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怀抱:貌似萧散的文学野心
2020-04-16王桂林
王桂林
談论邵风华,谈论他的书以及他的写作,也许我是最有资格的人之一。因为我对风华是如此地了解和熟悉,其程度甚至超过了同胞兄弟。这不仅因为我们是同乡,也不仅因为自八十年代始,我们便建立了挚友加兄弟般的情谊。近三十年来,我们对各自的生活轨迹与命运变迁均了如指掌,更重要的,我们还都是各自的写作生涯与心灵历程的互为见证者。在一个寂寥与喧嚣并存的时代,在黄河口偏僻且荒芜的小城里,两颗同样孤独的心曾经共同经历了多少痛苦与欢欣,共同度过了多少相互慰藉的时光!
除了他短暂的在阿塞拜疆的旅居时间,风华近三十年来的生活轨迹,就是从河口来到东营,又从东营回到了河口。而我的老家就在河口。河口到东营也只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经常见面,喝茶,吃饭,谈诗,或者聊天。风华不喝酒,也不抽烟,在吃饭上基本上是一个素食主义者,这些与我这饕餮之客正好完全相反,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在一起相处的融洽。因为除了口腹之欲的差异,我们在精神和心灵上,还有更多的共同欲念和期求。我们共同组织了黄河口诗人部落,一起组织诗歌活动,一起编辑出版黄河口诗人诗集。有许多年,风华是我的诗歌写作的第一读者兼评论家,我有许多作品曾得到过他的亲自指导与修订。就是现在,他编辑河口的《新淤地》文学杂志,我编辑东营的《黄河口文学》杂志,也都有着共同的职业语言。在此之前,他这本书的许多作品,我也曾经在他的博客和微信公众号上阅读过。
在我的心目中,风华是这样的一个人:真诚而倔强,萧散又执著。无论对社会,对政治,还是对人生,对文学,都有着他旗帜鲜明的、近乎偏执的见解和立场。他身体力行,一以贯之地践行他的价值观念,同时借助文字,发出他——或者说只属于他——的文学声音,成就了他质地纯净又涵韵深长的随笔文本。
出版界和读书界近来多以“我们时代中真挚的文学声音”来命名邵风华的写作,我非常赞赏这个命名。其中的两个关键词:真挚,文学(或者说,真挚的,文学的),正是对风华生活与写作的最为恰当的概括与描述。了解风华的人都知道,不只是他的写作是文学的,他的生活本身就是文学的。当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大部分写作者,还在实词与假词之间,在写什么与怎么写之间,在题材、体裁与修辞之间,徘徊,游走,斟酌甚至纠结,当然还有炫技,邵风华早已以他的诚挚、真实,貌似漫不经心的书写,直逼文学的核心。
2012年,我曾经撰写过一个自叙体长联,上下联分别有一句为“貌似萧散实则狷介”,“平时寂寞偶尔欢欣”,其实这两句用在风华身上也非常贴切。他的时间大都是在阅读和无所事事中度过,阅读的作用自不待言,尽管他的阅读是挑剔的,审视的。无所事事却使他拥有了迥异于常人的心胸和看待世界、思考人生的视角。他的文字就是他性情、心灵与思想的真实写照。他写了许多小叙事,小情绪,其实都有着大悲欢。荣格说,“快乐这个词将失去意义,如果没有悲伤与之平衡。”他如此真实、大胆,有时甚至刻薄、俏皮,又如此丰富、创造性地、游刃有余地使用各种文本,把自己的欢喜和忧伤裸呈在读者面前,就像这本书的书名,像世界上许多的文学大师一样。
在这里,我不得不说,读者诸君千万不要被他的随心所欲、貌似轻意所迷惑。就文学而言,邵风华是一个最为认真、最为严谨之人。他“日复一日地阅读,却又至为谨慎地写作”(邵风华语),在他萧散的文字背后,其实都隐藏着巨大的文学野心,那就是:不辞怀抱!
不辞怀抱,先散怀抱。蔡邕在论书中说:“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夫书,先默想静思,沉密神采,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风华事书法,故深谙此道。散怀抱,才能写出真性情;对至尊,才能节制自己,不至于恣情滥性,脱离他心目中真正的文学。
随笔这种文体的写作,看似容易,其实很难写。关键是不好把握现实生活与文学思考两个变量的比例与尺度。介入生活的细节太多,则容易变成流水账;介入思想太深,则容易变成自我言说。风华对此非常清楚。他所以使用各种文体,增加诗性描写,就是为了避开或者说弥补上述两个缺陷。这可能也是他随笔写作的一个法宝和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