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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经年

2020-04-10韦语韬

南风 2020年1期
关键词:仓央嘉多吉拉萨

韦语韬

那此去经年,却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小编物语:

一本书,一场旅行,一次偶遇。

遗落的项链连接两个互不相识的人。

遭遇男友背叛的依依辞去工作,来到拉萨。

遗落的项链被转山的少年捡到,于是两人结伴同行,互生好感。

依依决定留在阿里支教,少年继续踏上征程。

两个月后,男友轩发来短信求和,依依决定忘记过去,回到城市。

神山北壁下偶遇的少年,古格王城星空下唱起的情诗,不知他懂了多少,最终的离去和等待终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旅行,能让你遇到更好的自己。”我盯着书上的这句话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此刻,我坐在玛吉阿米柔软舒适的沙发上,阳光如同水银一般透过窗口倾泻而下,而我面前的桌子上正摊着一本《最好的时光在路上》。

玛吉阿米因为那个300年前写诗的年轻活佛,现在成了拉萨城中游人必来的景点,或者说是艳遇的地方。下午两点钟左右的光景,因为是淡季,店里的人并不算多。店里放着仓央嘉措作词的原声藏语歌曲,舒缓而忧伤的曲调。一只全身雪白的猫趴在窗台上懒懒地晒太阳,我叫它雪球,我轻抚着它的头,它似乎很享受,半眯着眼任由我抚摸。

因为最近几天经常来这里喝茶的缘故,不仅是猫,连吧台的小哥都被我混熟了。其实本地的藏民还是更喜欢光明甜茶馆,我选择来玛吉阿米只是因为对仓央嘉措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我总是在心情不是很好或者难眠的夜晚一个人品读他的诗歌,他的诗歌唯美而忧伤,但于我却有着治愈的作用。

来拉萨已经快一个星期了,每天和转经的人一起沿着转经道在拉萨城中漫步,在茶馆里喝茶,在布达拉宫广场晒太阳,日子安然且悠闲自得,但这就是自己辞职出来旅行的意义么?看着大昭寺门口那些虔诚长跪的人,年复一年地五体投地,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信仰么?信仰,真的可以让一个人每日重复着单调而贫穷的生活而依然如此地心甘情愿幸福满足么?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的深圳,我还是那个领着为数不多的薪水却每天早上要在沙丁鱼罐头一般拥挤的公车上挤上一两个小时,还要每天忍受那个40多岁却依然浓妆艳抹的老女人的颐指气使,心里明明厌烦得要命却还不得不装出一副笑意盈盈面孔的公司小白领,不,是小白鼠。是因为那天早上迟到被扣了钱的缘故么?是因为发错了文件而遭到经理的冷嘲热讽?还是因为客户取消了订单导致了年终奖的泡汤?或是因为男友轩的背叛?不,那些其实都只是导火线罢了。逃离,或者说是寻找,也许很久之前那样一个念头就已经根植于我的内心。尽管我拼命克制那样的想法,日复一日按部就班地在那个城市里努力生活着,但那念头却如一粒种子,无需施肥浇水它却在心里日渐生根发芽,直至有朝一日无可抗拒地破土而出。

依然还记得那天下午递交辞呈的时候,那个总是自以为是的经理那张写满惊讶的脸,她或许没想到我这样一个平日里看起来温顺乖巧的小女生竟然也会反抗她,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走出那幢她呆了三年的高楼,看着蔚蓝天空飘着的朵朵白云,心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接下来的日子,订票,准备装备,收拾行李,走的时候才发现从读大学到工作,整整七年,却依然是两手空空,除了青春的記忆和背后的行囊,什么也带不走。离开深圳的那一天,下着滂沱的大雨,整个世界仿佛被笼罩在茫茫的雨幕里,本以为会很开心的,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还是感到了一丝悲伤,这就是自己无数次幻想的情节——背着行囊独自一人去旅行,或是去流浪。

坐在开往拉萨的火车上,夜里听着火车撞击铁轨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很久不能入睡,记得谁曾经说过,火车上的旅程是世界上最枯燥单调但却是最丰盛繁华的经历,因为你可以在漫漫长夜里看见偶尔经过的城市里的万家灯火,也可以看着窗外远处的寂静山峦然后闭上眼睛倾听自己的心跳。

车子在过了青海湖之后没多久进入了荒无人烟的可可西里,车窗外白茫茫的雪域刺痛了我的眼睛,看着漫天飞舞的白色精灵,我这个南方长大的孩子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鹅毛大雪”。行囊里除了衣物和食品,还有一本精装的《最好的时光在路上》,扉页上我用黄色荧光笔划的那句话:旅行,能让你遇到更好的自己。

或许,就是因为那句话让我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行程,但此刻我坐在玛吉阿米酒吧的一角,悠闲地喝着酥油酒吃着酸奶,内心却依然感到茫然。旅行并不是为了逃避生活,可到底什么才是我想要的呢?旅行结束之后还要回去继续原来按部就班的生活么?这次出来家里都还是不知道的,如果母亲知道了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筱禾发来的消息:你在哪里?筱禾是我在青旅的舍友,我住的是女生三人间,不过现在只有我跟筱禾两个人,筱禾是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子,据她自己所说她是逃婚出来的。我回复了她的消息没多久,她突然如神一般从天而降。

“依依,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阿里?”

“阿里?”

“是啊,阿里是世界屋脊的屋脊,那里有神山冈仁波齐,圣湖玛旁雍错,而且听说今年去转山还会有好运的哦。”

我看着筱禾手舞足蹈的兴奋样子,不知该说什么好,来之前并没有做多少功课,而我也不是虔诚的佛教徒,但在拉萨除了每天喝茶、散步晒太阳,似乎确实也没别的事情可干了,于是我说;“那好吧,就我们两个人去么?”

“当然不是啊。”她于是把如何遇见童童和阿辉,如何被他们说动去阿里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童童和阿辉都是和我们住在同一个青旅的驴友,童童还是大学生,阿辉则是自由摄影师,而他们并非情侣,也是路上碰巧遇到的驴友,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阿辉想要去珠峰拍摄星轨,而童童和筱禾也想去看看传说中的世界第一高峰,我是随遇而安的,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一路上可以看到成群的牛羊,天空湛蓝高远,风景优美至极。第一次看到羊湖,那种梦幻般透明的蓝让我的心为之一震,它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如一块蓝色的羊脂玉。外面的空气很冷,和车上的温度形成明显对比,我穿着冲锋衣,依旧感到手指僵硬,深吸了一口气,肺部里感到沁人的冰凉,但却不想上车。天空是那种透明的钴蓝,远处的山巅上积雪未化,倒映在湖水中央形成一个美丽的画中世界。

我深吸一口气,深蓝的天幕上,星河璀璨,如同缀满了宝石,第一次看到那么纯净的星空,头顶上的银河仿佛触手可及。“这儿的星星真美。”

“真的很美。”多吉也赞叹着。

“生活在这里,这样的星空你应该经常能看到吧?”

“我们,我们也不会经常出来看星星。”多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才反应过来他为了陪我们,今天的晚课都没做。

为了打破尴尬,我于是说:“我给你唱首歌吧。”我唱的是谭晶的《在那东山顶上》,歌词原是仓央嘉措写给他的情人玛吉阿米的诗。忧伤的旋律缓缓回荡在一千多年前的古城上,弥漫在这高原的夜色里。

过了良久,我们都没有说话。“这是仓央嘉措写的对吗?”多吉突然问。

“是,你知道仓央嘉措?你读过他的诗?”我惊喜地问,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我知道啊,他是六世达赖,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呵呵笑起来。

“原来因为这个啊。”我有点失望。

“不过,我也确实看过他的诗,的确写的很好。”

“那你喜欢哪一首?”我又开心起来。“哈秋!”夜晚温度下降得很快,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是不是着凉了?在高原感冒不太容易好。”他关切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某种我很熟悉的东西。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前男友轩。

我摇了摇头,这应该是我的幻觉吧。“没有,我只是坐久了,有点凉。”

“那我们起来走走吧。”他温柔地说。

想起轩,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猝不及防。思念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维系着你的过往和悲喜,亦指引我们深入茫茫生命之旅。那些你以为已经忘记了的人和事会突然跳出来,在你不经意的抬头与低头的瞬间,在每个梦与醒的交替,那些曾经的记忆如一部黑白老电影,清晰得毫发毕现,而你站在时光的路口,不见来路,亦不见去路。

按照行程我们第二天便应该返程了,但因为从多吉的讲解中我们得知扎达还有一个皮央东嘎遗址,也很值得一看,所以又多耽搁了一天。参观完皮央东嘎遗址我们的行程就算是全部结束了,想着离别在即,我的心又沉了下来,想着明天就要返程,吃了晚饭之后我还是决定去托林寺和多吉告个别。

多吉做完晚课出来,看到我,心下也明白了我的来意。“你们,明天要走了吗?”

我点点头,“是的,我来向你道个别。”

“我们走走吧。”

夕阳下的象泉河谷,蜿蜒的河水就在土林的峡谷中安静地流淌着,如同一千年前一样,落日照着静静的河水,金黄灿烂,如梦似幻。

河边的风很大,风吹起我的长发和他红色的僧袍一角,我的发丝在风里飞扬。

“多吉,这几天谢谢你陪我们。还有,这本诗集送给你。”我从包里拿出那本我一直随身带着的仓央嘉措的诗集。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不是,是我要谢谢你。”他对着我微笑,夕阳的余晖打在他的身上,他的笑容如同一朵盛开的金色莲花。我呆呆地看着,他漆黑明亮的瞳仁里有两个小小的我。

余辉渐黯,天空杂糅出七彩霞光,绚丽无比。“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他低声说。

“多吉,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我犹豫着,还是问了出口。

他沉默着不说话,良久,说了一句:“得失随缘,心无增减。”

“得失随缘,心无增减。”我重复着这句话。

返程的路上,我都基本上没说什么话,看着窗外的风景,这些日子的种种片段如电影回放般浮现在脑海里。

路过玛旁雍错旁边的一个小学,学生们都在广场上做一个奇怪的运动,周围围满了人群,司机停下来休息抽烟,我们也围了过去,原来他们是在开校运会,正在进行双人一组进球比较。我没有什么心思看,就在学校周围转了转,校门口一面墙上贴着的一张招聘启事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原来这个学校正在招聘临时代课教师,主要教美术和简单的汉语,包吃住,只是工资不高。

我盯着那张启事看了好久,终于做了一个连我自己都不可置信的决定——我要留在这里做老师。其实这几日,我就一直反复地在考虑着我究竟该不该回去,旅行结束了,可是,我真的找到那个最好的自己了么?我真的可以不念过去不畏将来了么?我还需要时间。所以,我决定留在这里。

我把我的决定告诉童童他们几个人的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巴,但是我既然已经决定了,无论他们怎么劝都是没用的。我拿着那张招聘启事,在别人的指点下去找学校校长,校长是个慈眉善目的藏族老人,他打量着我,“这里条件很艰苦,你可以么?”我坚定地点点头。“好吧,欢迎你,小姑娘。”他伸出了手。我就这样留了下来。

“老师老师,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嘎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嘎玛是四年级的学生,因为他哥哥给我看过病,所以我跟他们一家都很熟。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没课的时候,我就喜欢跑到圣湖玛旁雍措和鬼湖拉昂措的湖边写生或者看看书发发呆。

“哥哥说的,你肯定在这里。”嘎玛一脸得意地说。

“你哥哥呢?”嘎玛的哥哥旦布才让是附近有名的医生,我有一次重感冒去他那里看病,才知道他是嘎玛的哥哥。

“哥哥的诊所里还有病人,他说一会儿就过来。”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圣湖里的水都已经结冰了,阳光照在湖面的蓝冰上,晶莹透亮,像是到了南极的感觉,所以没事的时候我最喜欢到湖边来,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看到远处的神山冈仁波齐和纳木那尼。

这里的生活很简单,学校里的班级并不算多,一个年级三个班,我负责教一到五年级的美术和汉语课。孩子们都很单纯善良,家长们听说我是从很远地方来的代课老师,都对我很热情,天冷的时候,嘎玛的妈妈还送了过冬用的羊毛大衣和被子过来。

“老师老师,哥哥来了!”嘎玛的喊声把我从回忆中唤醒。嘎玛的哥哥是一个二十出头的藏族小伙,自从上次找他看了一次病,他有事没事就经常来找我,有时候也会陪我一起出来写生。

他背着手,笑嘻嘻走到我面前,“你猜猜我手里是什么?”

“猜不到。”

他把手伸出来,他的手心里有几块彩色绚丽的石头。

“好漂亮。”我接过来,这些石头的颜色不是染上去的,是天然的五彩石。

“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个是我昨天在湖的另一面捡的。”旦布才让看着我,开心地说。

湖边的风很大,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了。许是坐得久了,我打了个喷嚏。

“你小心又感冒了!”旦布从包里拿出一件厚衣服披在我身上,他和多吉长得并不像,但他的眼神常常会让我想起多吉。其实这里离扎达并不是很远,镇上也经常有人会去扎达县城办事,但是,我该去见他么?即使见到多吉,我又应该说些什么呢?见与不见,其实都一样,有些人注定就只能放在心里。这或许就是多吉所说的得失随缘,心无增减吧。

“出来久了,我们回去吧。”

“好。”

我们沿着湖边的小路走回去,我看着冰蓝的湖水,淡淡地说:“下个月新的老师就要来了,我的代课也就结束了。”

“什么?你要走?!”嘎玛和旦布同时叫了起来。

“是的,嘎玛,你们的新老师就要来了。”我温柔地抚摸着嘎玛的头,“我也该回家了。”后面这句话我是对旦布说的。

“老师,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嘎玛抱着我哭起来。

“嘎玛别哭,老师不是还没走吗?”我笑着哄他。

“你真的要走?你,不能留下来么?”旦布的眼睛里红了起来。

“你知道的,旦布,我并不属于这里。”我的眼睛望着远处的天空。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我对这里的土地还有孩子们都产生了感情,想到要离开,心里也是有许多的不舍,但是……前几日母亲打了个电话,问我最近的工作怎么样了?如果不开心就回来。挂完电话,我的眼泪簌簌地流下来。我问自己,难道我要这样一辈子逃避下去么?在不久前某一天的夜里,那个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微信头像给我发来了消息:依依,对不起,你还生我的气么?我错了,你回来吧!看到轩的这几行字我沉默了良久,然后回复了几个字:轩,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回不去了。我把他送的红色手链包起来,埋在了圣湖边。我长叹了一口气,既然终于可以放下过去,那又何必畏惧将来?我,是该回去了。

因为不想看到离别的悲伤场面,我并没有告诉太多人我要走的消息。离开的那一日,校长给我安排了去拉萨的车,旦布和嘎玛拿了很多吃的和路上用的东西给我,把我的包塞得满满的。

“老师,你还会回来么?”嘎玛流着眼泪。

“会的,老师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我的鼻子也是酸酸的。

“依依,你一定不要忘了我们!”旦布握着我的手。

“不会的。旦布,谢谢你!”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旦布对我的感情,只是我既然无法留下来,又何必让他徒增烦恼呢?

我终于回到了拉萨,这几个月的时间,却像是过了半生那么长。我看着大昭寺门口依旧在顶礼朝拜的人们,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买了火车票,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可可西里的风景依旧壮美,但看风景的心情已然不同。多吉,经历了这么多的悲欢离合,或者我已经可以做到得失隨缘,可是,这此去经年的漫漫旅途,终究还是我一个人,便纵有千种风情,又能与何人说呢?

回到家,正好是公立新年的第一天。母亲看到我回来了,又惊又喜。

我回到阔别已久的我的闺房,看到书桌上放着一个大信封,居然是西藏寄来的。会是谁呢?难道是旦布?

母亲说那封信是两个月前收到的,她以为是我的朋友寄的,就放在了桌子上。我小心翼翼地剪开信封的边缘,里面掉出一张纸。竟然是我的画像!我整个人顿时呆住。下面有一行小字:见与不见,我都会记得你的。落款是多吉加措。

我想起在那日在寺里他不肯给我看的画,原来……我的眼泪顺着面颊掉下来,落在画纸上,一滴一滴,化成了一朵朵小小的白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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