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布景》个人自述

2020-04-17钱文达

艺术家 2020年2期

□钱文达

传统意义上，场所与空间可能是个人身份的一个核心层面，在过去，空间作为一个他者存在，理解和研究空间，则是从另一种视角去观察人的本质与形态。建筑和景观，来自人为的操作模式与审美视野。无论是一个充满虚拟想象力的奇观空间，还是充溢着生活日常的功能性空间，空间里所包含的意义和边界都在不断地增殖和异化，空间里的内容既流于现实平面，同时又游走于神秘性的边缘。所以正是在这样的维度和前提下，空间的虚拟性和真实性问题，以及两者不可控的分离与黏合不断地更新我们对当代视觉文化的认知与思考。

之所以选取“布景”这个题目，也是源于我对制图软件模型/电影/文学里的虚拟空间建构问题所生发的兴趣，以及在绘画作品中加入模型组件式风格特征的可能性尝试。在日常生活里，除特定的人工合成场景(迪斯尼乐园，拉斯维加斯，好莱坞电影布景，动物园或者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栖息地陈列台等)之外，我们的室外活动都是在公园和运动场这些人为设计的环境里进行的；我们透过电视、录像、电影和网络的过滤来了解荒野；我们获取的食物已经过加工和包装。我们所面对的大量景观都是经过了虚拟性和现实性双重意义的操作和布置。在全球化日益紧密不断发展，信息技术不断突破的今天，建筑空间的差异化和地域性渐渐被当下同质化的序列模型所取代，所以采用“布景”这一形式话语正是我对信息化空间的表征属性所给出的切片式比喻。

策展展托比·坎普斯指出，这些仿真图景“激发了我们对深度知觉的意识，同时还伴随着对空间的身体意识，而后者刺激着我们完成富于想象力的跳跃，进入拟像建构的世界中。”在这种日益普遍化的空间需求中，人可以自由创造和试验模拟空间的生成，在电脑软件中建模/生产(从最初的想法方案到落地实施)，然后不断地审核模型/修改信息/反馈问题，以达到虚拟/实际的审美性/功能性需求。因而我把这种生产回馈机制比喻为装置布景的过程，在一个无的空间中生产出一个无意义的有，作为一个基础配置，在额外的补充语境下，它的特殊意义才可成立(真实的还是虚拟的)，因此，我所描绘的空间是一处处“非空间”，它们有着真实(以假乱真)的物质形态，但是没有完整的主体性意义，正如德国摄影师尤塔·巴斯 (Uta Barth)的观点：“这些毫无个性，独立自足的‘非空间’带着它们难以置信的似曾相识感出现在各处，几乎没有丝毫的地方特色或异域情调。”

关于这次展览的架上作品，我把主色调统一为整体的灰色调(基于我所挑选和修改的模型素材)，我在大大小小的纸杯里有次序地调配掺加了各种颜色比例的灰色，灰色这种色调，我感觉它象征着人际间的疏离感和交流困惑，搭配着硬边平面化的处理方式，加深了在空间生成中所包含的特有的拒绝意味，在传统意义中被当作主体的人被空间孤立了，而不是人主动脱离空间，正是在后人类和信息化的思考模景下，空间所暗藏的独立属性才变得昭然若揭。

与主题相呼应地，我一直在探索硬边技法的绘画方式，硬边这种处理方式之前一直在抽象艺术和观念艺术时期流行，这种冷峻的风格化处理非常能够代表一种后工业/城市景观文化倾向，硬边的平面质感强调一种制作性形态(跟版画有相似的地方，但不存在复数性)，当然在此基础上，我仍遵循着必要的绘画性处理元素(画面层次的控制和梳理)。我所描绘的空间大部分来自一个生活寓所式的图像，墙面/地线/门窗/静物/桌椅都像被理性切割般地置入布面的舞台之上。

除架上作品之外，我还拍摄了一段关于印刷工厂的影像作品，这是一段关于印刷厂内部生产作业的动态图景，工人的操作步骤和机器印刷的节奏和谐地一同运转，工人动作训练有素，人与人之间的话语不断地被旁边的机器声所淹没，在冷灰色调的空间氛围中，两者相互服从，而又互为敬畏，表露出诗意化的秩序与排列。

虽然从画面风格上来说目前的作品仍是以一个具象的面貌出现，但像列维奇，约瑟夫·阿尔伯斯，里希滕斯坦，索尔勒维特，萨拉莫里斯这些具有抽象面貌的画家给我在创作方法和观念上带来了诸多启示，而对于空间母题的关注则得益于一些后极简主义艺术家，如卡尔安德烈，大卫史密斯，罗伯特欧文等，但我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当下：空间的模型生产和虚拟信息数据流通里所隐含的视觉逻辑，灰色会让我想起生产车间里机器和人的阴影，想起医院手术台所生发出的洁净的恐惧，想起太空舱里死寂的静谧，想起赛博朋克文化里后人类义肢的残破，想起《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里卷首所引用的叶芝的那句诗“而我仍梦到他踏着草地在露水中飘飘荡荡行走让我的欢歌轻易刺透”。诗的寓言色彩展示了这样一出未来的景象：人如机器一样存活，呼吸着机油和电力般的欲望供给，想象着田园溪流在最后一个望不见的拐弯处缓缓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