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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艺术的发生、演进与生产机制:“在路上·2019”青年批评家论坛对谈录(上)

2020-04-09孙振华张新英盛葳朱小钧

画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虚拟共生合作

孙振华 张新英 盛葳 朱小钧

孙振华(批评家、策展人):关山月美术馆的“在路上”项目主要围绕当下各种不同的艺术形式和形态来进行一个整理,关注的都是一些很当代、很前沿的艺术问题。我个人的体会是,“在路上”这个系列的学术活动,在美术界是一个新气象。它开创了一种新的模式:有一个策展团队,有一批提名人;在提名人提名的艺术家里面进行筛选,筛选后做展览,展览以后做研讨,研讨以后又会出文集和画册,这是一个完整的链条。这种做法跟众多美术馆、跟各种各样的学术活动相比,具有很大的系统性和创新性。今年关注社区艺术,实际上也是跟这些年中国发生的当代艺术中比较新的现象密切相关。我个人观察,2010年以来在中国陆续出现了乡村公共艺术,出现、参与式艺术(或介入式艺术)。我们这次从社区艺术的角度来界定,其实相互是有些共通的,都是中国目前当代艺术中很鲜活的、正在发生的现象。

张新英(关山月美术馆学术部主任):今天的论坛主要围绕“社区艺术的发生”、“社区艺术的生产机制”和“社区艺术的视觉呈现”来展开,讨论社区艺术的问题。首先必须得明确什么是“社区艺术”。社区艺术在国内和国外,在不同地域的发生路径都是不一样的。从20世纪60年代后现代艺术出现、社会参与导向以来至今,这种社会参与性艺术的发展并非是遵循着同一个规律和发展路径。正如它们不同的命名方式一样,有对话艺术、嵌入式艺术、社会正义艺术等等。因为它们的名字不同,创作群体不同,所以在不同的媒介领域也被赋予了不同的文化内涵。当然我们也可以从字面上理解,比如社区艺术就是发生在社区、与社群之间发生关系的艺术;也可以从后现代艺术发展的角度理解它,比如后现代艺术反对艺术的纯粹性和无目的性,主张消除艺术和公众之间的距离,就像博伊斯说的那样,“人人都是艺术家”;还可以从公共艺术发展的角度理解它,美国批评家苏珊·莱西(Suzanne Lacy)曾经在《量绘形貌——新类型公共艺术》一书中以新类型公共艺术对这种发生在社区的艺术进行概括,她认为这种新的公共艺术类型,是公共艺术从街区艺术到社区艺术的一个重要的飞跃。这种飞跃使艺术从高高在上、野蛮植入的艺术形态蜕变成融入社区,与社区的发展与延续达到共生的状态,这也是为什么“在路上·2019”把关键词确定为“共生”的原因。

社区艺术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艺术类型,社区艺术是怎么产生的,它的发展和演进又遵循怎样的规律和路径,是我们这个板块主要要讨论的問题。

盛葳(《美术》副主编):乡建是社区艺术当中比较重要的一个部分,我的报告以“到民间去:乡建及艺术参与的起源”为主题,主要例子是1923年成立的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简称“平教会”)。今天的各种乡建并不是全新的、孤立的,都有一些历史脉络和全球的共性,总的来看它们都是现代性的后果。民国时就已经构成了今天乡建热的起点和模板,也因此,历史上漫长的此起彼伏的乡建运动我觉得应该被放到中国国家和现代社会转型的进程当中看待,并不能孤立地理解。

根本上看,他们的基本动因并没有改变过,引领他们发声的主体也没有更改过,这些人都是自己时代的知识精英,平教会定县乡建实验的100多位主要参与者,绝大多数都受过高等教育,其中很多都是在西方获得的学位。从文化政治的角度来看,他们即便不是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者,也都是左派人士,并有基督教的背景。20世纪前半叶类似的情况非常普遍,并不是一个中国特有的现象,这种乡建全球都很多。上世纪50年代,在麦卡锡主义以后,左派的目标不再是夺取政权,因为资本主义不断地社会主义化。这些左派的实践主要存在于亚文化领域,比如女权的问题、多元文化的问题、青年文化,乡村问题也在其中,到今天全球各地的乡建仍然是一个左派文化政治实践的场域。

总的来说,这些乡建存在以下特点:首先它们都是受全球化、基督教、道德和社会主义思潮影响的左派社会实践,比如基督教青年会、长老会,这些基础的政治观在今天的乡建当中同样有效。第二是艺术的参与,一方面艺术比较直观,比如平教会农村戏剧研究会和赵望云的河北农村写生;另外一方面艺术具有感染力,具有情感和温度,它的介入在一定程度上是有效的。第三是知识分子参与社会运动实践,这一点,利弊各半。

可以看到艺术参与是其中的积极因素之一,当然问题也非常明显,就是曲高和寡的艺术如何成为乡村可持续的一部分。甚至于今天的艺术乡建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除了要参与乡建之外,他们还试图主动维护自身和当代艺术机制之间的联系,不想脱离当代艺术。所以究竟是艺术被乡村利用,还是乡村被艺术利用,这仍然是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

朱小钧(《艺术与财富》主编):我们在一定的时间范围里面,每一个人的能力和资源是相对不变的,每一个艺术家对于环境有相对范围的选择权。在相对范围里面,你要从事什么类型的艺术、你要加入哪些协作的网络、你要选择和谁一起、加入什么样的网络是可以选择的。我们通过找到这样的“共生公式”来强化竞争力:

公式一,选择有选择压的环境,好的选择是你没有选择的时候做出来的。让自己处于学习区,处在一个有选择压的环境里,一直不停地学习。

公式二,选择好的合作伙伴协同作业,成为协同网络不可或缺的角色。

公式三,拥有组合式的多元思维模型。

卢川(独立策展人):我将通过介绍四个案例来谈一谈社区是如何发展的。第一个案例是2012年成立的黄边站,前期除了开展项目实验室,也阐释一种民主实践和自我组织的可能,试图弥补美术学院教育系统的缺失。2015年黄边站进行改组,构建了一个面对当代艺术情境的共同工作和学习交流的平台。2016年发起“榕树头旅行团”的计划,通过推进与亚洲不同地区青年组织的联络和集合,通过榕树头的身体的游走,在临时构建的时空关系里激发人与人协作的可能。2016年“上阳台”的项目是希望构建一个给年轻人提供日常相处的空间。2017年开始成为一个集体共治的空间,通过业主入驻的方式分摊成本,业主享有空间使用的权利。2013年发起的《冯火月刊》,是以一个低成本月刊杂志的方式进行空间的流动,通过杂志售卖点进行各地的信息联结和汇聚,同时又衍生出“冯火影视城”、“冯火乐队”等项目。跟“上阳台”一样,他们都是在践行一种日常生活的方式。2018年黄边站完成了“49号建筑”这个项目,希望以此探讨空间如何对人进行塑造,即如何尽可能地实践一种自由平等的社会协作。这些项目涉及了货币系统的建立、交换机制等社区艺术的生产机制问题,同时也可以反思到社会对个人的宽容度,再经由个人去反映出这个尺度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闪电传真机”项目租了一栋三层的房子,每一层的客厅非常大、卧室非常小,私人空间的公共性和公共空间的私人性两者产生了一个非常微妙的联系。在当下的环境中,可见不可见、可言说不可言说之间,闪电传真机担任了隐匿和储备的功能。

第二个案例是“西三村”,这是一个关于行动者的社群。西三村是一个城中村,独特的生态投射出了广州在城市化的进程当中的诸多的矛盾,在那里展开的一系列社群实践很大程度上是基于一定的事件的驱动,并强调个体的社会遭遇和个人行动。第三个案例是来自厦门的后田,关于外来客跟新村民。后田这个以传统农渔业自给自足的社区,伴随着城市的扩张对生产结构的破坏,逐渐变成一个中空的村落,并因为旅游业的开发最后被消费所吞噬。这时候一群艺术家和手工艺者来到后田,他们作为新的生产者,在此建立了一个新的社群的关系,并催生了来源于19世纪末美国非常流行的成人教育运动这个概念。通过自发性的社会活动,把原本一个社区的活动转向共同体的改变。第四个案例是“屏幕间”,它们作为一个不断的提问者,致力于研究和实现运用屏幕作为媒介艺术的创作和展示。它们有几个关注点:1.关键的流动,它们的形式是从线上到线下再到线上不断地转变,最终回到一个网络的空间;2.关于驱动力的问题,这种虚拟社群的驱动力更加具有互联网带来的一个开源化的场所精神;3.关于社交关系的建立,这种基于数字和虚拟社群的共同参与其实是一种更加具有自我赋权和打开一定的所谓民主化的通道;4.关于虚拟社群的运营方式,需要媒介在这个过程当中发生变化,你如何协同办公、如何自我运营,并在这个过程当中创造新的知识、建立新的共识。

游江(深圳美术馆公共教育部主任):“社区艺术”的概念在20世纪60年代还没有明确的定义,随着美国、加拿大、英国、荷兰、澳大利亚等诸多艺术实践的项目,社区艺术也开始跟很多公共参与的艺术交织在一起,成为了一种各具情怀和政治正确的运用。

社区艺术涉及到的问题包括:

1、众口难调?

人人皆可以参与和享用。由于宗教信仰、教育背景和文化的差异,使很多的对话存在困难和风险,艺术的催化下更多时候失去的艺术可以通过自己的设限和僵化的标签,从文化的角度观察和研究审视不同文化的表现,体现不同的文化表现方式。打破文化的设限,宽容他人的存在,体验一个未知的城市空间。

2、“口味”的基因偏好?

社区艺术的社会根源和个体心理需要。社区艺术作为当代艺术的表达形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各种名目的当代艺术、各种项目的社区文化建构到了一种课题,注重对个体的释放和情感的抒发,社区艺术和人们认知观念与城市文化一同发展。社区艺术得益于社区的发展,现在社区随着人口计划性的聚集而演进,人类社区进入到一个都市化的过程,不但数量增加,还有规模日益扩大,而社区艺术往往在这里发生。从历史来看,西方现代社会的社区艺术发展,还是乐意与社会演进中民主与自由的思潮同步。这样的背景下,平等的理念渗透到文化和生活的方方面面,创作和实施的过程当中也可以看到我们的主办方、艺术家和参与者都体现出了对公民的平等的姿态。

3、百吃不厌?

社区艺术产生的问题与反思。社区艺术的项目和社区艺术家一起参与,并影响了社区文化的建构,在一个民主集中制下的社区,每个人希望自身的文化表达在社区中得到尊重,每个人都拥有表达自己的观点,通过艺术作品抒发自己的情感这样的一个权利。社区艺术不仅使得社区的文化不断地建构,也使得个人的心理得到了成长。

社区拥有很多其他艺术门类所不具备的特点:首先是对博物馆体制的抗衡和补充。第二,社区艺术从发生到实施都彰显着平等的理念,很多社区艺术项目在弱势的社区实施,促进了很多低收入和早期移民家庭对社会的融入感。艺术家通过自己的介入,触发了创作经验和共同性的体验。第三,社区艺术为社会中人的异化找到一个改善的方法,社区艺术在创造的过程中以充分尊重艺术创造者自身为出发点,没有权威的统治。

孙振华:我想谈一个深圳的例子,来提示公共艺术进社区以及其方法的问题。

2004年的时候,深圳龙岗区搞了一个“送雕塑下乡”,一村一雕塑,第一座雕塑是《鲤鱼跳龙门》,送给了横岗的西坑村。本来计划送50多套,但是送了一套就送不下去了。本来是一件好事,后来成为了一个舆情:为什么不能坚持到底?它的过程是怎么样的?它的设计和规划是怎样的?我们通过问卷调查得到一个启示:第一是政府不是沉默的人群和被动的接受者,在社区首先要让他们出声;第二是面对不同的社区,应该有不同的工作策略;第三是制度,制度很重要,我们这个环节讨论的是公共艺术和生产机制,生产机制里面问题很多,包括我们现在艺术乡建很多都是一腔热血。当代艺术很重要的是有自己的生产、消费这一系列的机制。这个机制怎么形成,肯定是我们所谓的艺术乡建能不能进行下去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吳蔚(《公共艺术》副主编):我希望今天能够通过一些案例的分享,给大家一些正面的声音。

社区艺术是参与式的艺术,也是基于社会的艺术。简而言之,社区艺术就是在社区环境当中产生的艺术实践。它的类型通常是丰富多样的,一般是由艺术家发起,但是由整个社区的居民,而且往往是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居民他们一起来参与实践。这个过程当中,艺术的创造力和社区的创造力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社区的艺术一般是一个不断扩展的工作,不是一时兴起或者是临时性的项目。它有时候是为了振兴一些被剥夺权力的艺术手段。比如基于民主、基于平等,为公民赋权;有些是为人民提供通过艺术的手段表达声音的可能性。

西方社区艺术源自20世纪60年代大规模的城市更新计划,参与社区艺术和发起社区艺术的人们,都认识到艺术和文化的表达,对于自下而上地去推动社会变革的议程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和作用。同时艺术作为在这样的一个过程当中赋权的工具,为变革提供了合法的文化形式,并且试图在地方一级的政治地方形势中发挥作用。

中国的社区艺术要从一个更大的经济和城市的背景去理解。改革开放以来,市场经济和城市化建设的高速发展,导致了区域经济发展的不平衡,由此带来人口的流动加剧、社会的分裂加剧。同样传统的社区固有的社群关系被打破,社区的治理面临着新的社会问题。这样社群自治在近几年引起了广泛关注,同样推动着城市管理体制的改革和创新。要想社区跟艺术联合起来究竟是为什么,它是以艺术为基础的现代社区发展,就是说它的核心落脚点还是一个社区的治理问题。同样以社区为基础的现代社区的发展,要基于以下的理念,就是艺术可以成为个人、机构和社区变革的有力推动者。我们要从他人的视角出发,为他人的需求服务,要帮助他人实现解决问题和建立更加美好生活的途径这样的一些功能。

社区实践有两个基本的原则:第一,文化手段的可及性,即是否具有可行性?是否符合当地社群的文化习惯?是否贴近群众的生活?第二,鼓励公众的参与,具体而言就是要在一个艺术实践的项目当中去充分调动该区域相关利益主体的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引导其深入到实践活动当中来。社区艺术其实也是关于社会和人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可以通过自身组织的不同渠道,采用不同的参与方式去建立。

由此可以总结一下社区艺术实践的特点:首先必须是以社区为基础,其次是以艺术为中心,然后要参与合作对话。同时要可持续发展,是跨领域的,也是多样化的,不限于单一的模式。社区艺术实践为公众,尤其是处于边缘的社会群体提供了艺术想象与表达的机会,代表了民众对于文化艺术的需求,创造了集体行动的可能空间。从事社区艺术实践的艺术家和公众,务实地采取行动,与社区建立长期的伙伴关系,这些多元化的实践形成了一种新的社会空间,重新定义了艺术的社会角色。

张锰(天津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副院长):我想从五个方面来分析中国社区艺术发生的现实原因。一是明确的专业用意。目前我们的教育是从专业教育向生活教育转换,什么是专业教育,就是明确的专业用意,是时代需求、地域需求,是人的基本生存需求、大集体需求。二是专业类型随时间的改变而变化。社区艺术是因为时代发展到了当下才出现的。三是时代对专业模糊的要求。现在好多的美术学院出现了跨媒体学院、实验艺术学院,不再是国油版雕,因为以前的教学体系不能把此刻解释清楚了,要有新的东西代替它。社区艺术的出现就是因为这个时代对专业的要求已经模糊起来了,“跨界”已经是常态化了,现在进入到了“杂糅”的状态了,艺术成为了生活教育、跨媒介、杂糅体、总体生活。四是个人创作作为社会参与。美术学院将教育引导为生活教育服务了,个人的创作自然而然进入到生活艺术创作的系统,好多公共艺术的展览邀请你,自然而然地把个人的形式变成集体的形式。五是数字媒介重塑公共空間,关键词是构建、虚拟、材料、过程、合作、共生。

韩晶(《当代美术家》执行主编):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的主题是“公众介入,艺术创作的新路径”,目的是探讨一下作为一个观者怎样去参与一个艺术创作的机制,回应今天提出的社区艺术的生产机制这样一个主题。准确地说,分享的主题不应该是“公众参与”,可以更细化到“观众参与”;观众作为一个最小的参与单元,作为一个基本的看客,我们究竟跟展览、跟作品、跟艺术家发生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关于艺术品和观众的关系的探讨由来已久,我觉得在当下可能有一个很重要的转变,不管我们是用沉浸式的艺术还是共生式、参与式、在地式的艺术,不管我们用什么样的高频词汇描述今天社区艺术的现状,但是有一点,就是最基本的生产模式和机制上有一个基本的改变。艺术家和观众的关系发生了一个本质上的变化。首先观众介入的时间点提前了,很多作品在观众看到之前他们已经参与进来; 第二,观众的接受不再是被动的,很多时候观众的参与甚至决定了这件作品最终的意义和价值取向。今天公众参与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也非常有趣的思考点,就是公众的参与究竟是不是为艺术作品带来了一种新的可能性。(未完待续)

注:本文根据2019年12月31日在关山月美术馆举办的“共生·在路上2019——中国青年艺术家作品提名展暨青年批评家论坛”发言录音整理成稿。文本由关山月美术馆提供,有删减,未经发言人审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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