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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集成理论的产业集群升级路径与机理分析
——以晋江制鞋产业集群为例

2020-04-15孔梅英吴秋明王晓青

关键词:制鞋晋江价值链

孔梅英 吴秋明 王晓青

(福州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福建福州350000)

一、引言

随着我国要素价格攀升和劳动力成本提高,东部沿海地区人口红利的逐渐消失,大量国外资本转向东南亚、印度、越南等更具优势的发展中国家。我国产业集群面临两头挤压的形势:在价值链高端无法与国外先进企业竞争,在价值链低端又不具备要素和劳动力成本优势。我国产业集群在以发达国家为主导的全球价值链中的“低端锁定”地位短时间内无法轻易改变[1]。面临这一国际环境,我国提出了“中国制造2025”“产业结构转移”“高质量发展”的议题,加快推进我国产业升级换代和经济结构转型势在必行。产业集群对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受到国内外诸多学者的论证,其作为产业的重要支撑,在推动我国产业经济发展和实现国际竞争力提升上扮演着主导角色,在这种背景下,研究我国产业集群升级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价值。

现有的研究文献,对产业集群升级的研究视角可以归纳为三类:以Kaplinsky等为代表的从全球价值链视角进行的研究[2];以 Lizbeth、钱方明等学者为 代 表 提 出 的 从 国 内价值 链 视 角 进 行 的 研 究[3][4];以Otsuka和Sonobe、阮建青等为代表的从产业集群自身发展规律视角进行的研究[5][6]。 但产业集群事实上并非通过单一嵌入某一个价值链条来完成整个升级过程,因此从任何单一视角进行的研究都无法完整揭示产业集群升级路径和机理。

基于此,本文结合国内典型产业集群的发展过程,在对以上三类研究视角进行对比分析后,提出基于双重价值链的产业集群内外部升级路径模型,即可持续发展的产业集群在升级过程中存在内部升级路径和外部升级路径,两条路径是并行关系。内部升级路径在Otsuka和Sonobe、阮建青的产业集群演化阶段基础上扩展为四阶段,即数量扩张、质量升级、品牌与研发升级、行业升级;外部升级路径从单一价值链的升级扩展到双重价值链之间的升级,即国内价值链与全球价值链之间的转换或嵌套。本文在理论分析的基础上,以国内典型产业集群——晋江制鞋产业集群作为案例,描述了上述产业集群升级演进的过程;进而运用集成理论对内外部路径的各升级阶段的升级机理进行了解释。

二、理论基础与分析框架

(一)理论基础

梳理现有研究文献发现,从产业集群升级路径和机理的视角进行的研究主要分为三大类:

第一,基于全球价值链视角的升级路径。Humphrey和Schmitz基于全球价值链视角,总结了4种产业升级路径:流程升级、产品升级、功能升级和跨行业升级[7]。Kaplinsky等在此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产业集群的升级路径,也分为流程升级、产品升级、功能升级、链条升级四个阶段,依次进行,并表现为OEA—OEM—ODM—OBM的升级过程[8]。

第二,基于国内价值链视角的升级路径。对嵌入全球价值链是否有利于发展中国家产业集群的升级这一问题存在较大争议,有学者提出发展中国家嵌入主流全球价值链,容易陷入“低端锁定”的困境[9],面临“挤出效应”[10]与“悲惨增长”[11]的局面,对向价值链高端功能的攀升形成制约,难以实现功能升级和价值链升级[12]。因此,越来越多的学者转而跳出主流全球价值链嵌入视角,提出国内价值链、国际区域价值链等概念,并从国家价值链嵌入视角,或全球价值链和国家价值链双重嵌入视角对发展中国家的产业升级和企业升级进行了研究。Lizbeth对巴西家具业和制鞋业的产业集群升级案例进行研究后,发现国内和区域价值链能够提供比全球价值链更大的功能升级机会[13]。陈维忠提出了购买者驱动、生产者驱动、原材料驱动和混合驱动四种类型国内价值链下产业集群升级的重点和方向[14];钱方明提出,产业集群升级的重要标志是涌现主导国内价值链(National Value Chain,简称NVC)的本土企业群体,形成由本土企业主导的NVC群链,并构建了劳动密集型产业集群先进企业NVC升级能力成长模型[15]。

第三,基于产业集群自身发展规律的升级路径。日本学者Otsuka和Sonobe详细总结了亚洲和非洲19个产业集群的发展过程,归纳出产业集群的演化规律。他们将发展中国家产业集群的发展归纳为两阶段:首先是数量扩张阶段,这一阶段以斯密式增长为主;其次是质量提升阶段,这一阶段主要是熊彼特式增长。从数量扩张阶段到质量提升阶段的转变,就是产业集群的升级[16]。阮建青在Otsuka和 Sonobe的研究基础上,将产业集群的升级过程从两阶段扩展为三阶段:数量升级、质量升级、品牌与研发升级[17]。

以上三类研究视角对产业集群升级机理和路径的解释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都存在一定的片面性。第一,产业集群由大量产权独立、独立经营的企业构成,大多数的产业集群并非严格地嵌入到全球价值链或国内价值链,而是具有双重嵌入的属性。因此,无论从单一全球价值链视角还是单一国内价值链视角进行产业集群升级研究都具有局限性。而从现有研究成果来看,从双重价值链嵌入视角对发展中国家产业集群的升级路径和机理进行的研究依然较少,总体上都包含了围绕产业集群内部产品、结构或治理进行的升级和围绕价值链进行的升级两个部分,但对产业集群升级路径虽然尚未有统一的升级路径规划。第二,产业集群的演化发展不仅与其自身数量、质量、品牌研发等因素有关,也与外部购买者、潜在进入者、要素价格等环境因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仅从产业集群自身因素并不能完全解释产业集群的升级机理。因此,有必要结合三类研究视角,构建出更加具有解释力的产业集群升级路径模型,并对各阶段的升级机理进行解释,这也是本文的努力方向。

(二)分析框架

通过对比三类研究视角下产业集群的升级路径,发现相互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图1为三者升级路径的对比图,可以清晰地看出三类视角下的产业集群升级路径都包含围绕产业集群内部产品流程、工艺、附加值等进行的升级路径,本文将其称为内部升级路径。而除了以Otsuka和Sonobe、阮建青为代表的产业集群升级路径外,另两类都包含以价值链转换为最后升级步骤的外部升级路径。

在全球化环境下,任何一个产业集群都不可能长期单一地嵌入某一个特定的价值链中,在可持续的发展过程中必然存在价值链的转换或嵌套,因此产业集群的升级路径应该同时结合内部升级路径和外部升级路径。因此,本研究以上述三类产业集群升级路径为理论基础,提出基于双重价值链的产业集群内外部升级路径及机理分析的框架,如图2所示。内部升级路径指围绕产业集群产品进行的升级,在Otsuka和Sonobe、阮建青的研究基础上扩展为四阶段,包含数量扩张、质量提升、研发与品牌创新、行业升级。外部升级路径则涉及国内价值链与全球价值链之间的升级与转换。

(三)分析方法

以往有学者从经济学的角度对产业集群各阶段的演进进行了分析[18],经济学假设将环境因素和个体因素进行了简化,我们认为产业集群的升级是一个由多方主体共同推动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不仅集群内的企业、机构、组织会影响到产业集群的升级,产业集群外购买者、潜在进入者和市场环境同样会对产业集群的升级产生影响。

吴秋明在专著《集成管理论》中提出了集成力理论,社会系统中两个非“超距”集成单元的集合,必定存在某种集成内力的作用,其大小可用下列公式表示[19]:

F——社会系统两个集成单元之间的集成内力;

Q1、Q2——分别代表社会系统中两个集成单元的质量;

d——社会系统两个集成单元之间的心理距离;

E——环境系数(E>0)。假定:简单环境,E=l;复杂环境,E<1;环境越复杂,E值越小。

t——时间参数。在以人为主要构成成分的社会系统中,集成元素的质量、心理距离、环境都是时间的函数,从而导致集成内力也随时间的变化而变化。但在某一个时间点 t0,上述变量具有特定的值[20][21]。

进一步,根据社会系统集成理论中的场强分布定律:在一定的时间和环境下,场中某一点的单位质量元素所受的场力,与场源的质量呈正比,与该点的心理距离的平方呈反比[22]。以Q为场源的场强可以表示为:

产业集群属于一种典型的社会系统中非“超距”的集成现象,从集成论的视角看,其最终效应是创生了一种特殊的“经济场”,提高了企业的“场”效应,从而增强了群内企业对群外集成单元 (包括供需方及其他环境影响因素)的吸附能力。产业集群内的集成单元可以分为:产成品企业、产前配套企业、产中配套企业、产后配套企业。产业集群的整体质量可以表达为:

Q(t)代表产业集群总体质量;ΣQ1j(t)代表产业集群中产成品企业的质量,ΣQ2j(t)表示产业集群内产前配套企业(如原材料、设备、零配件供应商、外包设计或研发服务提供商等)的质量;ΣQ3j(t)表示产业集群内产中配套企业(如人才服务、营销推广、金融服务、管理咨询等服务供应商)的质量;ΣQ4j(t)表示产后配套企业(如物流仓储,出口代理服务供应商)的质量;g代表这些企业相互影响带来的质量溢出(当g<0时为溢减,当g=0时无质量溢出,g>0时为溢增)。以q(t)代表产业集群外部集成要素的质量,将式(3)代入式(1)中,得到产业集群的集成力表达式:

同样,价值链的参与主体所构成的社会集成系统也是一种特殊的“经济场”,在产业集群与价值链其他参与主体构成的社会集成系统中,以e(t0)表示产业集群所嵌入的价值链的场强,根据式(2),产业集群Q(t)所受场力表示为:

在本文中,我们主要应用上述公式,研究产业集群各升级阶段跃升的机理。

三、晋江制鞋产业集群概况

(一)晋江制鞋产业集群地理分布

晋江位于福建东南沿海,作为泉州市的第一县级市,陆域面积649平方公里。根据晋江市统计局发布的数据,2018年国内生产总值2229亿元,工业总产值5399.07亿元。《2018县域经济与县域发展监测评价报告》的评价结果显示,晋江的县域经济基本竞争力位列全国第4,经济实力连续25年位列全省第一。其中,制鞋业443家规模以上企业完成工业总产值1260.06亿元,占全部工业总产值的比重达25.0%,制鞋业成为全市第二大产业。拥有安踏、特步、361度等诸多行业龙头的晋江已成为基础扎实、实力雄厚、产业链完整的“世界鞋都”。

(二)晋江制鞋产业集群发展历程

1.数量扩张阶段(1979—1986年)

晋江制鞋产业集群以陈埭镇为发源地,在19世纪80年代末期,陈埭镇的村民林土秋等以“联户集资”的方式创办了第一家制鞋厂“洋埭服装鞋帽厂”,并取得成功。自此之后,晋江陈埭镇的村民开始效仿,创办联户集资企业,并依托侨乡带回海外最新款的小洋货进行仿制,开始了仿制品生产,其硫化鞋和旅游鞋具有生产工艺简单、市场需求量大的优势,成为这些小企业的主要产品。上世纪80年代早期,由于短缺经济造成的市场供不应求,这些仿制的“晋江鞋”因价格低廉而畅销。陈埭镇进入了简单的数量扩张期,新办的鞋厂越来越多,原有的鞋厂规模越来越大,很快就聚集了上千家大大小小的制鞋小作坊,进入“全民办鞋厂”的阶段,陈埭镇由此形成了小作坊集聚的制鞋镇[23]。晋江制鞋集群在这一阶段萌芽,通过成功经验的复制,在本地产生了众多制鞋厂,相互之间通过人际关系互动进行成功经验分享和传播,产生小企业集聚效应,产品主要以国内市场为主。

然而由于过于追求数量而忽视工艺和技术的提高,加上对皮革、塑料和胶水缺乏专业知识和处理技术,材料、技术和工艺的欠缺使很多鞋子生产出来之后质量不合格。晋江鞋在那个阶段也被戏称为“三天鞋”“过街鞋”,导致销量一度下滑[24]。 继“三无产品”被市场诟病后,一些仿制鞋厂开始挂上原品牌鞋子的商标和包装,市场上开始充斥大量的 “冒牌鞋”。1985年,由于晋江制假问题被披露,一大批小工厂因此倒闭,晋江制鞋集群遭遇第一次危机,产品质量问题受到广泛关注。

2.质量升级(1987—1997 年)

1987年,为解决晋江鞋的质量问题,陈埭政府与陈埭农业部联合开办了鞋塑质检所,出台鞋类产品的质量要求,开始对陈埭镇各鞋厂出产的鞋类产品展开严格检测,晋江制鞋从此走上了质量提升的道路。随着质量较好的鞋类产品的推出,市场需求上涨,吸引更多的陈埭村民效仿开办鞋厂,市场对制鞋原材料的需求也随之急剧上涨。1989年,陈埭镇政府为了满足当地制鞋企业对原材料的采购需求,筹建了专业的鞋材市场,专业化市场的建成和运营吸引了来自中国台湾、韩国、意大利等地区和国家的鞋材厂商办事处前来进驻。到1990年陈埭鞋产业基本实现机械化,并且出现了鞋配件加工厂,鞋材质检环节、鞋配件加工厂和鞋材市场的诞生使陈埭镇初步形成制鞋专业镇。1992年后,晋江制鞋业抓住改革开放的机遇,成为台湾制鞋产业向大陆转移的首选之地,自此晋江进入OEM(Original Equipment Manufacturer贴牌生产)代工厂模式,嵌入全球价值链加工与组装环节,一些焦点企业如三兴、安踏、贵人鸟、361度、匹克等在这一时期,借助给国际大品牌代工的机会,引进先进的生产设备和工艺,获得了大量的先进生产经验,完成了原始的资本积累。在这一过程中,前端与后端配套企业随之诞生,制鞋产业链得以延申和完善,制鞋产业集群在这一阶段初步形成。

1997年,席卷亚洲的金融危机爆发。各地外向型经济及贴牌生产模式遭遇重创——外贸订单急剧缩水、利润水平大幅下降,众多晋江鞋商陷入濒临经营亏损的困境,而倒闭的工厂大多数是单纯依赖外单加工的中小企业。在这一转折时期,晋江市政府和晋江制鞋厂才开始思考:是继续为国外品牌代工,还是发展自有品牌?

3.品牌与研发升级(1998—2014年)

1998年,晋江市提出“品牌立市”战略。1999年,安踏豪掷一年的总利润聘请孔令辉作为品牌代言人,并在CCTV5进行广告投放,开始聚焦于国内市场。安踏的成功,引起当地巨大反响,其他制鞋厂纷纷效仿,仅2003年晋江鞋企就聘请了30多位明星代言,轮番登陆CCTV5频道进行“广告轰炸”。先后诞生了安踏、361度、特步、贵人鸟、乔丹、德尔惠等一大批知名品牌企业,晋江鞋业产业进入自主品牌阶段。2007年迎来了晋江鞋企的上市潮,2007—2012年间,包括鞋企在内,晋江至少有35家公司上市。2008年奥运会在我国成功举办,晋江制鞋企业看到了奥运会带来的商机,在此期间纷纷开足马力在全国范围内开设直营店。在这一过程中,龙头企业品牌知名度提升,规模迅速扩大,在产业集群内通过委托生产的方式将一些非核心业务委托给中小企业进行生产,集群内分工产生了效率提升与交易费用节约的效应,在上一阶段中鞋机、鞋材商仅在陈埭镇设立办事处,但在这一阶段则纷纷受集群效应的影响在本地设立工厂或分公司。2012年,晋江制鞋产业集群中,专门为成品鞋提供皮革、五金、鞋面、鞋底的配套厂家就多达1500多家。至此,晋江制鞋产业集群形成了成品鞋企与产前、产中、产后配套供应商及其配套服务厂商并驾齐驱的完整产业链。专业化市场在原来的陈埭鞋材市场的基础上又新增了 “中国鞋都”鞋材专业市场。

2011年开始,晋江鞋企陷入上市急剧扩张后的滞销困境,奥运后遗症开始显现。2011—2017年,鸿星尔克、匹克、德尔惠、喜得龙等众多焦点企业在上市潮中退市或破产,安踏在2012年和2013年业绩下挫。2011—2014年的滞销困境导致大量晋江鞋企的衰落,晋江制鞋产业集群也再次遇到转型升级危机:行业内同类企业数量急剧上升,市场需求逐渐饱和,企业同质化竞争愈来愈激烈。

4.行业升级(2015年之后)

2015年晋江市政府再次重申产业转型升级的紧迫性,并在2014年度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提出要全面推动产业转型升级,改变包括制鞋产业在内的重点行业的同质化竞争和产品附加价值低的现况。在政府实践工作中,开始大力引导运动鞋服等传统产业往“体育+”的方向进行产业融合。近年来政府出资的重大项目也朝“体育+”迈进,鼓励具备实力的运动品牌龙头企业发展体育装备、赛事运营和观赏体验等业态,扶持安踏大数据集成处理中心、七匹狼3D试衣镜等互联网应用项目,一系列举措都意在推动产业集群通过产业融合行业转型升级。在鼓励全球竞争方面,晋江市政府也在着力引导龙头企业通过并购国际知名品牌以及向全球布局生产基地和营销网络的方式,参与全球竞争。同时,由政府主导,将制鞋产业链上的大小品牌企业捆绑起来,以品牌抱团参加国际博览会的方式进军国外市场,以品牌与市场功能嵌入全球价值链高端。

(三)晋江制鞋产业集群升级路径

从晋江制鞋产业集群的发展历程,可以归纳出其伴随产业集群演化发展而进行的转型升级路径,如图4。横轴为产业集群发展的年份及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标志性事件,纵轴表示产业集群演化的阶段,晋江制鞋产业集群在整个发展历程中,经历了质量危机期、低端锁定危机、品牌危机期,每一次危机的出现都成为产业集群转型升级的契机。

晋江制鞋产业集群在内部路径围绕产品经历了数量扩张、质量升级、品牌与研发升级、行业升级四个阶段。在外部路径围绕市场也经历了四个阶段:国内市场为主;嵌入发达国家主导型GVC;嵌入GVC与NVC,并通过主导NVC培育出的产业集群高级要素推动在全球价值链上的功能升级;通过从高端功能嵌入到其他价值链,尝试价值链转换进而主导新的GVC/NVC。

我们将晋江制鞋产业集群的转型升级路径进行简化处理,归纳出如图5所示的产业集群内外部升级路径模型。对比其他地区和类型的产业集群,如泉州纺织产业集群、福建长乐纺织产业集群、浙江濮院纺织产业集群等一些发展到目前为止仍然具有较强的可持续竞争力的产业集群,都经历了类似的升级路径,可见典型产业集群的升级路径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产业集群的升级路径并非只沿全球价值链进行升级,也并非只沿国内价值链进行升级,而是具有交叉转换的特性。

四、基于集成论的产业集群各升级阶段跃升机理分析

(一)内部升级路径的升级机理

1.数量扩张到质量升级的跃升

晋江制鞋产业集群在质量扩张期经历了如下两个变化:

一是数量增长。产业集群在萌芽初期主要基于地缘、亲缘关系的相互吸引,当1978年第一家制鞋企业创办成功后,受经济利润的吸引,周边其他村民便开始复制成功经验,使陈埭镇步入人人办厂的局面。外部企业加入产业集群中,增加了集群企业的数量,整个集群的质量ΣQi(t)也必然获得提升,在式(3)中,表现为ΣQi(t)的提高,但由于还未形成产业分工,ΣQ1j(t)=0,ΣQ2j(t)=0,ΣQ4j(t)=0。 产业集群的总体质量为:

在其他因素不变的情况下,整个集群的场力F也相应得到提升,这又反过来吸引更多外部企业的加入,从而推动产业集群数量扩张。

二是质量溢减。根据Otsuka和Sonobe总结的规律,集群早期发展过程中,缺乏监管的自由竞争往往会成为“竞次竞争”[25]。随着进入产业集群的企业数量的增加,供给量提升导致价格下降。当价格下降到企业的边际成本水平时,企业为了维持正常的经济利润,可采取的措施有两种:采取技术创新以提高生产效率或者降低产品质量以节约成本。然而在集群形成早期,集群内企业的技术创新成本较高,同时由于缺乏知识和技术产权的保护措施,新创技术容易被其他企业所复制,因而集群内的企业都不愿意进行技术创新,往往通过降低质量来节约生产成本。产业集群中企业之间的“竞次竞争”使得质量溢出值g<0,且迅速下降,导致 ΣQ1j(t)减少。同时,产业集群产品平均质量下降导致外部采购方与产业集群的整体心理距离d增大。最终导致产业集群吸引力下降,面临质量危机。

为扭转产业集群的质量危机,晋江市政府在1987年建立了质检机构,并实施质量监管政策以阻止“竞次竞争”,进行产业集群品牌重塑,减小产业集群外集成单元与产业集群的心理距离。由于产品质量的提升和集群声誉的重塑,产业集群的场力得以恢复,核心企业生产能力的增强和销售量的增加催生了产前、产中、产后配套服务系统,产业链趋于完善,g>0。产业集群的总体质量变为:

2.质量升级到品牌升级的跃升

在质量升级阶段,由于缺乏品牌的支撑,核心企业的产品和质量趋同,在这种情形下产业集群的吸引力依赖于资源禀赋带来的相对成本优势。根据边际成本递减规律,其递减的范围有限度,当产业集群的生产规模超过这种限度时,边际成本递减效应便不再发挥作用,这意味着质量升级期产业集群总体质量Qt仅依赖成本优势带来的提升有限,从长期来看,ΔQt趋于0。在数量扩张期,产业集群处在萌芽时期的力场范围较小,环境相对稳定和简单;但在质量升级期,随着产业集群质量的提高,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广,环境对产业集群将产生巨大的影响。在产业集群整体质量和外部作用元素的质量以及两者的心理距离保持不变的情况下,假设外部环境动荡使环境系数下降-ΔE,则产业集群与外部作用元素的场力可以表达为:

当环境发生较大的变动,且ΔE是一个足够大的值时,产业集群的力场会因此大幅度下降,对外部供方或需方企业来说,吸引力也相应削弱。具体到晋江制鞋产业集群,在其质量升级阶段凭借劳动力成本低、三来一补的政策优惠等优势,吸引了国际大买家的代工订单,但单纯依靠产品质量和数量吸引来的代工订单附加价值十分有限。当1997年金融危机横扫世界,国际市场需求萎缩,国际买家的代工订单急剧下降,晋江鞋企逐渐意识到,单纯凭借产品质量和成本优势而依附于国际大买家所获得的收益抵御不了国际环境的冲击。在这种情景下,低附加价值的质量提升无法抵抗环境变化带来的资源禀赋优势的流失,迫使产业集群发展出具备更高附加价值的功能,向自主研发和自主品牌转变。

3.品牌研发期到行业升级期的跃升

当市场饱和或供过于求时,价格会等于甚至低于厂商的边际生产成本,行业中的厂商将会面临亏损。根据波特的竞争优势理论,企业要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持续的竞争力,可以实行成本领先战略、差异化战略、多元化战略。对于产业集群也是同理,成本领先战略和差异化战略依赖的是资源禀赋优势、品牌与研发,而多元化战略则最终导致产业集群走向行业升级。

产业集群走向行业升级的方式因产业集群的类型和资源禀赋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就晋江制鞋产业集群而言,其行业升级一是迫于产品同质化的市场压力,二是政府的推动,三是本地发展起来的优势关联产业要素使晋江制鞋产业集群通过与当地产业融合的方式向体育行业迈进。根据集成力理论,如果把晋江制鞋产业集群看成集成单元1,质量为Q1,把其他相关联的产业优势要素看成集成单元2,质量为Q2。在各自独立的情况下,对第三方企业(质量为q)的吸引力分别为 F1和 F2,θ1、θ2分别代表 F1、F2与合力的夹角,则其在各自独立的产业各自为政,不产生业务关联时,对特定的外部作用单元的吸引力的合力,根据矢量和计算原理可以表达为:

当这些优势产业要素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产业集群时,其合力可以表达为:

由于 0≦cosθ≦1,得 |F’|≧|F|

区域优势产业要素融合在一起的吸引力大于分散状态下的吸引力,晋江制鞋产业集群的行业升级方式正是凭借这一集聚效应,通过产业融合实现行业升级,从而形成吸引力更大的新力场。

(二)外部升级路径的升级机理

产业集群是由不同类型的产权独立、自负盈亏的企业所组成的,各集群主体可以根据能力自由选择业务方向,选择所要嵌入的价值链,因此在研究产业集群的价值链嵌入时,多数的产业集群并非绝对嵌入到某一价值链条中,而是呈现双重嵌入的特征,在价值链升级路径上也拥有双轨通道。晋江制鞋产业集群的价值链升级路径为被俘获型GVC—主导型NVC—主导型GVC—主导新的GVC/NVC四个阶段。从集成论视角,价值链构成了一个集成系统,这个系统由分处在价值链不同分工环节的企业组成,产业集群在其中作为集成客体而存在。为简化分析,假设某特定价值链作为场源的质量为Qvc,场强为evc,产业集群的质量表示为qc。

根据社会系统集成理论中的场强分布定律,以某特定价值链Q为场源的场强可以表示为:

产业集群q所受场力表示为:

这种场力可以促使产业集群(作用元素)围绕价值链(场源)做功。越靠近场源的产业集群,dvc2(t0)越小,受到的场强越大,自由能量越小;反之,自由能量越大。当产业集群在与其能量相当的价值链轨道上运行时,产业集群与价值链构成的集成系统处于均衡状态;当产业集群在与其能量不相当的价值链轨道上运行时,集成系统处于非均衡状态。当产业集群的能力超出价值链的能级标准时,其所拥有的剩余自由能量将促使其寻求外在的平衡。

晋江制鞋产业集群在价值链升级的路径上显示出明显的因价值链场力和场强变化而引起的价值链转换现象。在1988—1999年期间,晋江制鞋产业集群主要嵌入发达国家主导的全球价值链,由于当时晋江制鞋产业集群自身质量小、自由能量低,对国际大买家的依附性强,借助嵌入全球价值链低端的代工业务,许多焦点企业在这一过程中完成了资本和技术的积累,产业集群也随之发展了专业化市场、质检中心、科研院所等高级要素。然而,随着国际竞争形势的加剧和劳动力成本的攀升,嵌入发达国家主导的全球价值链能够获得的附加价值越来越低,晋江制鞋产业集群与其嵌入的全球价值链能量处在非均衡状态,晋江制鞋产业集群拥有较多剩余能量,因而将其嵌入国内价值链中以寻求外在平衡。从1999年开始,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导致国际市场萧条,而彼时国内市场已经逐渐发展起来,一些完成初始资本积累并从全球价值链中获得技术优势的焦点企业,如安踏、特步、361度、德尔惠等,转向国内价值链,开始进行自主品牌的研发,晋江制鞋产业集群中与这些焦点企业配套的企业也随之转向国内价值链。随着国内市场的饱和,以安踏、特步、361度为代表的焦点企业,到2015年之后又开始逐渐实施再次出海计划,以自主研发的高端产品嵌入全球价值链的高端。晋江市政府通过鞋博会对晋江制鞋产业集群进行品牌捆绑推广,设立“一带一路”特色馆,一些自主研发的鞋机鞋材厂商,借助这一平台与国际大品牌接轨,通过联合研发嵌入全球价值链高端。

五、主要研究结论与启示

产业集群具有双重价值链嵌入的属性,从单一价值链视角无法全面解释产业集群升级的规律。本文以晋江制鞋产业集群作为典型案例,对产业集群的内外部路径进行了研究,归纳出其升级的规律:内部路径经历了数量扩张—质量升级—研发与品牌创新—行业升级四个阶段;外部路径则经历了被俘获型GVC—主导型 NVC|被俘获型 GVC—主导型NVC|主导型GVC—新的主导型NVC|GVC四个阶段。这一规律区别于经典的产业集群全球价值链进行工艺升级—产品升级—功能升级—链条升级的升级范式,也并非完全符合阮建青、Otsuka和Sonobe所归纳的数量扩张—质量升级—研发品牌创新或数量扩张—质量升级的产业集群演化路径,而是具有内外部双重升级路径共同演进的特点。

产业集群属于典型的社会集成系统,系统的升级受作用元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力的推动。因此,本文从集成论的角度来分析产业集群的升级机理。内部升级路径从数量扩张到质量升级的跃升的主要动因是质量危机导致的产业集群质量溢减、心理距离增加、集群吸引力下降,质量升级到品牌研发升级的主要动因是质量提升的边际效益递减效应和环境冲击导致的产业集群吸引力下降,从品牌升级到行业升级的主要动因是同质化危机推动产业集群构建新的力场;外部升级路径则是由于价值链其他主体所构成的“场”与产业集群之间的场力和场强,推动产业集群围绕价值链做功,当产业集群的能力超出这种“场”的能级标准时,其超出的剩余能量将导致产业集群寻找外在的平衡,将剩余能量转移到其他的价值链条中,产生价值链的转换。

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产业集群在升级过程中并不完全沿着全球价值链进行功能升级或链条转换,依托国内价值链的构建能够帮助产业集群摆脱全球价值链的“低端锁定”局面。在各升级阶段的跃升中,政府和焦点企业的牵引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政府需要及时提供符合阶段升级要求的公共品;营造良好的产业集群竞争与合作环境;促进集群学习与创新,提升集群企业单体质量;建设公共服务平台,完善产业链配套服务系统,提升集群内部质量溢出效益;打造产业集群品牌,拉近产业集群与外部集成单元的心理距离。

本文提出的产业集群双重价值链嵌入升级模型作为典型的升级路径,为探索产业集群升级规律提供了具体的参照,但在升级路径的普遍性方面还有待进一步验证。同时,本文采用集成力理论进行了机理分析,但对其中涉及到的变量尚未进行量化分析,还有待进一步构建具体的量化指标体系和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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