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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无声处听花开

2020-04-13王国华

雪莲 2020年3期
关键词:甘菊含羞草花朵

长寿花

农村没有送花的习惯。近在咫尺还是两个世界。有机会,我要送奶奶一束长寿花。

长寿花,茎粗而绿,叶厚而绿。单个的花朵非常小,堪比手指盖。花瓣层层叠叠,形似微缩版的牡丹或月季。花朵一个挨一个,或三五成群,或七八扎堆,凑成一朵大红花。

妻说,看到密密麻麻的它们,不由自主想到一个词:多子多孙。叫子孙满堂也成。

这两个词汇与“长寿花”还真有点联系。传统文化中,讲究“仁者寿”,同时有另一个词“寿则辱”。换算一下,令仁者受辱吗?肯定不对。有一个条件被忽略了。

有寿之仁,确与子孙有关。

已过百岁的奶奶,几年前还能自由行动,拎着竹编小篮子到村中大街赶集。卖菜人说,老人家,这是送给您的,不收钱,沾沾您的福气。奶奶说,你们挣钱不容易,得收下。众人赞叹,老太太仁义。

耄耋之年,孙男娣女,绕膝而坐,形成了一个气场,让外人望而生敬畏羡慕之心。亲人的尊重予老人无限尊严。功利一点点,子孙之势,亦为一气场。若失此氛围,一人上街,无人闻无人问,或是孤苦伶仃之一种,所谓寿则辱。

又或,喜清静者倒也乐得一人,一叶一菩提,谁解他人的幸福。且,多子多孙者,各怀心事,分崩离析,又是另一种辱。

我蹲在路边,看着那么多花朵,和和睦睦地凑在一起,一边替它们担心,一边为它们祈福。

刺 桐

西乡大道是一条快速路,旁有辅道。再旁有人行道。人行道一侧,森森的树。我乃树盲,见树干与绿叶,全一个样。唯有花朵可以区别彼此。

三月,见几棵树上长出稀稀拉拉的花,红色。走近细瞅,是一串极像红辣椒的花瓣。摸一摸,手感略似橡皮,有点硬,富弹性。闻一闻,一点味道都没有。以手机拍照,回家翻看,红色洇湿了整个画面。

刺桐树。我家周围只有这么几棵,总是稀稀拉拉的花。普通如我者,实际生活半径不过周围一两公里。久而久之形成定见:刺桐树寡言,花少,如话少的人。

某一天,陪外地朋友去观潮。在海边一宾馆附近见到硕大一棵刺桐树。满树的红啊,远望像是被泼了红漆。红辣椒的轰鸣声中,每个辣椒都泯灭了自己。其时,小雨淅淅沥沥。不由担心,从树上滴下来的雨也被染红。朋友在海滩上奔跑,跳跃。我站在那棵树下,仰望着,仰望着,情绪无来由地高涨,再仰望下去,身体没准儿会爆炸。

第二天,鬼使神差般去人行道旁寻旧踪。还是稀稀拉拉的那几串红,仿佛高潮之后的轻微喘息。虚闭着眼。仿佛知道我昨天看穿了它。

老一些的花瓣儿,单个的红辣椒,像是被刀片刮掉了红漆,露出沧桑的白。

不知刺桐花辣不辣,有尝过的朋友,可悄悄告诉我。

黄鹌菜

黄鹌菜,我在流塘公园路边发现的。雨后初晴,地面潮湿。蝉声四起。前后左右,茂密的树木绿葱葱。

它孤零零地站在缓坡上,底座是几个舒展的叶片,一根细长的茎,高不盈尺,支起两根更细的枝条,呈Y型。一支上面,四朵小花已绽开,黄色,伞状,楚楚可怜。另一支上面的,含苞待放,摇摇晃晃,一直在和风闲聊。它最知道风的想法,属掏心掏肺的那种。

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见到孤独的事物就忍不住问一下。黄鹌菜自然默不作声。天地之阔,容身而已。树再高,亦天下九牛之一毛。黄鹌菜富含粗蛋白、粗脂肪,还能治感冒,在贫困年代足可以救命。这也是一种大。

想闻闻气味,但它太矮了。我手摁泥地,趴下去,用鼻子凑近它。一股淡淡的蒿草味儿,细若游丝。跑步的人穿着短裤,低头看看我,呼哧带喘地一掠而过。我拍打手上的泥,蹲在那里不肯走。蚊子在我腿上叮了一个又一个包。

下次经过此处,我们就是老朋友了。如果它还活着。

炮仗竹

别被炮仗竹的“竹”字迷惑,其实它更像草。花坛上垂下一丛丛细长的茎,半米至一米,长短不等。上结小红花,亦细长。幼时,村中小卖店把整挂鞭炮拆开卖。最小的一种,一分钱三个,红色,比火柴棍略粗,偶在手中爆炸,吓一跳而已,不会造成重大伤害。小红花极像那种小鞭炮。一根草茎上一朵花,排列在一起,恰如一挂鞭炮。

天下万物,一物之相貌,与另一物相似,不会毫无来由。定是冥冥之中有谁做了暗示,万物遵从。

还是幼时,邻居家一只狗喜学驴叫。早晨的驴子先闷哼做情绪酝酿,再抬起头,仰天长叹,啊,额哼,额哼,啊。狗也仰天长叹,啊,额哼,额哼,啊。总学不像,态度却认真。主人深恶痛绝,每每听到,气得拿砖头砸它。

殊不知,动物和动物,植物和植物,动植物以及山海星空之间,互有所感,进而如影随形,声情并茂,并不意外。只是将这样一种小巧的花描述为炮仗,虽形象,观者也连说“像”、“很像”,却缺了必要的诗意。且,炮仗与这种植物谁先谁后,不得而知。炮仗竹也许更像另一种事物,而那种事物我们完全没见过。

红花玉芙蓉

没有传说的日子。我抬头,只见“明月当空照,日头井中泡。云飞万里路,鸟鸣如人笑”。我平视,却见“马在水上漂,旅人在树梢。仙人遍地走,点头把手招”。

低头,看见红花玉芙蓉。

这一大坨植物,长在一口黑色浅缸里。整个身体已淹没了缸,扒开枝叶方可见内幕。

红花,不是大红的那种。有一点暗,介于紫和红之间。形状略似小喇叭。一个个小喇叭埋在叶子中。一只蜜蜂在花间飞来飞去。我端着手机走过去,它好像知道自己要被拍,“唰”地一下飞走了。我把手机收起,它又飞回来,像是和我捉迷藏。

特殊之处,叶子底色为绿,表面却呈灰白色,近乎病态。厚实,微微卷曲。一般经验,叶子多绿都不為过。逾越“绿”,便是试探着逃离。此时太阳毒辣,条条光线似钢针。主人也不将其挪走,任由暴晒。

人越晒越黑,叶子越晒越白。

红花玉芙蓉终于有了传说。在美洲,人们相信它一开花,极端天气就会到来,台风,或者暴雨等。仿佛其花苞中藏着开关。天神悄悄扭开了它。与众不同的叶色连接着开关。

真理和美在悄悄流传。有科学家试图通过各种原理证明传说乃无稽之谈。他们注定是徒劳的。

五爪金龙

一道铁丝网,隔开宝安区和南山区。当年,前者属于关外(亦即特区之外),后者属于关内。从关外进入关内,需查验各种证件,无证闯关者当付出巨大代价。如今关口已废弃,但铁丝网还在,锈迹斑斑。

对面一小片荒废之地,疯长着鬼针草和蟛蜞菊,小白花和小黄花纷纷摇曳。边缘一丛芦苇平添了一点萧瑟气。铁丝网上爬满藤蔓,有丝瓜秧、苦瓜秧、扁豆秧等,许是附近零星私搭乱建的流民所种。

凌駕于各种秧子之上的,乃五爪金龙。也是一种攀爬植物,绿叶如掌,有六瓣儿的,有七瓣儿的。花朵颇似没打开的喇叭,圆柱形,紫色,花瓣内收,像女孩儿嘟嘟的嘴。一朵朵朝向天空。

年深日久,五爪金龙下面铺着一层枯干的藤蔓。也不知死了几年。新生者腾跃其上。它们爬这么高,看到过一个个悲喜剧。剧场已换,舞台搬走,它们什么也看不见了。现在唯一的用处是装饰着铁丝网,使其看上去不那么生硬。

铁丝网后面,一座巨大的立交桥。我经常开车从立交桥上绕下,就算从南山进入宝安了,从没有想到桥下是什么样子。

早晚有一天,这个铁丝网会被拆掉。没人可惜。五爪金龙等植物也被连根拔掉,更没人在乎。

假马鞭

假马鞭,茎长而直,约半米,有棱,确像多年前农村常用的马鞭。整条茎稍显光秃,上缀蓝色小花,三四朵、四五朵为一簇,叶片呈卵形,上面有放射状格纹,颇类榆树叶。在茎的下面,跟花朵有一定距离。

最先是在公园里见到整整齐齐的一排假马鞭,不难看。但在姹紫嫣红的背景下,一下子被淹没了,它张着嘴唱歌,倒有点像滥竽充数。

再见它,在边坡上。好大一面坡,陡立于路侧,逼视着路人。洋灰打成一个又一个多边形的格子,固定住山体,内中长满树和草。树是矮树,草是长草,尤以五色梅居多,杂以灌木。

岭南雨水大,滑坡、泥石流等天灾并不少见。边坡上的植物们应该知道职责所在。

我发现了假马鞭数丛。像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根须紧紧扒住周围的土,身体绷直。它们互相抱在一起,伸出一个个鞭子,作战的姿势,抽打着风。叶片上一层灰,一摸,手就脏了。这种多年生的植物,乱而健壮,仿佛已历尽风风雨雨。眉宇间,有一股在公园时看不到的硬气。

重担加身,假马鞭突然变得像一个——英雄。

虎刺梅

多年前在长春居住,养过一盆虎刺梅。购自早市,柔嫩一条茎,放在窗台上,随时要死的样子。然一年后,不知不觉茎壮叶绿,偶尔开些若隐若现小红花。东北地区,室内有暖气,一年四季几恒温,盆中物开开落落,不随季节随心情。十来年间,盛开多少次,凋谢多少次,全不知道,也没人管它。只记得叶片卵形,不太大。茎有一尺多高,黑黑的,一个指头粗,从下至上,布满硬刺,单独的一根,擎天一柱。搬动花盆时,全株摇摇晃晃,像个站不稳的胖子。我要小心别让它蹭着,一蹭见血。

南迁后,虎刺梅被送到了妹妹家。苦寒之地,室内总需点缀一点绿色。品种、长相倒不特别挑剔。

再见虎刺梅,在深圳立新湖畔。种在地上的两大棵。枝枝叉叉颇多。大致分三部分,最下面,极类仙人掌的绿色根茎,三棱状,每条棱上都排列着硬刺。这一部分约一米高。其上,黑色的木质枝条,依然尺余,布满刺,摸上去扎手,不摸扎眼睛。枝条顶端为红色小花,两个半圆形的花片,交叉敞开着,成为一朵。四五朵小花又凑成一片。旁边伴有黄色的,更小的花,星星点缀。

凑近了看,黑枝条出自仙人掌茎,直观是,黑枝条硬插入仙人掌片,乃至有斑白的茬口。

比起当年室内物,生生多了看上去性质不同的下半部分。这大地上长出的东西,跟盆里养的,真是不一样。

麒麟掌

二人转《大西厢》中唱词:“六十年一开啊,那是仙人掌”,事实并非如此,仙人掌只是开花少,开花慢,若环境不佳,或养殖不当,多年不开亦正常。由此,见到麒麟掌时,发出两个惊叹:一.仙人掌开花了。二.花朵竟是这个样子。

麒麟掌并非仙人掌,只是长得像。粗壮的茎一根挨着一根,四棱、五棱或六棱,棱上立着刺。有点像绿色狼牙棒。热烈阳光将刺打磨得更亮,仿佛有了灵气,想扎谁扎谁。顶上的叶片(即花朵)白色,形似扭曲的包子褶儿,又似海螺,粉红的边缘皱皱巴巴(上面也有刺),如陶瓷制品。赞叹时,可称,这花开得真瓷实!

麒麟之得名,据说花朵外形很像传说中的麒麟。

像吗?若不提麒麟二字,还真想不到。提了,就觉得确有那么一点像。而这种像,是写意性质的,混沌中藏着真谛。它拨开迷雾,为你我指出一条路,不能像天光大亮时那么清晰,但终归是一条路。迷路不迷路的并不重要,有一条似是而非的路,走一走,免得停下来发呆,拔剑四顾心茫然,无所适从。这就可以了。

紫茉莉

六月中旬,公园里的植物大多睡去。紫荆花树上,都是阔大的叶子。木棉树光秃秃的。凤凰树下,依稀留下几小摊粉红的稀泥。簕杜鹃堪堪落光。动物有冬眠,深圳的植物似乎进入“夏眠”。天气太热,能不开花就不开,能少开就少开。万物归于绿。连鸟鸣都恹恹的。

三杰例外:鬼针草、蟛蜞菊、五色梅。均属草本,个儿矮。路边、山坡、墙角、隔离带,凡有空地处,必见缝插针,生生不息。它们已超越了生理极限。不但随处可见,而且一年四季绽放。且不管他。

我看见了紫茉莉。它从绿色搭成的屏幛中袅袅而来。一棵挨着一棵,半人高,叶子心形,稍尖一些。伸出几十个枝杈,枝杈顶端一长条,像根火柴棍,头上有一个小红点儿。打开之后的紫茉莉像喇叭花。但我现在拥有的,是含苞待放的花。带着淡得几乎闻不着的香气。

我若一无所知,不了解其前世今生,就会认为它是一种奇怪的花,为之倾倒。那些没有孵化的鸡蛋,难以和蹦蹦跳跳的鸡联系在一起。那些未成青蛙的小蝌蚪,不会呱呱叫。它就是独立的、完美的个体。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是现在。

可我偏偏见过盛开的紫茉莉。

且不管他。

喜欢此刻的紫茉莉。像是六月的催眠曲,其他植物在这柔和的曲子里,睡得真踏实。等别人都绽开了,它再沉沉地睡去。

小叶紫薇

紫薇花很大,多紫色。小叶紫薇者,多粉红色。名为小叶,其实小的是花朵。远望,鲜艳的一大团,特喜庆;近瞧,都是小花,像皱皱巴巴的火山石,但比火山石软多了,手指一弹,花瓣即落。六七月份的深圳,它贡献的色彩最多。似此等物,适合锦上添花,不必其他。

但在弘法寺见到的那一株小叶紫薇把我惊着了。高约两米,开放正盛。天气炎热,人来人往。万佛殿中,正中一大佛,其后,满墙的金身,不计其数,似乎持同一姿势。门口有两行字,第一句为“礼佛三次,功德无量”。进来的人,见字都不由自主合掌而立,低头躬身。神给任何人机会。这瞬间的虔诚,亦是虔诚,更是良缘。后来者见状有样学样。他们都被这氛围淹没了。向上,为光明殿,悠扬的音乐声起,期间,轻柔的广播在用英语讲解经卷。渡人渡己的话,谁都听得懂。若入心,谁都可以救人于水火。

那株小叶紫薇就在光明殿旁,和其他地方的同類比较,它的表情要肃穆、沉静许多。粉红的光环绕身一周,依稀可见。生于兹长于兹,每天看即兴的、笃诚的朝拜者,听殿堂里传出的吟唱,肯定被净化了。即或某种原因有污染的片刻,也在和虔诚的较量中,被重新擦净。

风一吹,树摇,像在礼佛。它这一天肯定不止三次吧。

夜香牛

细小的种子落在柏油马路上,又硬又热。它很想爬上那辆车。车中载着数不胜数的植物种子。假以时日,这些种子将花红柳绿,缤纷绚烂。那辆车一天一趟,从城市这头儿跑到那头儿。跑一次轧一次它的头。终于有一天,车轮将其甩到绿化带的泥土上,落地生根。

夜香牛是一种野草,且有响当当的药用价值,可治疗感冒发热,咳嗽,痢疾,黄疸型肝炎,神经衰弱等。但它最多也就是一两分米高,茎细如线,枝枝杈杈很多。叶窄长。花朵更小,长成后也不过苍蝇大,圆柱状,紫红的一点。有一种植物叫“一点红”,夜香牛就像一点红的缩小版。此类植物很难形成气势,扮靓环境的效果不明显,人工种植者或许有,吾未得见。

而它并不缺生命本能。夹杂在成千上万的蟛蜞菊、五色梅以及其他种种植物中,茎、叶、花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有人定期来洒洒水,夜香牛属于滥竽充数抢食吃的。

它从不喊口号,比如“不靠天不靠地,就靠自己”之类,它知道自己又靠天又靠地。空气、泥土、阳光,哪一样不是拜天地所赐?它甚至要靠身边这些非我族类,借人家的光。不同之处,它们没有一片一片成群结队,而是零星穿插其间。或紧贴着铁栏杆,或委身于一块旧轮胎旁,争出一点点空间,彼此隐约可见,抑或完全不见,因此形成不了统一思想,各自保持着自由和独立。故,它们身上多了一些野性,眉宇间落了些舒朗。小归小,细归细,胎里带来的硬气不见丝毫缺损。不高兴的时候,隐忍,闷声抗争,却不会决绝到誓不与谁为伍,拔腿逃走。天和地,阳光和雨,又不归那些豢养植物们独有。

这个鲜花盛开的城市,必然要柔媚与野性齐飞,咖啡大蒜共一色。夜香牛跳脱了条条框框,相对遵循了天意。细微若斯,依然撑得起名字里的“牛”字。

光荚含羞草

一人去花店买含羞草,搬回家后,手触叶片,叶片并不卷曲,知道买了假货,遂到花店讨说法。店主说,是真货,可能你买的那盆含羞草不要脸吧。

有这样的含羞草吗?昨日在山路上碰到了一种,外表极像含羞草,花朵毛茸茸,如雪如絮,球状,玻璃珠大小。含羞草大多粉红或白色,此花为白色。含羞草叶片羽状,疏密得当。此叶亦然。但含羞草是草,该植物是树,傲然于其他灌木中间,居高临下的样子。花、叶相似,仿佛两人撞脸,旁观者兴趣盎然,打量一遍又一遍,做无聊对比,二者大腿长什么样反不重要了。

此树名曰光荚含羞草,虽带“含羞”二字,叶片怎么碰都巍然不动。刻意将其捏起来,一松手,仍唰地弹回去。

想起不久前见到的含羞草。贴着地面,十几片叶子,我挨个儿触碰,它不厌其烦地卷曲。触第二遍,它就又要一遍脸。若碰到个手欠的人,一天至少要几十次脸。

光荚含羞草一次不要脸后,人们了解了它的禀性,恶搞的兴致烟消云散。所以它不要脸的次数并没那么多。

此树生存能力极强,据说已被列为入侵物种。我见到的这棵或为野生,即使种植也是控制种植,毕竟不如含羞草让人放心。

黑面神

黑面神,小灌木,高尺余,茎红色,叶片心形,稍细,油亮。在叶片和小枝条之间,长着一朵朵小花,大小、形状均似钉子帽。六瓣,钝钝的,萌萌的,可视为极微缩的荷花。有的中间已长出一个果实,豆粒一般。

我告诉你,这花是绿色的。没错,绿色的。姹紫嫣红的路边,黑面神低沉无语,成一异数。风传当年植物们选择花朵颜色的时候,它只顾玩手机。抬头看,万物全走光,盘子里空无一物。回来跟绿叶商量。绿叶说,凑合用我的颜色吧。

丁香蓼

丁香蓼本是杂草,水稻的政敌。人类怀了私心,发明出专门消灭丁香蓼的除草剂。此刻,它长在花坛中,不知是自生还是人为种植,用来点缀一旁的天门冬。

一尺多高的草本植物,茎呈四棱状,小叶狭长,绿色。有一片显露出一条条棕色。不小心长走样了,也没人管它。或是自己跟自己玩,如猫戏尾。豆粒大小的一朵小黄花,四个花瓣,方方正正摆在一起,在微风中轻轻抖动。

它旁边有凤仙花、三角梅、黄婵、兰花草,等等等等。往来无白丁,再无生存之困扰,仿佛一个三流作家(或画家)来到了深圳,在这养士之地,安稳度过自己的一生。

八 宝

一丛八宝,围绕着中间一个圆点,向四面八方发射出去。因此,绿色的茎看上去都是斜的,长不到一米,若有机会,似乎可以更长,直插云霄。其叶片,厚而水分足,长椭圆形,有点像俗称的“多肉”。挤碎后,汁液抹到身上可以止痒。顶端一簇花,似半个绣球。又由若干豆粒般大小的花朵组成,白色花瓣,似五角星,稍微外翻。粉色花蕊完全吐露在外,以至喧宾夺主,整朵花均呈现粉色。

寒气从上至下笼罩过来,竭力要把包括八宝在内的植物压入地内。八宝的枝干如同伸向空中的若干只手,努力撑出尽量温暖的一块地方。这是华北的秋天,晨风刺骨,白霜轻披,地面干硬。全球变暖趋势越来越强,但冷还是冷。树叶们绿色渐消,抱紧身子。

此物在华北地区常见,是主要的绿化用植物,每年八月到十月盛开。盛开与枯萎,皆遵天时。我曾在深圳的阳台上见到过它们。那是春天,八宝在北方刚刚萌发,但它在南方潮湿的空气里开放了。不知道的,以为植物到了南方便无法无天,其实此亦遵守天时。

十万错

十万错,柔软的草。茎稍微长高一点就弯下来。谦虚谨慎。叶子两两对生,下圆上尖,纹理清晰,摸一摸,稍有绒毛。花朵一个硬币大小,呈小喇叭状,五瓣儿,白色,其中一瓣上有蓝色。每一朵花都如此。也不知那一点蓝对它意味着什么,以致如此坚持。

谁为它命名为“十万错”?其他人为何同意?不得而知。

它以前都做过什么?到底错在哪里?不知道。

左看右看,没有一个理由主动跳到你面前。十万错在烈日下开得正艳,绝不解释。

有好多错,都是被强加其身的,从天而降,管你服不服气。本来老老实实,偶尔一点小误,被有意制造成大恶,成为出气筒。于是,那些人的愤怒和怨气得以发泄,并因此凝聚了群体的幸福和快乐。

沟壑边,鸟鸣啾啾。掌有话语权者,一代又一代,说了多年。

十万错在这种地方也一代又一代,花、叶自如,对谁都不抱歉意,甚至不知自己已背负了人间至恶。十万错,于它们只是代号,如同王国华三个字,并无实际意义。

且也无实际的打击降临。这已足够幸运。

冷水花

路边一排冷水花,高及膝。

冷水花的花也算花吗?就是干巴巴的一小撮白,像崩开的爆米花,又比爆米花略小,星星点点挂在整株植物的上面。算是花吧。有,总比没有好。茎细,绿色,直立,含水量多,被叶子挡在下面。目力所及,都是冷水花的叶子。

叶片长圆,有非常明显的条形白斑,手感稍硬,无生气,纷纷低垂着,一副蔫头耷耳状。太阳毒辣时如是,清晨潮湿时亦如是。终日不仰起。就像一个小孩儿,埋头护着自己的衣兜,生怕给人抢走宝贵的财物。余幼年得到五分钱,见人就是这个样子。

路边这群孩子,叶子后面到底藏了什么?

那些花,应该是个掩护。故意引人入歧途的。

文心兰

是谁把文心兰挂在了那么高的地方。

不是挂,是种上去的。它的根紧紧围绕着树干,几为一体。文心兰的枝叶,亦好像直接出自大榕树。叶子细长,约一尺。藤蔓耷拉下来,上面挂着一个个黄色花朵,手感滑润。花朵一大瓣,三小瓣。大者近圆,有一个裂痕。小者交叉成丄字型,顶在最上面。交接处,有浅棕色的条纹。

细察花形,很像一只黄蝴蝶,灵动,轻忽。牵强附会一点,又像一个“吉”字。传说中,宋美龄访问美国白宫,见此物,读出“吉”字,引种回国,并起名吉祥兰。

文心兰形美寓意好,常用来做切片,插在花瓶里。是与人交接较频的植物之一。

抬头望,却未见个中端倪。它挺身昂扬,凝神静气,任何世俗的酸甜苦辣,似都与其无关。它对人不会有任何帮助,既不带来好运,也不会带来霉运,更不指导生活。

那是一扇生死门,灿烂的黄令人晕眩。如果它开口讲话,也就是和人谈谈生死,生命的意义,以及宇宙的深处。它不会让谁多活几年,或少活几年。这种事,想想都跌份儿。它只是默默站在那里,迎来送往。在我之前已存在多年,在我之后,依然如此。直到有一天,我的灵魂飘然而至,穿越而过,从其正面来到背面。豁然开朗,一片大光明。

这一片文心兰,悬于深圳最繁华区域的公园内,不被尘世的嘈杂污染一丁点儿。经过了神的点化,它的身上浸透谕令和暗示,早已百毒不侵。

树荫挡住太阳,文心兰的金黄越出叶子,向上,再向上,和阳光合二为一。带着沉默的大大小小的灵魂。

十字爵床

那种黄,介于土黄和牙黄之间,有点暗,除了用“黄”浮皮潦草概括一下,找不到更准确的另一个词。

十字爵床所有花均披此黄。这朵花和那朵花之间,不会因深浅争吵不休,彼此看一眼即达成共识。

小灌木。茎直。叶片不大不小,油亮,边缘有波浪形锯齿。花梗绿色,长约一指,如未熟的麦穗,幼时在农村常见。顶端一簇小黄花,每一朵都是三瓣,每一瓣又像是两瓣粘连在一起的。薄如纸,手感滑腻。因形似鸟尾巴,又名鸟尾花。

回头审黄,颇具南亚风格,易联想到印度或斯里兰卡之类。此种印象,或来自饮食(如咖喱),或来自影视背景。一个地域有一个地域的刻板印象。蓝色、绿色、红色,常被提炼成某一个地域的最大公约数。旁观者心有灵犀,一望便懂。

十字爵床确原产于印度和斯里兰卡,今在深圳已不罕见。路边,花坛里,小区内,时时遇到。忍不住想问,那么大老远,跑来干什么?让谁看呢?心事重重的人,眼皮都不抬一下。一天下来,至少一千六百个人擦肩而过,他們宁可看手机,也不看花。按理说,花儿们都该尴尬一下。尤其像十字爵床这种远道而至的。

但花儿们认认真真地舒展着花瓣,叶片闪闪发亮。从寂寞的清晨到寥落的黄昏,毫不懈怠。在远方,它们并没开给那里的人看;到了深圳,亦非开给这里的人。人类的身体倏忽飘过,只会让花朵皱皱眉,揉一揉鼻子。它们是开给神的,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尽收神的眼底。神高兴,它们也高兴。它们舞蹈,神也在空中轻轻哼起小曲。

此时,我不打扰它们,应是对的。

薇甘菊

薇甘菊小巧、干净。藤类,爬在旁边的芦苇上。花朵如同韭菜花,是一撮小白点的集合,呈开放的穗状。叶子心形,顶端尖锐。与世无争的外表下,隐藏着酷爱杀生的心肠。薇甘菊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它凌驾于所有植物身上,影响其光合作用,致其无法繁衍生息,数量越来越少,某天终于绝迹。高大如血桐、紫薇、小叶榕,顽强如马缨丹、盐肤木、叶下珠,可爱如荔枝、九里香、铁冬青等等,皆伤于其手。谁也跑不脱,只能咬牙忍受着。

好在有人类介入。谁对人类有用,谁就应该活下来。搅局者出局。他们的手段多得多,只几个回合,一个岛屿的薇甘菊几近灭绝。剩下的仓皇逃窜。

午后阳光和暖。一条刚刚整治好的小河,流水潺潺,芳草萋萋。薇甘菊夹杂其中,偶露峥嵘。其他植物没有惊呼求救,薇甘菊亦未立马横刀。天下太平。

此时,空中传来布道者的声音。万物皆入睡,只微甘菊仰头倾听。布道者确实就是直指薇甘菊一个。从天而降,空谷回音,和缓,冷静,鞭辟入里,就连睡着的植物在梦中都为之微笑,甚或流泪。关于仁慈,爱与死,关于杀戮与救赎,流血与和平,薇甘菊入耳入心,被那言辞的美丽所打动。它心跳加速,甚至想把那些句子复制下来,用自己的花苞传播出去。另一方面,它又觉众多的道理,统统和自己无关,布道者所讲,乃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和主人公。自己是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只关心岁月晴好与否。身外的植物们,偶尔会给自己带来一点点悲伤,但慢慢消化一下也就是了。那个布道者的声音真好,应该让更多的人听到。让自己的忧伤,也在这声音里悄悄消解。

岭南的深秋,四季中最好的天气,万物的心都变柔软。仅存的这几株薇甘菊,自定义为虔诚的倾听者,柔弱的妥协者。它们在午后的阳光里伸展枝节,扎根,汲取他者的营养,悄悄蔓延,并坚信世界会更美好。

瓶刷光萼荷

迷迷蒙蒙中,镜片裂成两半,是压碎,是摔坏,还是本身质量问题,搞不明白。一个似可明显追出原因的结果,实则有着无数的指向。不问最好。此时,一尺之外的事物都看不清。整个世界压迫着我。我对妻子说,刚配的眼鏡,怎么就坏了呢。眼镜店太坑人。妻子说,我才查过这家店铺的评价,打分很高,拉不到底的好评。也许只是我们倒霉。

写下上面这段文字的时候,我戴着的眼镜完好无损,镜片干干净净。

镜片莫非是在梦中坏掉了?我不敢确信自己写下这段话的时候,是不是在梦中;读者读到它们的时候,是否也在梦中。

我就是戴着这副眼镜,看到了人工养殖的瓶刷光萼荷。低矮的一丛草本植物。叶子长条状,手感似塑料,向内卷曲。有的叶片中伸出一支细杆,杆的顶端是一个瓶刷一样的花。瓶刷上插满深粉色的“火柴棍”,火柴头是蓝色的,手感凉而硬。这是刷奶瓶用的。我家孩子小的时候用过,而我幼年没有用过,那时连奶都没喝过。

可是我的童年过去了吗?回忆一下眼镜,再照照镜子,想,也许我的童年还没开始。如果那个童年即将到来,现在的我,似乎有经验去承受和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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