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爸爸张雪岩一起生活的日子里
2020-04-09张国华
张国华
小时候,听妈妈说,从生我前一年起,父亲张雪岩就再没回过潍坊老家。我满月的那一天,母亲带我和姐姐坐船去上海,爸爸到上海码头的船上来接我们。因年龄小,对上海至南京、南京至上海的这段岁月没什么记忆。
1934年夏季,我们家由上海迁至济南,住在齐鲁大学校内爸爸办的田家半月刊社,那是我和爸爸一起生活的一段日子。从1934年夏至1937年爸爸留学前以及1947年夏至1950年1月他去世,那是我和爸爸朝夕相处的日子。
1934年夏至1937年,我们住在齐鲁大学校内。田家半月刊社位于齐鲁大学的西南角,西边及南边的校外有广阔的田野,那是我们常放风筝的地方。
田家半月刊社一共有三个院子,由一条胡同联结(见图1)。进胡同第一个院落是张雪岩家,第二个院落是孙恩三家(孙恩三是社长),第三个院落(最南边)是田家半月刊社。那时我们家住两间卧室、一间客厅、一个饭厅。我和姐姐每天中午要去叫爸爸吃饭,因为他忙得老是忘了吃饭的时间。爸爸当时是田家半月刊社的副社長兼主编,还兼任齐鲁大学社会学系教授,除上班外还要参加很多社会活动。
爸爸的业余生活,除自己体育锻炼外,就是管我和姐姐的学习和课外体育活动。他每天下午下班后,就去打一会儿网球回家。他更喜欢游泳、旅游和照相,我们的照片都是他照的。对我和姐姐的教育和体育方面他非常重视,课外教我们学英语,学自行车、滑冰、赛跑、游泳等。
记得在齐鲁大学举行的大学生花样滑冰比赛中,他让我和姐姐也去参加(当时是唯一一对小学生),结果我和姐姐得了第十名,大家都称赞说:这是张雪岩的功劳。
他教育孩子很细心。我小时候不喜欢吃菠菜,他不是当面批评,而是带我去看儿童电影,讲小孩子吃菠菜的好处。
小时候他带我们看的都是有教育意义的儿童电影。我还记得中国演员有胡蓉蓉的,美国演员有沙俐登波儿的,因为我最喜欢她,所以爸爸常给我买她的画报。
每当暑假,只要有夏令营活动,他必定带我们全家去参加。我现在还能记得他带妈妈、姐姐和我去泰山过夏令营学游泳的情景,一般每年去一个点,都是一周,学游泳、采野果(识别植物)、爬山,等等。
还记得每天放学后,我在家就等他下班回来。常常是他进门就抱起我来向空中抛三次,逗得我哈哈大笑。他说这是锻炼我的高空胆量。平常家中都备有急救箱,他就教我们急救的常识和护理知识,例如如何包扎等。直到1937年他出国留学,我们才分开。
在他出国留学的日子里,每逢节日(如圣诞节及新年)都会给我们寄礼物。还记得寄来的娃娃是三种肤色的,目的是教育我们不能有种族歧视。他还教育我们男孩和女孩都一样,要彼此尊敬,也不能搞歧视。
爸爸出国后,抗日战争爆发,妈妈、姐姐和我也搬出了齐鲁大学,搬到了乐道院。到日美宣战,我们搬回潍坊。我跟着姐姐在外边读书,我们仍然很少回老家大常疃村。1940年夏,爸爸留学毕业后直接去了成都,1944年去了重庆。本来爸爸让我们都去的,但由于日本人封锁得厉害,妈妈就先让姐姐一个人去了。那时我在潍坊上中学,妈妈一人在老家,基本上是妈妈到学校来看我,我很少回去。
1946年夏“田家”北上,迁到了北平,爸爸就计划接我去北平。1947年暑假,爸爸托魏子宜先生买票,我和他的女儿魏喜恩一起到青岛,从青岛坐船(还有一些辅仁大学的学生一起)去天津,再由天津到北平。
到北平后,爸爸把我的衣物都买好了,从头巾到春秋各季旗袍、内衣、外衣、皮鞋等,还请韩裁缝到家量体裁衣做了几套夹衣和棉衣。当时,“田家”的地址在鼓楼西大街,是教会的房子。爸爸非常喜欢年轻人(不论是大学生、中学生还是青年工作者),他们常到“田家”来。圣诞节时,晚上,家里圣诞树已经布置好了,辅仁大学生及其他青年人,每人点着蜡烛漫步唱着圣诞之歌来家里,非常热闹快乐。爸爸对穷苦的青年都是解囊相助,只要上学有困难,他都乐意帮助。他常对母亲说:多帮助一个学生,国家就多出一个人才。人才是国家的栋梁。有了人人才,国家才能兴旺发达。人民的生活和日子过好了,要什么养儿防老?
我到北平后,他给我和魏喜恩安排在崇慈女中上学。他觉得我的山东口音太重,嘱咐我要讲好普通话,学好英文。说我和魏喜恩见识太少,就经常带我们去一些大学教授(如清华大学的潘光旦、张维等先生)家做客,还带我们去游览北京的主要景点,如北海、故宫、天坛、颐和园等,讲解这些景点的历史和价值。他希望我的眼界要开阔,外围知识要丰富。他去燕京大学、青年会演讲时,凡是有关反对重男轻女内容的,都要带我去,并说明他就是俩女儿,他要培养我们上大学,出国留学,男孩女孩都一样,都有同等的权利。他反对歧视妇女和弱者。
1948年初,他因支持“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爱国民主运动,受到国民党反动派的通缉,在吴晗帮助下,应美国教会邀请到北美演讲。1948年冬—1949年春,他完成横贯北美大陆的旅行演讲。因为他在演讲中赞扬和宣传了解放区和共产党,曾受到特务分子的反对和攻击,向他掷鸡蛋和西红柿。爸爸都表现得无所畏惧,得到了国内外正直人士的广泛支持。
1948年,“田家”由鼓楼大街迁至南池子箭厂胡同2号。这里有前后两个四合院,这时田家半月刊社才真正用上了自己的房子。
1949年夏,爸爸应邀回国参加第一届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及开国大典。当时暑假,我去天津接的他们(这次是他和董汉芳一起回来的)。这次他直接回到了南池子“田家”买的房子里,看了这个有前后院子的房子很满意,还说将来可以改成二层小楼。回到家放好了东西,他第一句话问我:北平解放时,欢迎群众中前排那个穿工装裤的女孩是不是你?我说不是,他很失望的样子。然后他解释说:我给你和姐姐买的衣服,因在温哥华东西超重,资料太多(他那时参加了文字改革委员会),扔下了。我很失望,他安慰我说:衣物是还可以买的,资料有的是买不来的,我们在香港又给你们买了衣料和皮鞋。他的为人处处都以公为主。
这次回来后,爸爸主要忙于参加政协会、开国大典以及九三学社中央的会议等。许德珩伯伯他们的九三学社中央会议也常在田家半月刊社开。因为那时北京刚刚解放,他们开会还需谨慎,多次让我到胡同口站岗放哨。我还听爸爸与许德珩伯伯说:我有两个参加开国大典名额,我去参加宗教组织吧。他把另一个名额留给了九三学社。
记得开国大典那一天,我们学生要早上五点到校集合,然后到东单广场等着,爸爸是九点多才从家去天安门,问我怎么走这么早?我说我们是学生,各校都要整队按次序入场。开国大典完毕后他三点就到家了,我是五六点才回到家,他还开玩笑说:“学生辛苦了!”
开国大典之后,爸爸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经常出差,有时上午去做中文演讲,下午又去做英文演讲,动员大家买公债,宣传党和国家政策,等等。
1950年1月27日晚,爸爸出差回来。他洗了个澡,还和我讨论我考试的答题。第二天早上,我到学校准备参加化学考试,正在和同学讲说时,“田家”的一名职工来找我,说你现在回去吧,张先生病了。我说马上就上课考试了,等考完了我再回去。他说不行,我同他回去了。到家,爸爸已经停止了呼吸,协和医院来的医生也说不行了。这样,他就与世长辞了。
我悲痛万分!打电话给姐姐让她来北京,和我一起守灵。
胡同里扎起了牌楼,“田家”的客厅作为他的灵堂,灵堂里挂满了挽联,胡同和北院子里摆满了花圈。追悼会由董必武同志主持,来吊唁的人中有国家领导人、政府各部门的领导、宗教界人士,还有大学的老师、学生,等等。吊唁持续一周,爸爸最后安葬于万安公墓。
(作者为张雪岩的女儿)
责任编辑:尚国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