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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题襟馆消寒图》探究十八世纪末的江南文人心境

2020-04-16孔祥震朱光耀

艺海 2020年3期

孔祥震 朱光耀

〔摘 要〕十八世纪末的中国社会已为康乾盛世的尽头,看似平静的社会表象背后实则矛盾丛生。文人群体在世易时移的时代背景下遭遇着不同的人生境况。《题襟馆消寒图》是张崟为时任两淮盐运使的曾燠所作,我们可以借由这幅作品窥探彼时江南文人心境。

〔关键词〕张崟;曾燠;《题襟馆消寒图》;江南文人

十八世纪的扬州作为盐业中心,一时商贾、名士云集。此时的中国画坛,“正宗画派”由鼎盛走向衰败,在商品经济的刺激下,代表着新兴市民审美趣味的“在野”画派林立而起。这个世纪末期已为康乾盛世的尽头,看似城镇经济发达的社会表象背后实则危机重重、各种矛盾蓄势待发。

约成于1795年的《题襟馆消寒图》是张崟为时任两淮盐运使的曾燠所作。张崟被誉为“京江画派”的开派人物。“京江”、“京口”,都是现镇江的别称。镇江以其优越的地理位置、便捷的水陆交通条件、“江山清绝”的“城市山林”景观和深厚的人文积淀,自六朝起便为艺事的交流与拓展提供着源源不绝的动力。在多元力量的影响下,明清时期京口地区兼容并蓄的画学传统衍变为一种更加巨大的力量,推动着“京江画派”的产生。张崟等画人在先驱画家的指引下,在绘画学习上理直气壮地从吴门明贤入手,力追宋元传统,打破了范本的陈陈相因,转写实景山水。这使得“京江画派”在当时中国画坛独树一帜,“气象雄伟,落笔浓重”的艺术风貌振人“神襟”。

一、曾燠与“题襟馆”

盐官主持扬州文坛的风气由来已久,从清初的周亮工、曹寅到清中叶的卢见曾、朱孝纯、曾燠,无一不是以一代风雅教主身份引领扬州艺坛。18世纪扬州经济的繁荣,给文艺事业的发展提供了机遇。扬州画家在商业竞争规律的支配下,呈现出相当的创造性和画风的多样化,并产生了“八怪”艺术。同时,城市间的区域经济协同效应在此时也更为明显。作为与扬州同等重要的漕运枢纽,京口地区在城市商业经济、文化上深受一江之隔的扬州风气影响。

18世纪末的文人仍是社会的中心,商人们通过艺术与士大夫阶层搭建联系,新兴起的商人阶层和官府一起组成了艺术的赞助商。例如,张崟的家族正是通过文酒之会与以王文治、潘恭寿为代表的京江士人构筑起亲密的关系。同时,盐商的附庸风雅也使得扬州的文艺活动极其繁盛,吸引着京江的文人竞相渡江北上、游艺扬州。这其中也包括一部分文人出身的画家,因仕途无望或经济所迫,不得已改为鬻画为生。

曾燠作为扬州最后一个影响广布东南的风雅人物,其幕府云集了众多文化名流和文人寒士。钱泳的《履园丛话》曾记载:

南城曾宾谷中丞以名翰林出为两淮转运使者十三年……中丞则旦接宾客,昼理简牍,夜诵文史,自若也。署中辟题襟馆,与一时贤士大夫相唱和,如袁简斋、王梦楼、王兰泉、吴谷人、张警堂……钱玉鱼、乐莲裳、刘霞裳诸君时相往来,较之《西昆酬唱》,殆有过之。

曾燠在官署开辟出一块名为“题襟馆”的地方,作为宾主唱和、交往之所。“题襟”是指抒发胸襟、表达情志,后来又升华为朋友间的深厚情谊。题襟馆建成后很快便成为众文士慕名拜会之所,以“题襟馆”为题的诗作比比皆是。“题襟馆”成为扬州文坛的一个精神符号,也为曾燠博得雅名。

1795年冬至后四日曾燠邀14位江淮名士在题襟馆中畅饮,京江文人领袖王文治即参加了此次雅会。王文治与张崟父亲张自坤友善、交往甚密,张崟早年便得到王文治的悉心教导。所以此次盛会很可能是王文治携张崟前往,并介绍张崟作图为记。此次雅集的主题为“消寒”,消寒也是题襟馆雅集中常见的主题形式,众人饮酒赋诗、题咏古物,消遣寒冬。实质上也是文人们借“消寒会”进行文艺创作,互诉衷肠、觞咏畅怀。

二、《题襟馆消寒图》

《题襟馆消寒图》属于张崟早期作品,整个画面洋溢著一种宁静悠闲的幽雅气息。画面左侧、近一半的面积是一片大型水域,水域下方的房屋被树枝包裹的只可见屋顶,一弯虹桥跨越水面较窄处,联结河两岸,向观者传达着这片水域的广阔。左侧中景处一艘小船停泊岸边、柳树下,并无明显路径可达。水面右侧中景处山势陡然起高,一座空亭屹立于上,从亭中可以俯瞰池水。左侧画面的最上方是一处幽篁,寒冬时节还泛着碧绿的色彩。

与左侧的“空”“疏”明显不同,画面右侧则显得比较“忙碌”。中央的屋舍被包围在一片丘峦、密林、湖石之中,前景的桃李树生长具有动势、分别从画面左右向中间倾斜,仿佛在凸显中景的主体。主屋搭建在流动的水流之上,长长的走廊联结画中建筑,并向右延伸出画面。水流中及岸边树立着嶙峋湖石,屋后的湖石则更加巨大,与峻拔的古松试比高。主室中三人围坐桌前畅聊,两个小僮侍立左侧。连廊中正有客人徐徐前来。画面高处的楼阁则稍显静谧,正在等待客人探访。

洪亮吉曾描述“题襟馆”是一个 “半尘不入”的清幽之地,“奇石三面,回廊四周,高栋接乎层云,危垣隐于修竹”,俨然一番世外桃源景象。这样人居环境正是文人向往的诗意生活。吴嵩梁也有诗描述题襟馆:“园花一千树,同植而殊科。灼灼桃李英,袅袅寄生萝。惠兰有本性,松桂无改柯。”通观画面,张崟的描述也是与此相和的:桃李争辉、奇石环抱,修竹林立、危楼接云,回廊蜿蜒、宾主交欢。

但画面也不完全是对题襟馆的真实描绘,张崟借鉴了吴门先贤的绘画特征,来建构文人雅集这样的传统绘画母题和文化山水形象。《题襟馆消寒图》中具有典型的吴门文秀风格,细致、精确的景物描绘,密中求疏,山石多淡墨勾勒、淡色渲染,树叶用小而密的圆点点染、浓密细柔。张崟的早期绘画特征趋向于仿效文徵明式样。对比文徵明的《拙政园图》《为槐雨先生作园亭图》,我们能更明显地感知到早期张崟画作中受到的吴门影响。除了在画风与笔墨表达方式上的一脉相承,在屋舍、亭阁、竹林、飞虹、古松、湖石等元素的表达上,我们发现更多的相似性特征。

三、隐逸与生存

在《题襟馆消寒图》恬静祥和的色彩背后,也隐藏着时局变迁所带来的感伤。在世易时移的时代背景下,每个人遭遇着不同的人生境况。1791年的张崟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巨变——父亲离世,从兄接管了自家生意。此后生活境况日益难过的张崟不得不面对现实,以职业画家谋生。张崟认为用诗文贾利是文人堕落的表现:“自古文章不救贫”“安能徒今腹,致使损名声”。而鬻画谋生却是彼时的文人社会所默许的。受家长和先辈们生活态度的影响,不仕的思想贯彻了张崟一生,所以在他的画中始终洋溢着一种“萧澹寡默”的气质。但对于大多数的清代文人而言,他们心中始终澎湃着希冀成功与受人赏识的激情。例如“京江画派”的另一位重要人物顾鹤庆,虽然此前他终日“携酒于黄鹤、招隐山中,分题角胜达旦不倦”,但画家还是于1799年起程奔赴京师。屡遭打击的顾鹤庆,四年后心灰折返故乡。

仕途成功的文人们则深谙置身庙堂不易,出世之心时常激荡左右。题襟馆的主人曾燠,看似雅致的士人生活状态下,实则是面对自己的时运际会的诸多担忧,也无奈于出仕与归隐间的挣扎。曾经的曾燠渴望建功立业,感叹书生无用,而这不可抗拒的衰世渐渐消耗了他的热情,最后也只得寄情于文艺。

题襟馆为众多寒士提供了一个的遮护所,让他们暂时淡忘生活的困顿与不堪,得以安歇。但在文人们的内心深处,却无法释怀于自己的人生忧患。这已经是一个繁华时代的末期,曾燠之后,扬州风雅消歇,题襟馆彻底成为旅扬文人群体生命中的一段集体记忆。失去栖身之所的文人们,在世事面前又将何去何从,不禁引发后人的深刻思考。 (责任编辑:牧鑫)

注 释:

①万青力:《并非衰落的百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32页。

②赵力:《京江画派研究》,湖南美术出版社,1994年版,第53页。

参考文献:

[1]万青力:《并非衰落的百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2]赵力:《京江画派研究》,湖南美术出版社,1994年版。

[3]单国强、单国霖主编:《京江画派》,山东美术出版社,2004年版。

[4]侯冬:《曾燠幕府雅集与乾嘉之际文人心态》,《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11月。

[5]高政锐:《曾燠扬州题襟馆考述》,《文艺评论》,2014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