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圣地”还是“尊贵的圣地”?
——论以 am、-im、 ata(m)结尾的新疆佛教圣地、麻扎名称
2020-04-12阿布力克木阿布都热西提新疆师范大学
阿布力克木·阿布都热西提(新疆师范大学)
我们研究新疆地名时惊人地发现,新疆许多佛教圣地、麻扎名称均以-m 和“阿塔”(-ata)结尾,对此以往的新疆地名研究或历史名迹研究做出解释,将它们简单地分别理解为维吾尔语第一人称属格和维吾尔语常见的表示亲属关系的词ata,从而将其译为“我的”和“父亲”。笔者看来,-im 和-ata 等词缀追加于佛教圣地或麻扎名称时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语义,不再表示我们所理解的“我的”和“父亲”,而具有了表示尊称的特殊含义。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对新疆佛教圣地和麻扎名称所见的特殊语言现象以及其背后的简单探讨。
一、以-m 结尾的佛教圣地、麻扎名称
在新疆我们会发现被人们尊为圣地或神圣麻扎的名称都以-m、-am、-äm、-um、-üm 结尾的现象,如克赫马里木麻扎(Kokhmārim Maziri)、加依帕其木麻扎(Jayipaččim)、乌什—麦拉万(Uch-Meravan)、乌尔达·帕迪夏伊木(Orda Padishahim)、苏特·帕西木(Sut Pashim)、七仙女麻扎(Yättä Qizlirim),等等。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佛教圣地和麻扎名称后面的词缀具有特殊意义,其背后隐藏着具有特殊意义的宗教信仰、文化内涵和历史语言学方面的知识。
克赫马里木麻扎:中国新疆和田地区的伊斯兰教陵墓,相传为什叶派伊玛目哈桑的后裔穆依甫和卓(Khwāja Makhib Khwājam)之墓。宗教传说称,他是从阿拉伯来的开创伊斯兰教的人士。克赫马里木麻扎位于和田市西南喀拉喀什河东岸之克赫马里木山麓[1]热依拉·达吾提:《维吾尔族麻扎文化研究》,新疆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55 页。,维吾尔语称之为克赫马里麻扎。英人斯坦因在1906年考察过此地,他并引格莱纳德(M.Grenard)的解释说:“克赫马里麻扎系名源自波斯语,kōh 为波斯语‘山’之意;mār,意为‘蛇’,合译为‘蛇山’。”[2]M.Aurel.Stein, Ancient Khotan: 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 Turkestan, Vol.1, Texts,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07, p.190.现在的许多关于克赫马里木麻扎的研究均袭用此类解释。法国学者列维(M.S.Levi)对此提出质疑,认为Kokhmārim 应为Sūryagarbha-sūtra(《日藏经》)中记载的Ghapati Nāga(nāga,梵文“蛇”之意)的遗音。[3]M.Aurel.Stein, Ancient Khotan: 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 Turkestan, Vol.1, Texts, p.190.不过,需要指出的是,据斯坦因记载,该麻扎名称在当地人口语中读作Komārī,在语音上与今之名称Kokhmārim 稍有区别,其书面形式应为Kokhmārī。克赫马里木山(Kokhmārim)在《大唐西域记》作“瞿室陵伽山”,又称“牛角山”[1]玄奘、辩机原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013 页。,原为佛教名山,藏文历史佛教文献中作Gorśga 或Gośira(藏文《李国历史》[Annals of Li-Yul])[2]M.Aurel.Stein, Ancient Khotan: 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 Turkestan, Vol.1, Texts, p.189;又见玄奘、辩机原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第1013 页,注1。。在《日藏经》的藏文译文中这座山又被记作Gla-ru。据此,有的学者将“瞿室陵伽山”(藏文Gośira)考订为今和田县郎如乡。[3]M.Aurel.Stein, Ancient Khotan: 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 Turkestan, Vol.1, Texts, p.186.《世界境域志》亦提到一个Kohmāri 的地方,说其地在两条河附近。据近人研究,在佛教传入前,这里曾是古代于阗人取水之地(山下临河)。该麻扎对研究伊斯兰教、佛教和新疆古代宗教及其相互关系均有重要意义。笔者按,Kohmārim 应由koh+mār+im 构成,ko 或go 似为和阗塞语中表示“牛”的gūha 一词的遗音[4]H.W.Bailey, Dictionary of Khotan Saka,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9, p.89.;mār,很可能是与vihār 的某种语音变体有关的词;im 是本文所关注的重点,即表示第一人称属格的词缀,相当于汉语的“我的”。但是,该词缀追加于麻扎或圣地时则表示“神圣”等尊义或敬意。如若这一观点能成立的话,我们便将Kohmāri 的语义与佛教文献所载的“牛角山”相衔接起来,意为“牛角山”或“牛头山”。需要说明的是,《大唐西域记》所言“瞿室陵伽山”(又称“牛角山”)与今之克赫马里木山是否同一地方,仍需进一步考订,但笔者仍持一种观点,历史上和田以“牛角山”或“牛头山”命名的山名恐怕不止一个,今天和田县南部的郎如乡(Langru)与“瞿室陵伽山”当为同名异地,系该地藏语译名Gla-ru的近代维吾尔语中的遗名。
加依帕其木麻扎:现代维吾尔语将此加依帕其木麻扎呼为Jāy Pachchim Māzāri 或 Jay Pačim Maziri。加依帕其木麻扎位于阿图什市以北吐古买提(Tugurmetti)乡西南大约18 公里处的一条山沟里。这里分布着大约五六处相关联的朝圣地,均与苏图克·布格拉汗的传教活动有关。[1]热依拉·达吾提:《维吾尔族麻扎文化研究》,第149 页。笔者认为,加依帕其木麻扎的原名应为Jay-i Padisha-im,由波斯语jay (在波斯语中有“地方、住处、所处”之意)、-i(加上波斯语特有的领属格连接词-i,又叫作耶扎菲)、padišah(有“国王、可汗”之意)、-im(即原为第一人称领属格,但缀加于圣地名称后,表示尊义)构成,意为“国王或可汗住处”。据新疆的伊斯兰传说记载,公元932年,名为阿布·纳斯尔·萨玛尼(Abu Nāsir Samānī)的萨玛尼王朝的传教士来到喀拉汗王朝境内传教。喀拉汗王侄苏图克·布格拉汗和他的几十名侍卫首先接受了伊斯兰教并积极推行伊斯兰教义,但遭到了以王叔为首的佛教教徒们的反对。苏图克·布格拉汗寡不敌众,逃到此处休养生息,招兵买马,终于战胜了佛教势力,伊斯兰教在喀拉汗王朝得以传播。由于苏图克·布格拉汗在此地居住过,故名Jāy-i Padisha-im//Jay-i Padia(h)im,意为“国王或王居住的地方”,后在口语中逐渐演变为Jāyi Paččim。
乌什—麦拉万(Uch-Meravan 或Uch-Meravam):米儿咱·穆哈木德·海答儿在其著作《拉失德史》中提到在喀什噶尔以北三法尔萨赫(1 法尔萨赫约合6.24 公里)地方的一个地名叫作Uch-Barkhan(或Uch-Burkhan)。关于此地名的来源,作者写道:“哈吉·马黑麻·沙亦塔思(Haji Muhammad Shayitash)以7000 人在这里迎战了3 万人的蒙古军队,然后他们喊出‘salay begum’,意思是‘我摔倒了我的阿米尔’(波斯语言:miri-man biandaāzam),这就是这个地名的由来。”[1]Mirza Muhammad Haidar Dughlát, A History of the Moghuls of Central Asia: The Tarikh-i Rashidi, trans.by Denison Ross, ed.and noted by N.Elias, London and New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72, pp.75, 76.伯希和到此地进行考察,他说:“从喀什噶尔到七水河的大道,要经由喀什城北15 公里左右的那林河流经的地方,在居高临下地俯瞰西侧大道的陡峭黄土高坡上,被开凿了三眼‘窗孔’,由那里可以进入所有不太深的洞窟。中原人称此地为‘三仙洞’,其土著名称是‘乌什—麦拉万’或‘乌什—玛赫拉万(Uch-Manravan)’,意为‘三仙洞’。”[2]〔法〕伯希和著,耿昇译:《伯希和西域探险记》,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86 页。包括伯希和在内的许多西方探险家、学者们对Uch-Meravan 这一名称的起源进行了讨论,但问题的焦点主要集中在Meravan 一词。当地人称此地为Uch-Meravan,uch 显然是察合台语或维吾尔语üč,意为“三”,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Meravan 究竟何所指,无从考证。在彼得罗夫斯基(Petrovski)的记载中,该词拼写作Ouchmah-ravan,从而将全名解释为“正坍塌的难进洞口”[3]《喀什噶尔附近的一处佛教古遗址》,转引自〔法〕伯希和著,耿昇译:《伯希和西域探险记》,第186 页,注1。,可能作者将mah-ravan 与vayran(波斯语“毁坏”、“倒塌”)一词联系了起来。笔者的看法是,以上两种解释,即《拉失德史》中的“我摔倒了我的阿米尔”和“正坍塌的难进洞口”都不能接受。该地本名应为Uch-Burkhan,其中Burkhan 是“僧侣”之意,Uch-Burkhan 意为“三仙洞”,大致与其汉语称谓相符。喀什噶里词典提到Burkhan 一词,《突厥语大词典》汉文版译文将其转写为Barhan,原文,亦可读为Burkhan,并不是Barkhan。喀什噶里说:“其地为下秦的名称。喀什噶尔附近一座山上的堡垒,这座山下有金矿。”[1]麻赫默德·喀什噶里:《突厥语大词典》(汉文)卷2,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第459 页。笔者按,burkhan 即译自吐火罗语的回鹘语词,意为“上帝”、“神”,此词常见于回鹘语佛教文献中,到了喀什噶里时代,burkhan 一词失去了原有的意思,由“神”逐渐变为“佛教圣地”或“佛庙”的专有词汇。这就是有关Uch-Burkhan 遗址最早的记载。然而,本地人所言之Uch-Meravan 应是Uch-Burkhan 一词的后期延续,大概源自Üč-mārväm,而Üč-mārväm 由*Üč+mar+äm 构成,其中Maräm 一词的来源可以追溯到梵文中的vihār,意为“寺院”,其中亚变体为buhar(今印度北方城市Biharistan 的Bihar 及中亚布哈拉[Bukhara]等地名的起源均与梵文vihār 有关),在中亚bihar 一词除了“寺院”之外,还可能指“处所、住处”或“庇护所”,后来当地人们对这个本不是伊斯兰的圣地添加了穆斯林信徒所熟知的一些伊斯兰因素,从而将它塑造成一个伊斯兰圣地。其语言变化如下:*Üč-Vihar > *Üč-Buhar > *Üč-Mehar> *Üč-Mer-am,意为“三山洞”[2]有关中亚语言中w 和b 交替的例子,如Balāsāghun↔Walāsaghun,可参见〔俄〕巴托尔德著,罗致平译:《中亚突厥史十二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82 页。,其语义与清代汉文文献所说的“三山洞”基本相同,只不过是后来给它加了一些神话色彩,将“三山洞”改写为“三仙洞”。[3]《回疆志》卷3《土洞》载:“喀什噶尔城北五十里名土山,皆峰峦悬崖,其斗垶之半有三洞,立独木云梯登而视之,亦无甚异。土人名之曰玉舒布尔抗,询之,莫知其详。”参见永贵、固世衡撰:《回疆志》卷3,台北成文出版社1968年版,第135页。此言“玉舒布尔抗”实为察合台语Uch-Burkhan 的汉语音译,意为“三山洞”。同样的记述亦见于《回疆通志》,云:“回城北三十里土山下有流泉,其甘冽回城北,陡壁之半崖有石洞三,洞中置石仙像,傍山立木梯约三四丈,登而观之,亦无甚异。取回语名玉曲布尔罕,汉人名之曰三仙洞。”参见和宁撰:《回疆通志》卷7《喀什噶尔》,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版,第4 页。此言“玉曲布尔罕”亦当为察合台语Uch-Burkhan 的汉语音译,意为“三山洞”,而《回疆志》将其译为“三仙洞”。类似地名也见于新疆其他地方,新疆库车县城东北十公里处的“明买拉木阿塔”[1]王树枏、袁大化:《新疆图志》,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版,第19 页。中的“明买拉木”就是维吾尔语Ming-Marvam 的汉语译音,意为“千佛洞”。笔者认为,Uch-Meravan 或Uch-Meravan中的-am(-an 是am 的语音变体)就是本文所关注的察合台语词缀-im,在此缀加于圣地名称后表示一种对它的尊义。
在以往的有关-m 结尾的地名和佛教圣地、麻扎名称的研究中形成的传统观点是,将-m 简单地解释为维吾尔语单数第一人称属格,意思是“我的”。但是,在笔者看来问题并非那么简单。在这个语义角度来讲,该词的语义已经超出了它原有的基本范围。名词性词缀-im 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回鹘时期,常以-m、-im、-m、-um、-üm(有的方言中作-n、-äm、-am)的形式出现于古代回鹘语佛教文献和世俗文书中,具有不同的构词功能。德国著名的突厥语学家冯·加班(Anne Maria von Gabain)在其《古代突厥语语法》(Alttürkische Grammatik, Leipzig, 1950)一书中对此进行了详细研究并提出了独特的见解。冯·加班认为,该词缀具有不同的语法功能,主要有如下:(1)在突厥诸语言中,-m 常加于人称,本为表示第一人称单数的领属格,如:benim“我的”;(2)又缀加于特有名词、称号、头衔、尊号,表示“尊称”,带有一种尊义,如täŋrim“陛下”< täŋri(“神”)+ m;tarim“阴性头衔”< täŋri+m (源自同一个词根)。[1]Anne Maria von Gabain, Alttürkische Grammatik: Mit Bibliographie, Lesestücken und Wörterverzeichnis, auch Neutürkisch, Leipzig: Otto Harrassowitz, 1950, p.61.《元史》资料中所见的“邓林”一词是回鹘语Tengrim的汉语音译词,直译为“我的圣天”,但归根究底是“天、圣天”一词的尊称。笔者认为,其第二个功能的遗留在今维吾尔语的人名习惯用语和新疆麻扎、佛教圣地地名当中也能看到,如Aysham 我们在新疆发现许多麻扎和佛教圣地名称均以ata(m)结尾,如阿克苏温宿县的库尔米什阿塔麻扎(Qirmish // Qurmish-atam),托力米什阿塔麻扎(Tilmish//Tulmish-atam Maziri),拜城的尼杂尔阿塔麻扎(Nizar-atam Maziri),吐鲁番的Alp-atam(又作Alpattam),喀什地区岳普湖县的阔伊勒克阿塔木麻扎(Qoyluq-atam Maziri),位于库尔勒市西南38 公里处的拉本阿塔麻扎(Rabbin-atam Mazar),库车的巴利赫阿塔麻扎(Balikh atam Mazar),等等。此外,毛拉木萨·赛拉米(毛拉穆莎·莎依然米)在其《伊米德史》后记中提到了当时新疆的许多麻扎,它们的名称均以-ata 一词结尾,如库奇卡尔阿塔(Qočqar-Ata)、胡拉孜·阿塔(Khorāz-Ata)、库木西·库孜· 阿塔(Kömüš Közlük-Ata)、萨喀勒·阿塔(Saqal-Ata)、布格拉·阿塔(Bughra-Ata)。[1]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清代察合台文文献译注》,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517 页。在讨论这些麻扎名称中的“阿塔”(ata)一词的语义时,学者们对此纷纷提出了不同的推测和假设,有的甚至将其简单地视作“父亲”一词,力图解释其名来源。《伊米德史》的作者毛拉木萨·赛拉米对这些麻扎、“圣地”名称的来源感到困惑,在书中写道: 在新疆(原文说“七城”)有诸多圣人麻扎,但几乎没有传记,有传记的也不太符合古文献记载。也许有些人没有查阅相关历史资料,擅自写下了传记。有些麻扎的名称和传记也不符合历史和现实。有些人因不清楚这些麻扎的原名,所以他们的麻扎和传记也被后人擅自命名。[2]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清代察合台文文献译注》,第517 页。 不过,不管是传说还是历史事实,或者有无传记或者符不符合历史记载,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麻扎名称中的“阿塔”(ata)一词蕴含着特殊的含义,它的语义不限于“父亲”这一意义。 库尔米什阿塔麻扎:位于阿克苏地区温宿县萨瓦甫齐牧场场部驻地西北约11 公里处,面积约680 亩,海拔1700 米,尚存古墓10余座。[1]热依拉·达吾提:《维吾尔族麻扎文化研究》,第167 页。关于此麻扎的主人及其年代在史料中却无明确的记载,但据毛拉木萨·赛拉米说,该麻扎主人应为苏里唐库尔米西·赛义都·穆斯林(Sultan Qurmish Saydull Muslimin),伊斯兰历33年穆氏圣人曾派遣苏里唐库尔米西·赛义都·穆斯林率领3 万军队出战柏柏尔城(Shahri Berber)喀赫喀·加都(Qakhqa Jadu)和祖姆拉(Zumra)的祆教徒(即异教徒)。祆教徒军队大败伊斯兰军队,3 万人在乌什和阿克苏境内被杀,并埋于此。[2]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清代察合台文文献译注》,第522 页。是否存在过其人,我们很难从历史记载中找到线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当地人将此麻扎称为Qirmish-atam Maziri,予以了神圣的宗教色彩加以崇尚。 尼杂尔阿塔麻扎:本为麻扎名称,清代此处曾设卡伦,命名为呢咱尔阿塔卡伦,又译作“尼杂尔阿塔”、“尼扎尔阿塔”,卡伦由麻扎而得名。《新疆识略》卷3《疆域》称,尼杂尔阿塔在和色尔台(今阿克苏拜城克孜勒河岸)东北山内一百三十里[3]松筠:《钦定新疆识略》,道光元年(1821),武英殿修书处,第56 页。,《新疆图志》卷70《水道四》云:“在阿尔通伙什卡伦南四十里,即伯什克勒克水与赫色勒河汇合处”[4]王树枏、袁大化:《新疆图志》卷70《水道四》,第19 页。。阿尔通伙什,即库车以北之山名,其地应在克孜勒河和伯什克里木水汇合处,离克孜尔千佛洞不远的地方。“呢咱儿阿塔”即《清史稿》卷368《列传一百五十五》所载之“乃塔尔达巴罕”[5]赵尔巽等撰:《清史稿》,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2480 页。,其地在拜城县阿尔通伙什西南。此地曾有墓地,故称作“呢咱尔阿塔”,为Nazar-ata 的音译,即Nazar 为人名。关于尼杂尔阿塔麻扎的主人、年代、地点,除了清代汉文文献中几个有关零星的道里、方位方面的记述以外,没有其他明确的记载,唯独《伊米德史》的作者毛拉木萨·赛拉米提及这个麻扎。作者说:“新疆许多圣墓后面带有‘阿塔’(ata)一词,ata 本意为‘父亲’,‘尼杂尔阿塔’(Nizar-ata),意为‘尼杂尔圣墓’。”[1]毛拉穆莎·莎依然米:《伊米德史》(维吾尔文),民族出版社1988年版,第262 页。 明迈里雅木阿塔:《西域水道记》作“明迈里雅木阿塔”,并称明迈里雅木阿塔在库车城东北二十里,《新疆识略》卷3《疆域》译作“明买里木阿塔”,并称“距库车城二十里”。其地约在今库车县麻扎皮坦(Mazar-pitan)村以北十五里处,但具体位置不详。据笔者推测,“明迈里雅木阿塔”、“明买里木阿塔”似为维吾尔语Ming Marvam-ata 的音译,Ming Marvam 意为“千佛洞”;ata 即本文所谈到的表示尊义的词缀,是“父亲”一词的引申意义。 长期研究布哈拉、卡拉卡尔帕克人社会组织的俄国学者Sir H.Howorth 先生指出:“由ata 派生出来的Atalik 一词源义为职司继承王位人的教育或具有‘管家’之意,后来该词又指宫廷中的主要官职,相当于内臣(Divān Beg),从而逐渐演变为某一地区或区域的精神领袖。”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区atalik 一词的意义各异,在现今卡拉卡尔帕克人(Qaraqalpak)中atalik 一词意为“族长”,而明代叶尔羌汗国时期是一个荣誉又重要的官职,是汗或速檀(Sultan)的师傅。从新疆发现的苏菲派写本《历史记录》作者描述其祖父们血统时说道: 巴巴·阿尔斯兰以“突厥人的谢赫”著称,与阿布·亚库布·尤素福·哈马丹尼(Abū Yaʽqūb Yūsuf Hamadāni)—愿其坟墓明亮—同时代的霍加·阿合麦德·亚萨维(Khwajā Amad Yasawi)的精神导师巴巴·阿尔斯兰(Bābā Ārslān),是我父亲的第18 代阿塔(atā)。父亲曾说:赞吉·阿塔(Zangī Atā)是我的第14 代阿塔。赞吉·阿塔和艾孜·纳扎尔·苏菲(Iz Naarūfī)之间的六位阿塔的名字我回忆不起来了。[1]白海提:《〈历史记录〉:一部关于20世纪新疆苏菲派的未公开写本》,《世界宗教研究》2013年第1 期。 从《历史记录》作者的记述来看,ata 一词总是缀加于苏菲派谢赫们的名字之后,表示“精神导师”,其语义与波斯文中“巴巴”(bābā)[2]bābā 一词在波斯语中有“爸爸、父亲”、“族长”、“老人家”等之意。参见北京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系波斯语教研室主编:《波斯语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201 页。相当。 在宗教和社会生活一体化的古代世界里,知识的传播与宗教人士是密切相关的。也就是说,宗教人士既是人民精神世界里备受尊敬的神圣人物又是传播宗教知识的载体人物。这种理念在古代佛教、摩尼教和伊斯兰教对神圣人物的称谓上有着集中体现,如摩尼教的mar 和佛教时期的回鹘语和蒙古语中的bahši,就是这种宗教人士与知识传播(知识渊博)者一体化的理念在语言称谓上的集中表现和延续。[1]“圣人”和“精神导师”一体化的理念在佛教时期的回鹘语和蒙古语词汇bahši 中都有体现。虽然我们对bahši 一词的来源没有最终的、学术界较认可的结论,有的研究认为bahshi 即蒙古语baqsi,汉语通常译作“把式”(例如“车把式”),元朝俗语中作“八合失”,此词是蒙古语借用汉语“博士”而来,后来其意义演变为“师傅、导师、有学问的喇嘛、能手”等。但是,大多数学者们都同意该词直接或间接地来源于梵文bikšu 这样一个结论。bikšu 一词原意为佛教的僧侣。如果单独指学佛的僧人,用bikshu(中文为比丘)这个字是最为恰当。后来到了中世纪时期,在中亚bikšu 一词泛指“书写员”、“录事”。当回鹘文在突厥语各部族通行时,“巴赫什”用来称呼通晓回鹘文的录事,而这个时期的回鹘文文献的内容大部分为宗教文书。叶尔羌汗国时期巴赫什是汗的私人秘书。今蒙古语称老师为bakhshi,与回鹘文bakhshi、梵文bikšu 及“巴赫什”有着历史、语言渊源关系,是宗教人士和知识传播者一体化的这样一个理念的语言学体现,亦是该理念在蒙古人中的延续。而中世纪时期中亚伊斯兰世界中这种理念表现在对宗教人士的称谓“阿塔”(ata)一词上。笔者认为,从中亚发现的有关伊斯兰教传播的传说、文书和传记的记载来看,“阿塔”(ata)一词常常缀加于出自察合台语家族或有察合台语背景的谢赫、圣人名字后,表示对他们的特殊尊敬、崇拜,逐渐失去了原有的“父亲”之意,而在中亚和西亚常以“巴巴”(bābā)一词表示具有波斯—伊朗背景的圣人和精神导师们。生活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维吾尔族历史学家毛拉木萨·赛拉米在其著作《伊米德史》中说道:“ata,意为‘父亲’,新疆许多圣地和麻扎也用这个词来称呼,如‘尼杂尔阿塔’意思是‘尼杂尔圣墓’”[2]毛拉穆莎·莎依然米:《伊米德史》(维吾尔文),第262 页。,说明“阿塔”这一称呼在当时的中亚和新疆具有非同寻常的含义。二、以ata(m)结尾的麻扎、圣地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