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向阳而生,把柔软活成强大
2020-04-16Suki
Suki
童年时,周可生活在四川山区里,最期待的莫过于每月一次的露天电影。有电影放映的日子,男女老少都会急急地搬着小板凳,占好位置,等着天黑后好戏上演。那时候,在工会工作的父亲恰巧负责从镇子运送放映胶片,周可就借着这个便利,每次都占据着最佳观影位,看完了一部又一部电影。那些抹不去的观影画面深深地印在周可的脑海里,当导演的梦想种子在周可心里扎下了根。
如今的周可,是圈内知名的导演,正处在创作旺盛期,出品不断。当导演的梦想早已实现,而如何成为一个好导演,是她愿意穷尽一生去钻研的课题。去年,周可似乎有了答案,她结束了成为导演之后长达九年的个人调整期,梳理自我,沉淀,蜕变,与自己的作品《重生》一样,迎来了“重生”的转折时刻。
拥有力量,才能重生
今年秋天,国内首部禁毒题材音乐剧《重生》于深圳开启首演。它以真实事件为蓝本,讲述了云南缉毒警察罗金勇在与三名毒贩搏斗时不幸身负重伤成为植物人,在妻子罗映珍日夜守护下重新醒来的动人故事。
《重生》的导演便是周可。她拖着骨折未愈的右脚,在人来人往的咖啡馆里,将她和《重生》的际遇,以及她在艺术之途上的经历和感悟娓娓道来。毫无打理痕迹的微卷长发里,已经能瞥见白发的踪迹,素颜之下,皱纹显而易见,但45岁的她显然毫不在意这些,在她身上,没有丝毫浮躁和虚荣,她像是一个艺术的修行者,充满着温暖和笃定的力量。
周可一开始并不想接《重生》,主旋律音乐剧是她没有接触过的。但被制作人“骗”到北京见到故事的原型人物后,周可改变了想法。《重生》里的爱情非常打动人,罗映珍照顾丈夫出于自我选择,不存在道德压力和社会压力,而她的丈夫罗金勇也确实有值得被爱的地方,“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被概念化的符号”。
面对这样坚贞的爱,周可却有着本能的担心:“我其实特别害怕,怕这个戏教导全中国妇女,要为丈夫做牺牲,爱就要守着他一辈子。整个剧的表象是一个女人花三年时间唤醒了一个植物人,中间经历了很多的压力和痛苦,我想要呈现给观众的是,为什么她能够坚持,是什么让她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很多从山里走出来的女性,其实都跟罗映珍很相似,传统、踏实,在都市人看来,她们活得都有点儿苦。但正因为长在大山里,能和參天大树诉说烦忧,能对着潺潺流水痛哭嘶吼,黑暗的日子才会被漫天星辰照亮,疼痛才能被袅袅炊烟稀释,人,才会被疗愈。罗映珍身上的力量,源自于最根本的自然力量。所以,《重生》并不宣教什么爱情观,它只是尽力呈现爱情的本源,呈现故事的来龙去脉。在周可的认知里,戏剧并不存在判定对错的功能,无论面对生活还是爱情,每一种选择都值得尊重,戏剧要做的事情是分享和呈现,至于理解和决断,全凭观众自己。
没有野心,但忠于初心
时间回到1993年,高中生周可偶然间看到了一则刊登在报纸中缝的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招生简章,从此她的人生就和戏剧再也没有分开过。为了争取时间往返西安参加艺考,周可靠谈理想感动了班主任,并和两个支持自己的哥哥组成了联盟,瞒住持反对意见的双亲,顺利地参加了艺考。
命运总会垂青全力以赴的人,周可最终如愿收到了上戏的通知书,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启了自我奋斗的征途。周可非常珍惜跟剧组的机会,大二大三的寒暑假,几乎泡在剧组,天南地北跑也不觉得苦。她说:“那个时候我对自己的规划特别简单,就想毕业以后北漂,跟剧组,从场记开始做,然后做副导演,有机会再做导演。”
周可,导演、编剧。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后留任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教师至今。2004年成立“周可戏剧工作室”,2007年创立“可-当代艺术中心”。主要代表作:舞台剧《单身公寓》《晚安,妈妈》《花木兰》《低音大提琴》《堂吉诃德之梦幻骑士》等,电影《保持沉默》。
待在剧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因着这份对剧组生活的热爱和依恋,即使毕业后被学校选中留任导演系教师,周可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剧组的集体生活。她说:“我肯定不会是一个研究学术,按部就班从讲师一路晋升到教授,最后等待光荣退休的传统教师。我觉得如果不去实践,那么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又何来教书育人的底气?我必须要做点什么,去排练现场,去接触演员,去协调全组。”
虽然周可最初的梦想是成为电影导演,但直到2015年,她才拍摄了电影《保持沉默》。真正让她大放异彩的是各种形式的舞台剧,1997年到2005年,是整个戏剧市场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关键时期,伴随着“白领”概念的兴起,周可以《单身公寓》《白领心事》等都市题材话剧,收获了市场票房的肯定,也培养了戏剧的首批种子观众。没有野心的周可,不仅如愿当上了导演,还在圈子里渐渐知名了起来。
迷茫之后,迎来高光
“我突然觉得自己只是在不停地重复,虽然新戏与之前的戏主角不一样、故事情节不一样,但实际上内核都差不多,快感越来越少,吸收不到新的内容,我需要放空一下。”周可说。
对自我的怀疑产生在2003年,那一年,周可去了新疆,并领悟了一些受用终生的信条:你永远拥有say no的权利,不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与其活在抱怨里,不如从一开始就拒绝;一旦决定了要去做,那么就把它当作最喜爱的事情去做,并且尽量做到最好;最重要的还是必须一步一个脚印,扎实出击,可以把目标定得很高,但实践起来,必然是一点一滴去推进。
归来上海之后,周可不再焦虑,成立了自己的戏剧工作室,她开始选择一些自己真正喜欢的剧本,而不是别人要求她做的。《低音大提琴》便是一个全新的尝试,这是一部只有一个演员的独白剧。周可开始训练自己如何更好地找到与演员沟通的方式,不断思考如何打破原有的导演模式,获得全新的发展空间。
2005年,在亚洲文化协会奖学金的资助下,周可去美国游学了半年,时间不长,却大开了眼界。她说:“我到美国最主要的目的是想了解,作为一个导演应该怎样去帮助演员开发他们的身体,开发他们的表演,让他们拥有更多可能性。” 她每天看戏、参加工作坊、去各个学校观摩教学,像个海绵一样吸收着各种养分。“最大的启发就是条条大路通罗马,有太多的方法可以运用到演员的开发上面,舞蹈的方式、声乐的方式、体育锻炼的方式……还有各种各样的流派,微观的宏观的都有。”周可说。
令周可印象最深的是La Mama导演工作坊。她说:“来工作坊学习的人中,既有十几岁的学生,也有七十多岁的老人,那里卧虎藏龙,甚至完全不曾注意到的后勤人员,其实是充满能量的韩国知名演员。他们对于艺术的追求和热爱太让我震惊了,我三十岁,工作稳定,有车有房,但和他们相比,我又曾将多少生命用来追求梦想?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可耻。”
带着对戏剧重新产生的敬畏感,带着想要建立自己剧院的雄心壮志,2007年,周可和好友们共同投资创建了“可-当代艺术中心”,这是上海第一个集演出、展览、举办小型文化活动于一身的民营空间,几乎所有上海独立戏剧人或民营剧团,都在这里演出过。
“在做剧场之前,我几乎不会对事情有太大的预期,但是做剧场我却有着明确的预期,它会成为城市戏剧人的一个部落,一个精神家园。它就是我的一个梦,对我来说,在做剧场之前,人生是一种状态;做剧场之后,人生完全是另外一种状态,每每想到这个剧场,我都会感觉人生获得了一点成就感。”周可说。
给予之前,先丰盈自我
女性在成长过程中,年龄焦虑从不少见,仿佛年纪越增长,困境就越多。但这些放在周可身上并不成立,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反而能给她带来真正强大的力量。“我感觉20岁左右才是我最痛苦的时期,因为前20年的生命体验和教育成长环境,根本无法支撑我的创作欲,逼得我必须把自己打破、重塑。30岁左右,则是一个寻找自我的过程,不断向内探索,并找寻到真正的自我。”周可分析道。
伴随着“可-当代艺术中心”的诞生,周可的儿子也出生了,但是三年后,周可筋疲力尽地离开了她的剧场,一方面,各种层出不穷的经营问题和经济问题消磨着她的精力,另一方面则是儿子生了一場大病。
她说:“做剧场这三年,我认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我的内在是不丰盈的,我必然没有办法去给予。我一开始的梦想是建立在我要不断给予的基础上,但是后来我发现这其实很难,当我自己本身不够丰盈,一味给予,很快就会让自己变得贫瘠。我的感知在一点点衰竭,各种事务性的工作已经把我变得机械化,我需要重新调整。”周可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退出剧场。
退出剧场后的周可,毅然卖了房、卖了车,带着儿子定居在云南大理洱海边。她自己挖地基造房子,侍弄花草,每天看看云、看看海,一日三餐,朴实简单。两年后,周可为观众奉上了《妈妈,再爱我一次》音乐剧。“云南归来,我能感觉到我的戏剧更接近于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观点和内容,它变得更加纯粹,不带有任何私心,我不会考虑这个戏会不会拿奖,只会更注重体现社会性,尽量贴近和表现其对于现实世界的意义。”“隐居”的生活,给周可带来了全新的创作感受。
哪怕再低落、再疲惫,周可也从未放弃过戏剧、舞台和艺术。她坦言,直到2019年,她才真正完成了自我调整和蜕变,整个身心再次充满了温暖的力量。她说:“我正在变得越来越柔软,而这种源自心底的柔软,恐怕才能被称之为强大的力量。”
是啊,真正能够让人变得强大的方式从来不是强势,更不是强硬,它是倾听、是包容、是接纳,是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意,既滋养自我,亦能用来帮助他人。
2020年,周可定居上海,没有房产、没有车,是一个对升职毫无兴趣的上戏导演系讲师,却依然活跃于戏剧的舞台,无论未来沉浮,心间暖阳不落。
《女友》快问快答
《女友》:作为导演,你会在作品中强调和塑造个人风格吗?
周可:我个人不太喜欢说“这是某某导演的作品”,因为觉得不太公平,戏剧背后凝聚的是整个团队的智慧,我作为导演,应该是隐在背后的。至于个人风格、标签,我喜欢变化,我希望观众看完了之后,分辨不出导演是谁,纯粹享受演员的表演和舞美灯光一起营造的那种沉浸式的临场感就好了。
《女友》:你觉得女性在当下社会应当如何自处?
周可:我最近接触了一个剧本——《玩偶之家·续》,它主要探讨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其实如今的世界,只有女性解放是不够的,男性也需要解放,真正需要解放的是人性。我很反对在讲女性主义的时候,把男性放在对立面去看,你首先得理解性别,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面都存在着阴性和阳性两面,甚至雌雄同体,你唯有接受了你的对立面,才能真正全盘接受你自己。
周可
导演、编剧。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后留任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教师至今。2004年成立“周可戏剧工作室”,2007年 创立“可-当代艺术中心”。 主要代表作:舞台剧《单身公寓》《晚安,妈妈》《花木兰》《低音大提琴》《堂吉诃德之梦幻骑士》等,电影《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