特别勇敢的母斑头雁,它本来在好好孵蛋,黑颈鹤来了,它就站起来扇翅膀,昂着头跟它对抗,但根本就干不过,可是它不走,黑颈鹤就用很长的尖嘴啄它,那只斑头雁已经满头是血,但还是不走,一直在昂着头“啊啊”地叫。它坚持了二十多分钟,我甚至认为它都快要死了。这只斑头雁对黑颈鹤根本就造不成任何伤害,但是最后居然是那只黑颈鹤离开了。黑颈鹤要不就是无奈,要不就是连它也觉得服气了。去年,黑颈鹤还是我们眼中的一个“弱势群体”。在绿色江河去年做的直播里,有一只比正常时间晚孵化的小黑颈鹤,他们给它取名叫“迟生”。当时大家在讨论的是我们应该人为地去帮助它熬过冬天,还是让大自然优胜劣汰.结果2019年,黑颈鹤的身份一下子就转换了,大自然真的特别神奇。这次我在青海待了二十多天,虽然生活条件很艰苦,但当你天天和大自然在一起的时候,你会觉得这是生命原本就该有的样子,人和其他所有的动物都是一样的。你会对生命有新的认知,也会对其他生命怀有一份敬畏的心。
札记6:还是有点贡献
刚开始去绿色江河的时候,我总觉得我老给别人添麻烦。杨欣老师其实生活中不太可爱,他很严厉,对志愿者的要求很严格,当.然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志愿者在那里伙食费一天三顿饭,一共只有10块钱,而且10块钱的标准十多年了都没有变过。但杨欣老师会特别给我一些生活上的关照,别的志愿者也都觉得胡歌来了什么的,我就觉得我得多做点事儿,但是我又干不了什么,刚开始的时候也缺乏相关的知识。后来跟杨老师聊了一次,告诉他我挺失落的,添了麻烦,却做不了什么。他说,你来这儿最大的贡献就是来做宣传,你来了大家就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大家也就知道我们做这些事情的意义是什么。我就心安了,知道自己还是有贡献的.2019年,我在班德湖待了一个星期班德湖用水比较麻烦,我们每天都得从湖边的一个小水洼一勺一勺地去舀水,还得用最原始的方式去过滤.每天你都得想着怎么用这个水,最干净的水肯定是喝的,洗完臉的水舍不得倒,还能洗脚,洗完脚还舍不得倒,还可以用来拖地。当我们回到城市,不用做到这么极致,但是开始会有这个意识了。比方说,我平时洗澡肯定是“啪”把水开到最大,现在我会开个七成,其实洗得也是一样的。当你亲身去经历了这些事,真的会慢慢开始有潜移默化的改变。
札记7:被施予的那个
我接触下来和我看到的人,尤其是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有做公益的意识和愿望的。不仅仅是环保,大家现在生活比较好,愿意付出时间或者金钱去帮助弱势群体和需要帮助的人,但是当你可以身体力行去做些事,具体怎么做呢?我觉得这又是一个很重要的环节。比如,我们去贫困山区,去帮助那里的孩子,是不是就简单粗暴地把东西给他们就好了?恐怕不是。首先你不能让他们养成一种习惯,因为我生在贫穷的地方,因为我贫穷,所以我理所当然接受别人给我的帮助,这是大错特错的一件事儿。贫穷不能成为他们的一种生活资本,这对孩子的成长有非常负面的影响。所以我认为我们在帮助别人的同时,也要让接受的人有尊严。要永远把自己放低,不要因为做了这件事,有一种优越感,千万不要把自己当作是一个施予者。2018年底,我拍了一个公益广告,里面有句台词我非常喜欢——“我曾以为自己来这里,是施予爱,但其实,是大自然施予了我”。公益是坚持,不是说我做了某件伟大的事儿,就像一颗石子丢到水里,可能它能泛起一些涟漪,但是慢慢又会回归平静,被人遗忘。我觉得公益就是你得不停地往水里丢石子,就像愚公移山一样,我们还是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