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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洛伐克和捷克的“天鹅绒离婚”

2020-04-16何任远

看世界 2020年7期
关键词:克劳斯斯洛伐克捷克

何任远

1989年11月17日,布拉格出现超过十万人的游行活动

2月中旬,网络上一个“斯洛伐克总理患新冠肺炎住院”的帖子不胫而走,把人们的视野带到了一个中欧地区默默无闻的小国身上。尽管这个帖子不久被证实为假消息,却让人想起了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国度。

说来也奇怪,在英语世界里,也许是发音很相似,斯洛伐克(Slovakia)和斯洛文尼亚(Slovenia)经常被混在一起,以至于两国外交部不得不定期交换一批寄错了的邮件。

1993年1月1日捷克斯洛伐克分裂,捷克和斯洛伐克之间终止了70多年的“婚姻”,过程没有任何流血冲突,甚至没有经过任何公投过程,被认为是最和平的国家分裂进程,史称“天鹅绒离婚”。到了今天,当初主张分家的两个政客,捷克时任总理瓦茨拉夫·克劳斯和斯洛伐克时任总理弗拉基米尔·梅洽尔,依然相见是朋友,还经常一起搭档出席各种研讨会,讲述他们商议“和平分手”的经过。

一对“伴生国家”这样微笑地分手,是怎么做到的?

在大国博弈中缔结的婚姻

1918年,一战进入尾声,奥匈帝国败亡,欧洲中东部版图发生巨大变动。巴黎凡尔赛宫的和平谈判期间,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提出“14条”原则,倡导民族自决。原奥匈帝国境内的多个民族,获得成立主权国家的机会。1918年,一个名为“捷克斯洛伐克”的国家便出现在欧洲的版图上。

1968年8月21日,为了实行统一的“苏联体制”,苏联军队与其华沙条约盟友侵入捷克斯洛伐克

斯洛伐克自中世纪以来长期是匈牙利的管治范围,被称为“上匈牙利省”。

尽管同属于西斯拉夫民族,并且在哈布斯堡统治轨道里相邻、共存了好几个世纪,捷克族和斯洛伐克族走到一起,却有着不同的背景。

今天捷克共和国境内的波西米亚地区和摩拉维亚地区,是当时奥地利直接管辖的行政区,是哈布斯堡皇朝的工业重镇;而斯洛伐克自中世纪以来长期是匈牙利的管治范围,被称为“上匈牙利省”。

因为在奥匈帝国二元制时期,分属帝国境内两个大实体管治,捷克和斯洛伐克呈现出不同的民族性格:捷克人更加工业化和城市化,也深受日耳曼文化的影响;境内多山多林木的斯洛伐克人,则以农业为根基,经济发展状况比不上捷克人。

在1848年“民族之春”革命卷席欧洲之际,匈牙利试图争取从哈布斯堡统治下脱离,成为独立的主权国家,而受匈牙利和哈布斯堡皇朝双重统治的斯洛伐克人,则选择站在哈布斯堡这边,把矛头指向匈牙利人。同样受双重统治而且把矛头指向匈牙利人的,是南部的斯拉夫民族—塞尔维亚族。

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奥匈帝国境内的斯拉夫各族,都试图争取一个能够尊重各民族自治的联邦制宪政框架。后来担任捷克斯洛伐克开国总统的捷克民族主义者托马斯·马萨里克,在当时也并不主张民族独立,而是推动奥匈帝国实行联邦制宪法改革。

讽刺的是,哈布斯堡皇朝内联邦主义者的最显赫代表,正是费迪南大公。他被激进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刺杀,让这个联邦改革进程胎死腹中。世界大战的爆发,最后更加葬送了奥匈帝国。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进入尾声时,捷克和斯洛伐克两个民族失去了奥匈帝国这个大保护伞,不得不走到一起。以马萨里克为首的捷克民族主义者认为,在强邻环视的情况下,弱小的捷克和斯洛伐克只有走到一起,才能够在国际舞台上享有发言权。

在一战结束后,中东欧地区是一片险恶的地缘政治形势,四面受敌的捷克和斯洛伐克不得不抱团取暖。面对德国和奥地利的日耳曼人威胁,捷克人需要斯洛伐克作为通往乌克兰和俄罗斯等斯拉夫兄弟民族的东部走廊,斯洛伐克则需要捷克帮助对付来自匈牙利的军事压力。

一战后成立的众多东欧民族国家,几乎是四面开火:波兰跟德国开战,跟短暂存在的乌克兰开战,也跟捷克斯洛伐克为了争夺中欧铁路枢纽—切申(今天,切申“一镇两国”的风貌成为了两国共享的旅游资源)而开战。捷克斯洛伐克也是同时四面开火:除了跟波兰开战,也跟试图重夺斯洛伐克的匈牙利开战,还要跟不承认战后东部边界的德国魏玛共和国进行领土斗争。

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捷克斯洛伐克,可以说是中欧地区议会民主的灯塔。继承了奥匈帝国工业遗产的捷克斯洛伐克,在当时能够跻身于世界十大工业国之林。然而,其境内数量庞大的日耳曼人成为了一个定时炸弹。当时的捷克斯洛伐克境内,第一大民族是捷克族,日耳曼人(自称波西米亚日耳曼人)第二多,斯洛伐克人只能排在第三。

斯洛伐克时任总理弗拉基米尔·梅洽尔(左)和捷克时任总理瓦茨拉夫·克劳斯

專家估计,斯洛伐克人均GDP可以在5年内赶超捷克。

在纳粹党掌控德国前,日耳曼人尽管也有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甚至还在一次示威活动中被捷克斯洛伐克警察开枪打死了数十人,却始终愿意遵循马萨里克定下的议会游戏规则。温和派的日耳曼人社民主义政党,一直承认自己是捷克斯洛伐克政治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多次参与政府组阁。

捷克斯洛伐克的国运,在希特勒上台后就开始走下坡路。苏台德地区的日耳曼人日渐被纳粹意识形态激化;捷克斯洛伐克境内的日耳曼人政党,受到了希特勒的资助。中东欧地区的民族关系和政治气氛急速恶化,最终在1938年英法默许的情况下,苏台德地区被希特勒单方面兼并。马萨里克所设想的一个多元稳定的议会制国家,沦为大国游戏的牺牲品。

也正是被西方国家出卖的这一幕,让捷克斯洛伐克人记住了深刻的一课:千万不要向任何国际势力一面倒地支持或者反对,凡事要留有一手;所有事情都要冷静解决,不能反应过激,不要轻易激起民粹。

相比起波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民族气概,捷克斯洛伐克人更加倾向于“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态度。二战末年,分别在华沙和布拉格发生的针对纳粹德国的起义,效果就很不一样:华沙起义导致了整个城市被德军炮火摧毁,而在目睹了德军撤退后才起义的布拉格,却保住了大部分的老城区。

冷静理性解决问题—中东欧弱小的斯拉夫民族这一处世之道,也为日后捷克斯洛伐克“天鹅绒革命”,乃至捷克和斯洛伐克两个民族和平分家的方式,埋下了伏笔。

最冷静的离婚仪式:再见亦友人

二战结束后,捷克斯洛伐克展开大规模的清洗日耳曼人行动,把原先生活在其境内数个世纪的日耳曼人赶到德国境内。二战后,东欧各国暴力驱逐日耳曼人,无疑又是一幕幕人间悲剧的上演。然而,这些国家在经过剧烈的民族成分变化之后,国家的主要威胁和地缘政治压力却发生了变化。

柏林再也不是捷克斯洛伐克的威胁,匈牙利也放弃了对斯洛伐克的虎视眈眈;相反,经过了冷战几十年的见证,它们发现莫斯科对它们的伤害也许更大。原本让捷克和斯洛伐克报团取暖的地缘政治压力已经消失。冷战结束后,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之间的矛盾和差异,开始浮现。

然而,导致两国干脆利落分手的,却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在1992年举行的全国大选里,捷克人把右翼市场自由主义者克劳斯送进了总理府,而斯洛伐克人则选择了左翼的梅洽尔。作为强势民族的代表,克劳斯试图以中央政府的姿态把市场自由主义政策强加在斯洛伐克身上,遭到了后者的反对。

在经过了多轮激烈的谈判后,克劳斯和梅洽尔决定,在1993年1月1日,捷克斯洛伐克彻底分裂为捷克和斯洛伐克。有南斯拉夫解体战争为前车之鉴,克劳斯和梅洽尔决定不举行任何形式的公投,以防激起任何民粹浪潮,而在沒有任何民主程序的情况下,各自宣布“离异”。

对于克劳斯来说,这段经历是极其讽刺的。在他担任捷克总统后,克劳斯经常以民主为旗号与欧盟的所谓“中央强权”对着干,却似乎忘了他曾经以“中央”的身份,试图把自己的自由市场政策强加给斯洛伐克的选民。

两者决定以“2∶1”的比例(捷克和斯洛伐克两个民族的人口比例)瓜分曾经同属一国的国有资产、基础设施股份和政府财政储备。

1992年12月31日,捷克斯洛伐克国歌最后一次在电视上奏响。凌晨过后,捷克电视台便广播了原本只属于捷克的国歌片段。捷克斯洛伐克完全寿终正寝。在分手后,经济更加弱势的斯洛伐克存在更大的失落感,甚至没有人有心情庆祝他们的新生“独立日”。

在经济转型问题上,斯洛伐克人比原本谨慎的捷克人更加谨慎。他们要到1998年才选出自由市场主义的政府。奉行了急剧的市场经济改革后,斯洛伐克人的好日子终于开始了:他们的经济水平开始直追捷克,甚至从2006年开始,经济增速连年跑赢曾经的大哥捷克。

因为强劲的经济增长,斯洛伐克一度被称作“太脱拉(TATRA,重卡品牌)小老虎”。从2006年到2016年,斯洛伐克的GDP年均增长率是3.1%,比捷克高一倍。专家估计,斯洛伐克人均GDP可以在5年内赶超捷克。在民粹主义政党卷席中东欧地区的时候,斯洛伐克得以独善其身,继续由传统温和政党执政,成为民粹浪潮下的“最后灯塔”。

目前,两国的经济支柱都是汽车和机械制造。两国85%的制造出口面向西方,德国市场成为了捷克和斯洛伐克的最重要市场。两国共同经历了加入北约和加入欧盟,捷克和斯洛伐克尽管已经“分手”,却并没有彻底分道扬镳。也正是在这个大环境下,捷克和斯洛伐克才继续“做不了夫妻还是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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